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夜幕重新降臨的時候,他折返了迴來,躲在學校後麵的一個角落中,從這裏能夠看到校門口的情景,但是保安和裏麵的那些士兵卻因為視線死角而無法看見他——這是昨天晚上陳老師給自己選好的一個地方,他就將在這裏等銀老師出來。然後,他們就會按照計劃好的那樣,一同踏上他們的征途……但到現在彌霖的心中都還存有疑慮即便是在今天,他和銀老師之間也沒有太多的交流。真的就這麽直接出發了嗎?


    他以前從未在這個角度觀察過他們的校園,是如此熟悉而陌生。但是他明白,此刻他已經迴不去了……他所能做的,隻是在這裏看一下,懷念一下。等到我再迴到這裏,又將是什麽時候呢……?其實彌霖心裏很清楚,他此去不複迴,再迴到這裏,會比現在更加曲折,甚至他這一輩子都再也無法迴到這裏了……也因此,他現在才會格外難受。


    他不知道自己在夜『色』與大雨中默默地站了多久。不知什麽時候,陳老師已經站在了他身後,給予他寬慰般的將一隻手搭在了他的肩頭。“過會兒銀老師就會被孫老師送出來了……耐心等等吧。”


    “……嗯。”彌霖緩緩點了點頭。他其實並不想要和銀夏一起出發。具體的理由,他也說不上來。是因為對這學校還有眷戀嗎?還是因為其他的原因……?某一次,他在為數不多的幾次和銀老師麵對麵正視的過程中,他的體內突然產生了某種強烈的殺意衝動,就好像要撲上去撕裂他……這種感覺讓彌霖心驚,讓他恐懼。他不知道在麵對銀老師的時候,自己為何會產生這樣的感覺,但他覺得自己還是和銀老師保持距離比較好……然而現在,他卻不得不和銀老師一起行動。


    雨還沒有停。對於未來,他是『迷』惘的。對他而言,未來就是未知的黑暗所帶來的恐懼。他不知道他和銀老師一起行動之後,他會擁有怎樣的未來,也不知道銀老師將會帶領他創造怎樣的未來。


    他們靜靜地在校園後方的死角中等了一會兒,黑夜的降臨給他們提供了掩護。然後,彌霖在校園內看見了亮光。那是幾名舉著手電筒的保安。在他們的前方,停著一輛車。依靠著手電筒的燈光,彌霖看見孫老師從車上走了下來,從車子的後備箱裏麵拉出了一個巨大的箱子。“讓我出去吧,上麵突然給的命令,要把這大件送到教育局去。”孫老師如此對那兩個攔住他的保安說道,但彌霖知道藏在那箱子中的其實銀老師——這是孫老師和陳老師的安排,將銀夏藏在箱子中,以此蒙混過關,將他帶離學校。但這個計劃有很大的風險,能不能成功彌霖就不知道了。


    “把箱子打開給我們看看。”一名保安說道,孫老師臉上的神『色』立刻大變“為什麽要給你們看?這裏麵都是很重要的資料。”


    “我們不會破壞資料的,但是我們得保證放你出去是安全的。”另一名保安說道,“否則我們都會吃不了兜著走——你也一樣。趕緊給我們看,否則饒不了你。”說著,他恐嚇地揚了揚手中的警棍。彌霖的心一下子懸到了嗓子眼,同時扶在他肩上的陳老師的手也開始顫抖起來。彌霖不知道孫老師該怎麽應付這樣的場麵——他不知道陳老師和孫老師事先是否考慮到了會發生這樣的情況。


    但是,孫老師似乎根本就沒有和他們繼續辯解爭論下去的打算。他突然提高音量大聲吼道“媽的這裏麵都是學生的資料!這所學校自從創辦以來的全部學生包括他們的學籍還有曆年來的考試資料都他娘的在裏麵!我有我的師德,真覺得我會給你們看嗎?”


    那兩名警衛明顯被他給嚇住了,彌霖也被孫老師的氣場震得一愣一愣的。不過孫老師這麽一說,那些保安明顯也都詞窮,無言以對。孫老師重新將那個裝著銀老師的箱子裝迴車裏,然後關上車門,重新發車。兩個保安見他執意要走,終究也沒有阻攔,隻是罵罵咧咧地迴到了門房中。接著,孫老師便駕車向他們緩緩駛來。


    陳老師帶著彌霖向後退了幾步,但是車子並沒有在他們麵前停下,而是繼續向前開。彌霖知道這是孫老師要他們跟著他的意思,於是便和陳老師一起跟在了孫老師的車子後麵,但是刻意保持了一段距離。最終,他們繞進了一條偏僻的小路,在那裏停了下來。


    這裏遠離那些士兵的視線,雖然偶爾也會有街上的造烏組織士兵過來巡視,但基本上都沒有什麽人。車子緩緩停下,孫老師下車後將後備箱打開,陳老師立刻上前和孫老師一起將那個大箱子抬了下來。接著,孫老師便立刻拿剪刀劃過了箱子上麵貼的膠帶,將銀夏放了出來。


    “彌霖。”銀老師在看見他後立刻朝他走了過來,完全不顧自己剛剛從箱子裏麵悶熱的環境中出來,尚不適應。彌霖朝老師鞠了一躬,打了個招唿,陳老師立刻笑著拍了拍他的背“都說了,在校外就不用這麽拘謹啦!”


    “彌霖,具體的情況,兩個老師也都給你說了吧。”銀夏默默地開口了。他的聲音在寂靜的黑夜中顯得尤為清楚。彌霖木訥地點了點頭,銀老師微微閉了閉眼睛,隨後又睜眼道“那麽……今後的路,便由你和我一起走,孫老師和陳老師會在學校裏給我們當內應。”


    “明白了……”彌霖又在重複點頭的動作。到現在他都沒能完全理解這件事的意義,因而對於幾個老師們今天對他說的這些話,他都隻能點頭。銀老師輕輕地笑了一下,然後代替陳老師,將手搭在了他的肩膀上,拍了拍他的肩“跟老師們道別吧。”


    “那再見了。”彌霖說著,鞠了一躬。穿過夜『色』和大雨,他依稀看到他們的微笑。然後,銀夏牽著他的手,帶他轉身離去。他知道,他已經跟著銀老師踏上了新的征途。


    潛入漫漫長夜,他所知的一切都已經被推翻。


    黑暗。


    席英睿喃喃地張開幹涸的嘴唇,卻發不出聲音。


    烏托邦。


    他不知道自己在牢中已經待了多久。隻要再迴到這片黑暗,他就感受不到時間的流動。與他一樣,在這片空間中的所有一切,都被禁錮了……包括時間也是。時間也被囚禁了起來……他想,就和我還有秀涵一起。


    所謂的“新世界”,那究竟是什麽呢?真的是如同課本上所說的“烏托邦”一樣嗎?還是說,那隻是某些人為了穩定民心,為了自欺欺人,所創造出來的假象?難道說,他們一直以來都相信的烏托邦新世界計劃,整個都是一場騙局?在黑暗中,席英睿的思緒格外清晰。他思考了很多平時根本不會去深入細想的事情。


    造烏組織欺騙了民眾,欺騙了整個社會,迫使人們相信他們……這樣的行為,本身就是錯誤的。或許他們的本意是好的,然而組織中的某些人,或是說某些思想,讓這整個計劃都變質了……席英睿知道造烏組織中有些什麽樣的人。雖然他並不清楚整個組織的構造,但他知道,在這個組織中其實不乏像父親這樣的人。雖然或許還沒有人能達到父親那樣殘酷的地步,但比起他差不多的人肯定也不在少數……這就是造烏組織的構成。其中盡是些嗜血成『性』的可怕家夥,而正是這群人導致了組織的腐朽,讓組織中少有的清廉人士都慢慢被同化,最終,那樣的一個極端恐怖組織便誕生了。


    在永恆的寂靜黑暗中,他感受不到時間的流逝。就好像又迴到了那個時候……席英睿在某一瞬間,產生了這樣的錯覺他似乎是又迴到了當初被父親稻妻大人席俊哲囚禁的那段時間。他無法掙脫。但他在心裏知道,這次不一樣了……因為他遲早要向父親複仇,向那個傷害了他,折磨他折磨就的父親複仇……是這樣的信念,支撐著他在這片黑暗中活了下來。席英睿覺得,如果自己還抱著當初那般懦弱的心態的話,這次恐怕真的是他的末日了吧……然而在那家書店的閣樓中,他已經蛻變。他不再是當初的那個無名氏,他現在擁有最堅強的心智,再也不會被摧毀。


    他躺在冰冷的地席上,強烈懷疑這片稻草席自從上次他入獄以來就沒有更換過,排泄物的惡臭此時愈發濃烈。而他們就成天活在這樣的環境中……席英睿尚能忍受,但對於突然從輕鬆平淡的生活中墜入如此地獄中的段秀涵來說,他根本就承受不了。


    席英睿靜靜地躺在席子上,無法入睡。不過,躺在他身邊的秀涵倒是很早就睡著了。他也挺不容易的……懷抱著如此恐懼,哪怕就算是睡著了,也不會舒坦吧。雖然到現在為止席俊哲都還沒有出現,但那些士兵所帶給他們的恐懼,也足以摧毀一個普通人的心智。英睿深深地憐憫秀涵,因為他清楚地記得恐懼的滋味。


    剛開始的時候,英睿覺得要在這樣的環境中生存下去,哪怕就算樂觀如段秀涵的人也會撐不下去。但是,他卻更害怕見到秀涵的淚水……別人的眼淚,會讓他覺得愧疚。尤其是秀涵的……他本不應該被牽扯進這些事,是英睿硬『逼』著他,所以才導致了現在這樣的狀況。黑暗的折磨,已經讓秀涵的臉上再也看不見曾經他的那開朗陽光的笑容。


    但是,段秀涵始終也沒有哭。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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