但是,段秀涵始終也沒有哭。這就是席英睿最佩服他的一點……無論麵對怎樣的絕境,段秀涵都不會將自己絕望的一麵流『露』出來。他存在的地方,擁有都會有陽光;而他,也總是能夠帶給人們希望……或許當時在英睿的心中,就已經有這樣隱隱約約的感覺了,因此這可能也是當時他會找上段秀涵來幫助自己的一個原因。


    說起來,他好像還真的從來沒有見到秀涵哭過……無論是考試分數墊底,挨老師訓,還是他家裏出了那些事情……這些年來,他從來都沒有看見過段秀涵哭泣的樣子。在他的心底,又藏了多少淚水呢?席英睿不知道。一直以來,段秀涵所展『露』給他們的,都是他最純真最純粹的笑容。


    秀涵突然翻了個身。英睿心裏一顫,但秀涵似乎沒有醒過來的跡象。他也不知道自己為何會那麽害怕秀涵醒過來……是因為一旦他醒來,我們就必須兩個人一起忍受這黑暗的殘酷了嗎?或許在睡夢中一直躲避下去,才是最好的選擇……但英睿知道,他終究會醒的,夢也終究有消失的那一天。


    地席有些硌人,他在稻草上微微直起身子,在黑暗中坐了起來。該怎麽辦呢……雖然還有複仇的信念支撐著他存活下去,但就這樣一直被困在這片黑暗中也不是辦法。而且,就算他父親現在一直都沒有出現,他知道那也隻是父親折磨人的一個手段而已……他想讓他們兩個在恐懼的等待中被折磨至瘋。這次,他不會再上當。可同樣,如果他的對手是他的父親的話,他並不覺得自己已經做好了和他抗爭到底的打算……甚至在稻妻席俊哲的麵前,他連反抗的力量都沒有。


    在上次那個名叫狼吼的亞魔士兵通知了人類之後,席俊哲也遲遲沒有出現。但席英睿卻一直覺得自己的父親就在自己的身旁……就在這片寂靜的黑暗之中。他仿佛仍舊能夠聽見他的笑聲,銳利、殘忍,有如皮鞭抽打。


    “英睿……”猛然間,他卻聽見了秀涵的聲音。席英睿的身子僵住了。他醒了。然後,他盡量保持自己的聲音不顫抖“嗨……你醒了啊……你看,真糟糕,這鬼地方連這會兒是白天還是晚上都分不清楚。不過嘛,我就說一句晚上好咯。”


    “晚上好……”秀涵的聲音聽上去十分虛弱,但卻依舊能夠給予此時的英睿力量。他不知道秀涵是如何練就這種溫暖他人的本事的,但仿佛隻要還待在他的身邊,他就還能夠得到信心和他人的支持,永遠都不會絕望。隻是,這樣給予他人希望的段秀涵,又該如何找到自己心中的希望呢?席英睿不覺得自己也擁有溫暖他人的本事……任何人隻要和他待在一塊兒,最終能得到的也隻有冰冷和黑暗——哪怕即便是段秀涵,也不例外。


    該死。該說些什麽呢?“……對不起啊。”半晌,席英睿默念道。道歉的話語,自從他們入獄以來他就一直在重複,但秀涵越是表明自己不放在心上,英睿就越是感到愧疚。最終,這樣懊悔的感覺縈繞在他的心頭,揮之不去。


    “沒事。”秀涵輕聲應道,“這畢竟是我自己選擇的道路……好吧,我承認一開始的時候我確實沒料到事情會這麽嚴重,所以還是稍稍有些吃驚和害怕的……不過,當初在答應和你一起走的時候,我就已經做好了覺悟啊……畢竟,在前方等待我們的,肯定不是什麽溫暖的光芒對吧?”


    “光芒嗎……”席英睿想起來了。他也曾經渴望過光芒。他曾經得到過他的光,可是後來,又被他丟到哪裏去了呢?在將店長帶出書店的時候?被父親抓起來的時候?還是看著韻美在江麵倒下的時候?抑或是眼睜睜地看著雲兒那一家在自己麵前被屠殺殆盡的時候?時至今日,唯一還能夠給予他光芒的存在,便是段秀涵。因此,他格外害怕自己最後的這一分微弱光芒也會湮滅。在徹底失去了光芒之中,等待著他的便隻有無限的黑暗深淵。


    “秀涵……我好羨慕你啊……”英睿喃喃地說道。他也不知道為什麽自己就突然打開了話匣子。“就算在這樣令人絕望的環境中,也還能撐得下去……老實說,一開始我也是拚了命才戰勝過去……不過你卻什麽話都沒說,就這麽默默地忍了下來……秀涵哪,即便是在這樣深邃的黑暗中,你也仍然能看得見光明嗎?”


    “……嗯。”聽見他的聲音,英睿仿佛看見了他堅定地點頭的模樣。“從小到大,已經學會了……該怎樣在艱難的困境中尋找希望……所以,才可以做到像今天這樣,一直笑著。”


    這家夥……以前是……英睿想起了段秀涵的過往。“抱歉……我忘了你……”他立刻說道,但隻聽見秀涵輕聲歎了一口氣“唉……沒事啦,都已經過去了……人都也死了。不過英睿,你的情況,應該跟我差不多吧……”


    “是啊……”英睿點了點頭。他記得在預備的時候,他們班上那些家庭有問題的人被同學們瘋狂地嘲笑、歧視……自幼便失去了母親,跟著姑姑生活的英睿,還有同樣也沒有媽媽的秀涵,包括父母離異的郭玉婷……他們這三個人,因為痛苦的過去而被班上的人當作異類。郭玉婷被習俊良或是嚴英姿、劉光輝他們叫做“小馬臉”,英睿有段時間也這麽叫過;而他自己也因為從小失去了母親而被以尹安彤為首的那幫女生們嘲笑……同樣的,段秀涵也一直遭到班上同學們看待另類的目光的對待。失去了母親的孩子們,是在這樣的環境中成長起來的。


    那段時間,英睿覺得自己根本就要撐不下去了,忍受了太多的屈辱,迴家又不願向姑姑和姑父他們訴說,害怕他們也會想起那段悲傷的過往……因此,當時的這些屈辱,他都一一忍受了下來……可是最終,他喪失了繼續承受下去的能力,幾乎就要崩潰了。他害怕再去學校,害怕再去與那些嘲笑他、譏諷他的同學見麵……他不知道自己該如何繼續忍受他們在自己身上施加的那些痛苦。


    在那個時候,唯一一個沒有被『逼』瘋的人便是段秀涵。當時席英睿還不知道是什麽原因,讓他可以如此堅強,被別人這樣嘲諷也不崩潰……席英睿不知道,在絕境中,段秀涵是如何做到繼續堅持自己的光芒的。英睿自己甚至都找不到光。


    那時候,秀涵沒哭。他依舊笑著,默默忍受著,盡力與班上的同學打成一片,融入他們的集體當中。他和他們一起大笑,一起瘋一起鬧,最後,他變成了現在的段秀涵——無論是在男生堆還是在女生堆中,都能混得很好。可這背後的代價,席英睿從來沒有想過。秀涵又是忍受了多少,暗自咽下多少痛苦的淚水,才變得像如今這樣笑口常開,陽光燦爛的呢?


    同樣失去了母親,同樣家庭產生了劇變,可是,席英睿卻無法做到像段秀涵那樣保持樂觀。過往的陰影,一直都是他心頭最深的傷痛……時至今日,他都無法走出來;而父親的重新出現,更是『逼』著他不得不重新麵對那時的痛楚……


    “秀涵啊……那個時候,痛苦嗎?”他問道,“你媽媽出車禍的時候,也就是我媽媽從陽台上跳下去的時候……”


    “痛苦啊。”段秀涵的聲音變了,變得和英睿從前聽到過的完全不一樣。他突然後悔向秀涵問起了這個問題。“但是,人都已經死了……”秀涵的聲音從很遙遠的地方傳來,“就是在一瞬間發生的事……媽媽就這麽突然離開了我。你的媽媽也是……抱歉。”


    “不,沒事。”英睿搖了搖頭。一開始,他就知道秀涵一直寄宿在習俊良家,這些事,他本應該知道的,但是,卻直到這一刻才重新想起來……


    “媽媽死的時候,爸爸的世界崩塌了。”段秀涵說道,“媽媽的死給我們全家人造成的打擊都很大……『奶』『奶』搬迴到了鄉下,而我爸爸也就此變了……他開始酗酒,開始粗暴地對待周圍的人,每天都昏昏沉沉的,想要睡卻睡不著,萎靡不振,找不到生活的意義……後來,我從我家裏搬出去了……就這樣,我離開了那個父母養育我十年的家,媽媽已經不在,爸爸也已經徹底變成了一個我不認識的人……那個地方,不是我應該繼續停留的居住所。


    “然後,也就是在我離開家的那天,我發誓今後絕對不能變成爸爸那個樣子……我父親他沒能從媽媽死去的打擊中站起來,他選擇了繼續消沉下去。他的整個世界,也跟著媽媽一塊兒離開了……但是,同樣遭受了那樣殘酷經曆的我,絕對不能變得和他一樣。當時,我是這麽想的……所以在那之後,不管遇到再怎麽樣的痛苦,不管生活中有如何讓人悲傷的事,我也下定決心絕對不能哭泣……我不能像爸爸那樣。我不想讓我活成他那個樣子。我不想在創傷的折磨中一天天消沉下去……最後被淚水淹沒,失去自我。所以,在麵對挫折,乃至麵對巨大又沉重的痛苦的時候,我會選擇繼續笑著。這就是我的想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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