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海師傅,外麵有人找你。”


    後廚窗口,一個女服務員探進來腦袋。


    “誒,好的,我知道了。”


    王小海不知道這個點誰來找自己,用毛巾擦了擦手上的油,跟不爭氣的徒弟交代道:


    “今天就先這樣吧,你倆先練著,我出去一趟,好好練,明天我再檢查。”


    “好的師傅。”


    兩個十四五歲的小徒弟乖乖點頭,心裏都是鬆了一口氣。


    王小海出了後廚,問前台小姐姐,


    “芳姐,是誰找我?”


    “噥,就是那個!”


    名為芳姐的收銀員指了指角落裏一個身材高大,相貌突出的男子。


    王小海順著手指的方向看去,視線看向那個找自己的人身上時,那人也恰好抬頭,目光刹那間與之對視。


    隻見那人在看見他的一瞬間露出了陽光和煦的微笑。


    兩位許久未見的男人今日再相逢,相視一笑,勝似千言萬語。


    ......


    雨水胡同,李家


    李雲家的二進院子,前院租給別人一晃已是30年,如今已經住滿了人家。


    依照如今的情況,再過幾年能否將房子再收迴來,已未可知。


    能保住後院不被人侵占,已是兄弟幾人這些年努力的結果。


    想當初李雲父親應有預料,還因房子出租的事情上訪,但當時大勢所趨,猶如螳臂當車。


    李雲父親最終心灰意冷,帶著妻子遠走港城,一去不迴。


    留下年紀尚幼的李雲,李霏和爺爺奶奶相依為命。


    迴憶往昔,陳澤和李雲的相識,是從一袋地瓜開始的。


    到如今已經九年時間,李家老爺子早已不在。


    李家兄妹也已長大成人。


    李雲比較乖,很聽陳澤的話,即使在最困苦的那些年,也一直沒忘記學習。


    1976年恢複高考以後,以全市第六名的成績,成功考入水木大學。


    學的是物理專業,師從國內物理界泰鬥。


    南鑼鼓巷在二環,學校在四環,相距一二十裏路程,李雲平日一般住在學校,隻有周六周日會迴家住。


    妹妹李霏同樣從小成績優異,比之學渣陳花花不知要強多少。


    有著一個水木學霸的哥哥幫忙補習,李霏去年也成功考入的燕京大學,不過從事的是文學專業。


    這裏插一句:


    陳母在得知李家兄妹兩個齊齊考入最高學府後,專門找到李雲兄妹給當時臨近高考的陳花花同學補課,李家兄妹也是欣然同意,最後結果證明,陳家三代人中,目前確實沒發現上大學的材料。


    陳母也放棄了最後的掙紮,接受命運的饋贈。


    ......


    李家後院升起嫋嫋炊煙,空氣中飄蕩的香氣,像是大廚展開了自己的領域威勢,饞哭了附近幾條街的小孩子。


    兄弟幾人再聚首。


    陳澤和王小海兄弟兩個親自下廚,大展身手,同樣是lv5大師級水平,一個是業餘,一個是職業選手,還是很明顯能看出差距。


    正好星期天,李霏也迴來了,和永芳在廚房與客廳間徘徊,清洗餐具,擦洗桌椅板凳,像是過年時的大掃除。


    永芳是李肖的媳婦,兩人原本是一個廠的,結婚已經三年了,孩子都兩個了。


    相比起大哥陳澤,二哥王小海,老四李雲,李肖在婚姻大事這方麵確實是快兄弟幾個一步。


    兩個孩子大的已經會說話了,小的則剛會走路了。


    今天,兩個孩子也被帶了過來。


    兩個小家夥蹲在地上嘰嘰喳喳,說著旁人聽不懂的嬰語。


    空蕩蕩的後院,多了兩個小孩子,反倒是沒那麽冷清了。


    大人們都在忙,兩個小家夥也不鬧騰,自顧自地玩著。


    “爸...爸爸!”


    “爸爸!”


    李肖提著肉從中門進來,兩個趴在地上舉著小屁股地孩子看到,立馬激動地湊過去。


    “爸爸,抱抱!”


    “爸爸,抱抱!”


    “乖,自個玩去,爸爸今天有事。”


    兩個小家夥張開雙臂,想要父親抱抱。


    李肖沒有像往常一樣俯下身子,抱起兒子,而是從兜裏掏出兩顆糖,單手剝開,塞進兩個兒子的嘴裏。


    “好好玩兒,別亂跑。”


    “爹一會兒忙完再來看你們。”


    說完就離開,進了廚房。


    陳澤和王小海正用無情鐵手捏著油鍋裏的飯菜品嚐,互相交流著廚藝。


    “肉買迴來啦。”


    “大中午肉是真不好買,我還是托了關係才弄到了這六斤五花肉。”


    “應該是夠咱們吃了。”


    李肖提著肉興衝衝進了廚房,將肉放在案板上。


    肉一般早上就賣完了,就像是後世的早餐店,中午去喝胡辣湯,指定是喝不到,人家都關門兒了。


    “夠啦,就咱們六個人,足夠吃了,況且還有這麽多菜。”


    午飯很豐盛。


    泰豐樓的大廚翹班過來,大展身手。


    陳澤也親自下廚做了兩道‘自製小菜’,當然不是於大爺那種沒有醬油就做不成的‘自製小菜’。


    陳澤做的第一道菜是一份湘式小炒肉。


    先將五花肉切成兩隻寬的片,薄厚適中,然後入油鍋炸,炸完迴鍋肉,炸土豆片,兩者都炸透以後,將迴鍋肉放入放入炒鍋,蔥薑蒜辣椒,少量豆瓣醬,翻炒至外皮再次微微出油,然後放入炸好的土豆片,簡單翻炒出鍋。


    一份非常下飯的小炒肉就好了。


    第二道菜是陳氏開封菜,一盤炸雞炸雞翅全家桶。


    本來是給小孩子做的,沒想到兩個小家夥牙都沒長齊,無福消受。


    反倒是李霏和永芳兩個女的,對這道菜讚不絕口。


    飯吃的很開心,這多麽人重新聚到一塊兒,還多了倆討人喜歡的小孩子,說說笑笑吃到了下午。


    李霏和永芳帶著孩子出去,隻留下幾個男人吃飯喝酒。


    ......


    酒過三巡,陳澤問起了鴿子市。


    鴿子市是他曾經的心血,也是兄弟幾個曾經最大的財源,雖然後來被迫拱手讓人了......


    “鴿子市那邊的情況如今怎麽樣?”


    “那裏如今是誰在管著,還是高平嗎?”


    “不是,高承平早幾年就死了,現在管著鴿子市的是個新人,剛拿到手裏沒多久。”


    李肖喝了口酒,迴答道。


    “高承平死了?什麽時候的事?”


    陳澤拿酒杯的手一頓,有些吃驚。


    他這些年一直沒關注這些事,沒想到當初奪走他鴿子市的高承平已經死了。


    想當年高承平也是東城響當當的人物,沒想到就這麽死了!


    李肖跟以前的兄弟都還有聯係,僅剩的幾個廢品站還有其他一些小生意,前些年也是他在管理,因此道上的事比較清楚。


    聽到大哥的詢問,思考了一會兒,喝了口酒,捋清了來龍去脈才緩緩開口說道:


    “高承平死的早了,我記得應該是1974年的事情。”說著看向二哥王小海確認。


    王小海點點頭,“沒錯,是七四年,大哥下鄉的第三年。”


    得到確認後,李肖接上先前的思路,繼續說道:


    “七四年,我記得是那年冬天大過年前夜,聽說是迴家看他老娘,走在胡同裏讓人給捅了,等第二天被人發現的時候,屍體都凍僵了。”


    “大過年的把人給殺了?還是家門口?”


    “嗯,確實做得有點絕,他老娘在家等了他一夜,等著他吃團圓飯,第二天知道兒子死了,眼都哭瞎了,沒兩年也去了。”


    陳澤歎息一聲,想當初李雲爺爺,李家老爺子走的時候,高平還來磕過頭,幫忙抬過棺,沒想到就這麽走了。


    “誰幹的?事後有抓住兇手嗎?”


    高承平是那幫人養的狗,俗話說打狗也得看主人,怎麽可能會不聲不響地讓人給做掉。


    “沒抓住,當時鬧得動靜還挺大,還有人找到我,問是不是咱們幹的。”


    “我說不是,然後他們就走了。”


    “當時咱們這邊的警察也介入了,但查到最後也沒查出什麽,我還專門就這事兒問姐夫,姐夫跟我說讓我別摻和,說事情有些複雜。”


    “然後我就沒管,這件事結束後。”李肖繼續說道,“鴿子市換了個人,是高承平的手下,結果沒想到第二年也死了,也是死在了大年三十除夕夜。”


    “後來就有風聲傳出,高承平的事是他們自己幹的,說高承平上麵的覺得他手腳不幹淨,賬麵有問題,然後就找人把他做了。”


    “恰巧七六年的時候,局勢有了變化,該進去的進去,該出國的出國,高承平的事到底是誰指使的,到底是不是因為錢的事,已經弄不清楚了。”


    鴿子市再後來到了......


    ......


    陳澤聽完李肖講高承平之死,心中不禁唏噓。


    “一個鴿子市......”


    但這些年見慣了風風雨雨,很快就收拾了心情。


    “人為財死,鳥為食亡。”


    ......


    陳澤轉變話題,問道:


    “小海,你現在在泰豐樓工作,應該是兄弟幾個工資最高的,你一月能拿到多少工資?”


    王小海不知道大哥為什麽問這個,不過也沒覺得自家兄弟麵前有什麽不能說的,於是說道:


    “我的工資比我爹低一點,每月平均下來約麽有個120左右。”


    這個數目是算上年前年後的各種補貼,獎金,福利。


    一百二,在整個京城都是最高的一等了,妥妥的高薪階層。


    “嗯,一百二,看著很多,如果我告訴你們,就算是一萬二放在二十年後也買不到一個廁所,你們信嗎?”


    陳澤說得是實話,但落在幾個兄弟耳朵裏確實難以置信。


    畢竟一萬二這個數字,放在這個時代,頓頓吃肉,吃一斤扔一斤,花到老都花不完,怎麽會連一間廁所都買不到?


    “你們知道是為什麽嗎?”


    “還記得以前我跟你們說過,情況不會持續很久,因為人心是不會變的。”


    “再好的製度,隻要是由人來管,最後都是一個德行。”


    “窮人更窮,富人更富。”


    陳澤的這句話,讓幾人陷入沉思,思緒一下子拉到過去。


    以前兄弟幾個在一起的時候,大哥陳澤經常跟他們說,以後會怎麽樣,怎麽樣。


    迴看這兩年的變化,再迴想陳澤曾經說過的話,竟發現都一一應驗了。


    見幾人陷入沉思,陳澤繼續說道,


    “我們以前是學蘇聯,可現在蘇聯不和咱們好了,還扶持了南邊的猴子跟咱們打,而且這些年我們也看了,蘇聯的方法確實是不太行。”


    “那今後我們學誰?隻能學西方!”


    “西方是什麽樣的?”


    “如果你們不了解西方世界是什麽樣,港城的情況你們總應該聽說過。”


    “李雲父母以前會寄信迴來,那邊的情況你們大概都知道些。”


    官方媒體總是宣傳港城是多麽腐朽,多麽不堪,但每年依舊有無數的人,冒著生命危險偷渡至港城。


    在這一代人眼中,香江是世界繁華大都市,是代表著自由與財富的。


    “在那邊,有錢就是大爺,沒錢就是孫子,有錢就可以開豪車,住山頂別墅,沒錢就隻能一家十幾口擠出租屋。”


    “大陸也會成為香江那樣,而繁華的京城一定會比香江還要繁華。”


    “而貧窮的地方,也一定會比香江更加貧窮。”


    即便幾人對陳澤這個大哥從小深信不疑,但看看破敗不堪的京城,想想照片裏繁華的香江,兄弟幾人還是難以相信。


    就連學曆最高的李雲也不敢相信。


    “現在還隻是開始,如果你們不改變,漸漸的,你們會發現,你們身邊很多原本不如你們的人,反倒是比你們過得好,而且越來越好。”


    “不用很長時間,隻要是二十年,二十年後,你可能還在跟別人擠四合院,每天還要上班,下班掙死工資,養家;而原本的一些同事,鄰居,可能已經實現財富自由,靠著兩棟房子子孫無憂。”


    “到那時候,人家的孫子出國留學逍遙自在,咱們的子孫還和前兩輩兒擠在一間房裏,沒有自己屋子。”


    “孫子孫女問你們為什麽自己家這麽窮,你們怎麽迴答?”


    ......


    陳澤描述的情況太遙遠了,幾人帶入其中依舊難以想象未來會是這個樣子。


    明明現在有房子住,有工資拿也挺好的,大家不都過得挺好得嘛,為什麽要改變。


    陳澤很快給出了答案。


    “你們別看咱們的日子過得還不錯,平平穩穩挺好,但實際上,現在全國大多數地方的情況都不容樂觀。”


    “首先是工廠。”


    “我這些年在全國各地跑,見到了太多的工廠,也見到了太多的問題,根本不是換個領導就能解決的,如果不是國家不停的輸血,全國明年得有九成工廠立馬倒閉。”


    “如果工廠倒閉,將會有大量的工人下崗,現在這麽多待業青年造成的麻煩都已經夠多了,如果在職工人也下崗,你們說那還管的住嗎?”


    “還有農村問題。”


    “我在的東北還好一點,人少地多,但我到了川渝,中原這些地方的省份,看到卻截然不同,農民的日子已經非常不好過了。”


    “但基層的治理卻越來越腐敗,吃拿卡要,誓要將農民的血吸幹。”


    “今年因為跟南邊猴子打仗原因,國家經濟情況不好,聽說上麵已經有人提議還要加征農民的農業稅。”


    “飯都吃不上了,還要加征,古代王朝怎麽滅亡的都知道吧,現在情況已經很危急了。”


    “隻要是有遠見的人都知道,這種情況維持不了多久,全國經濟不行,隻靠農業輸血,遲早是要把人給吸幹的。”


    “一旦失去農民與工人,就真的失去了根基,一旦農民吃不飽飯,工人下崗,是真的會出亂子的。”


    “這就是我們為什麽要開放。”


    “不是說開放了就能解決所有問題,開放了可能問題更多,但是至少開放以後,能從外麵借來錢,把苦日子給熬過去,至於是不是飲鴆止渴,這是以後的事情。”


    ......


    喝著酒,陳澤迷迷糊糊跟兄弟幾人普及著,從身邊細微的變化,到大勢所趨。


    天南海北,沒頭沒尾,但中心卻一直很明確,告訴自己這幾個兄弟,時代已經開始變了。


    不同於在待業中掙紮的年輕人,兄弟幾人如今都有了穩定的生活,如李肖已經是結婚生子的一家之主了。


    安逸了這麽些年,陳澤不確定兄弟幾個是否還有年輕時的雄心與熱血。


    是否還願意跟著他一起重新創業。


    “當然,我們也不是要幹什麽殺頭的買賣,我們可以先從小的地方幹,積攢資本,讓別人在前麵探路。”


    “我們做第二個吃螃蟹的人就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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