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堅強……可是事到如今,他還堅強得起來嗎?無名氏從夢中醒了過來,地板上盡是他滴下的眼淚。他提著昏昏沉沉的身體站了起來,經過這麽長的時間,他覺得自己總算是能適應斷指斷腳的生活了……隻是,那份苦澀的滋味,卻仍然讓他不好受。無名氏『揉』了『揉』淩『亂』又幹枯的頭發,拖著骨瘦如柴的身軀來到門外。現在還是淩晨,但他已經沒有任何睡意。


    突然,他卻聽到了開門聲。無名氏嚇了一跳,以為家裏進賊了,隨即又意識到賊是不可能有鑰匙的。在他一邊暗罵自己真蠢的時候,心情也沉重了起來:席俊哲大人迴來了。他立刻站到大門口,恭候大人的迴歸。可是在對方打開門之後,他卻愣住了。站在門外的,不僅有稻妻大人和他手下的護衛,還有另一個人……


    韻美也在門外。無名氏覺得自己那條被剝去皮的手指又開始抽搐起來。他不由自主地向後退了幾步,可是又突然想起自己要是不給稻妻大人換鞋的話,肯定會被他懲罰。於是他隻好又低下腦袋,開始給他換鞋,途中盡量控製住自己,不讓自己的目光去看韻美……但他還是不停地向上瞟,望向韻美那張臉。她的臉好蒼白……似乎是受到了非常嚴重的驚嚇,而那張臉上又有無盡的憤怒。可即便臉上出現的隻有這樣的情緒,可那張臉對無名氏來說,卻也是再熟悉不過的了……


    但是,韻美卻沒有認出他。也對,她怎麽可能認得出我……無名氏知道自己現在是個什麽樣的狀態。他虛弱蒼老得就像是個百歲老人,有時候他照鏡子,連他自己都無法認出自己,更別提韻美了。可每當他想到韻美已經辨認不出自己的容貌,他就感到一陣哀傷……他低著頭給席俊哲大人換鞋,這些想法不停地從他的心中冒出。


    最後他總算是用那殘缺不全的幾根手指給稻妻大人換好了鞋。但今天大人並沒有故意找他的茬,而是直接從椅子上站了起來,一臉高傲地看著他:“那麽無名氏,介紹一下吧,這位是南宮附中的學生韻美,同樣也是半改造體亞魔。隻不過,她背叛了組織,所以我將她抓了迴來,將要監禁在這裏……看好她,別讓她跑了。”


    無名氏當場就愣住了。他當然知道席俊哲大人說的這番話是什麽意思……他又是在考驗他的忠心啊!故意將這個他所熟悉的人帶到他的身邊,然後讓他監視她,其實就是想要測驗一下他的忠心,看看他是不是已經真的在一心一意為稻妻大人服務了,還是說他仍然有私心……無名氏知道,就算自己接受了稻妻大人的命令,在監視韻美的同時,他們兩人肯定也同樣會被監視。而且更何況,他現在可能還沒有辦法做到去監視韻美……


    而且韻美的出現,確實讓他一下子全部都『亂』掉了。他原來已經決定不管發生什麽,都不再提起自己曾經的那個名字……那個可怕的名字……然而韻美的出現,卻讓他那沉眠已久、絕不敢迴想起來的記憶全部複蘇了。待在這間別墅中,他已經忘記了當時的事情……可是韻美的出現,真的讓他重新拾起了那些失去的記憶。如果說先前也還隻是有個印象的話,那麽現在,那些事情是真的全部一擁而入,迴到了他的腦中……他想趕也趕不走。


    韻美也被抓到這裏了嗎?雖然無名氏並不知道她犯了什麽錯,才被稻妻大人抓到這裏……但是她知道,很有可能韻美將會遭受和自己一樣的刑罰——而且韻美是女生,她身上所遭到的懲罰可能會更恐怖也說不定。想到這些,無名氏就不寒而栗,而且他已經先為韻美的未來感到擔憂了。隨後他才想起,隻要繼續被關在這裏,他們就根本沒有未來可言。


    韻美……一定要從這裏逃跑……無名氏悄悄地注視著韻美的側臉,對方此刻正在望著別墅中的各個角落,或許是在查看哪裏有攝像頭,總之她並沒有將注意力放在自己的身上。無名氏其實也知道,韻美現在隻當他是一個蒼老的仆人,根本沒有注意他,自然也沒有好好地看過他——但無名氏相信,如果韻美肯好好觀察他的話,肯定還是能認出來他的身份的。隻是那樣的話,他就會重新聽到她喚起那個可怕的名字……那個已經被他拋棄被他遺忘了的名字……如果這個名字被稻妻大人聽見的話,他一定會懲罰我的……所以現在,無名氏是真的不知道,究竟是該讓韻美發現他的真實身份,而是繼續瞞著韻美好了。


    但無名氏知道,隻要繼續待在這裏,韻美所麵臨的也將肯定是和他曾經所遭受過的痛苦一樣的黑暗。她也即將在這裏麵臨冰冷與絕望……在這個毫無人『性』的世界中,一遍又一遍地體會著究竟何為真正的慘痛。不行……韻美……趕緊離開這裏……然而,他一邊在心中那麽呐喊,又一邊希望韻美能夠留下來再陪自己一會兒……隻要能看著她,無名氏覺得自己就好像在黑暗中找到了光明,即便那份光芒,自己也無法穿透黑暗。


    你什麽時候變得那麽自私了?無名氏在心中問自己。可確實,他現在真的想要韻美能留下來陪他……否則的話,讓他繼續一個人留在這間空曠又陰森詭異的別墅中,實在是太痛苦了。他再也不想一個人了。盡管他知道,韻美留下來遭受的也隻可能是痛苦,但是他希望,她的痛苦能由自己一起來承擔……兩個人的話,說不定會能夠將這些絕望的痛苦給承受下來……


    可是,稻妻大人真的會給我這麽好的機會嗎?無名氏表示懷疑。而就算韻美真的從這裏逃了出去,無名氏覺得她肯定也逃不遠。她肯定會會像我一樣,沒過幾天又重新被抓迴來……而到了那時候,韻美就將明白,稻妻大人席俊哲是一個多麽殘忍又恐怖的人。席俊哲大人最喜歡這種貓捉老鼠的遊戲,她肯定是無法從這裏逃脫的。而無名氏更擔心,若韻美真的逃脫了,稻妻大人會怪罪於自己……畢竟剛才大人說了,他是讓無名氏來監視韻美的。如果她跑了,組織上的第一個懷疑的肯定是自己,他們會懷疑是他放跑了她……無名氏知道,如果對方真的這麽想,那麽到時候他會付出比一根手指或是一根腳趾更加慘痛的代價……因此即便因為這點,無名氏也不希望她離開……


    而且,這裏真的太孤獨了。他已經好久沒有見到他的同齡人了,甚至他也好久沒有見到除稻妻大人以及他的守衛之外的人類了。能在這樣的環境中遇見韻美,簡直是天降福音。然而,這究竟是一個讓情勢好轉的征兆,還是接下來的形勢更加嚴峻的預示,無名氏就不清楚了……他希望是前者。


    “那好,你們就好好熟悉一下吧。”席俊哲大人說著,突然重重地拍在了無名氏的肩膀上。無名氏感到肩頭一陣沉重,差點虛得摔倒在地。他戰戰兢兢地看向韻美,懷著矛盾又忐忑的心情。不過對方似乎仍然沒有發現他的真實身份,隻是用那帶著嫌棄和厭惡的目光看著他。別人就算了,但被韻美用這樣的視線盯著,無名氏的心中真的非常不是滋味……而看到韻美的那張臉,那些曾經在學校裏的一幕幕立刻又重新浮現在他的眼前。


    韻美……對不起……他這麽想著,然後一瘸一拐地走進了廁所。現在也還隻是淩晨。他聽見了門外傳來的席俊哲大人給韻美分配房間的聲音,知道大人現在暫時還不想對韻美出手……但是也快了,任何落到稻妻大人手上的人,最後都會麵臨和他一樣的慘痛命運。隨後,門外的聲音漸漸低了下去,最後完全消失。與此同時,無名氏的心中爆發出了無法抑製的悲傷。


    韻美……快離開這裏……你不能再留在這裏……他閉上眼睛,眼眶濕潤了。他希望韻美能夠好好地活下去,能夠健康地活下去,就和他從前所認識的那個韻美一樣。而在從前……不,不要讓我想起來……可是迴憶絲毫沒有停止的傾向。看見韻美,立刻就讓他想到虹翼,想到過去的自己。悲傷的迴憶令他痛苦,無名氏懊悔地流下眼淚。


    ***


    究竟什麽是所謂的“友情”?寒鴉發現自己已經搞不清楚其中具體的概念和定義了。甚至連那分界線也開始逐漸變得模糊不清……


    基於對過去所謂的“友情”,他遲遲沒有處決石人。明明石人所犯下的罪,已經和獅翼他們一樣了……寒鴉知道,石人也對自己不滿,對自己存有謀反之心,他也想要調動隊伍中的其他義軍戰士推翻自己的領導,自己當上領袖——盡管石人自己堅決否認這種說法,但寒鴉知道他就是這麽想的。同樣也因為這點,寒鴉撤掉了他的軍師職務,讓自己新找來的親信斯奎爾拉德烈鴉當上了新的軍師。而對於原先就作為軍師的石人……寒鴉知道,他所犯下的這些罪,在他的義軍隊伍中完全可以被判處死刑了,可是他卻沒有這麽做,還是放任石人在隊伍中活動,隻不過他現在沒有任何權利而已。到目前為止,他所做的隻是架空石人的權力。


    而在寒鴉做出這些事情之前,他都以為自己也會處死石人……因為石人已經無數次地挑戰了自己的權威,尤其是在自己不斷的那段時間裏,他居然直接幹涉幽狼的領導——而幽狼就是自己派過去的。他幹涉幽狼,就意味著他在直接幹涉自己。可是,他卻依舊沒有處死石人……這就是因為所謂的“友情”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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