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哥,真的是你麽?你這是怎麽了?”


    十三失魂落魄的奔著血人,傷心欲絕的呐喊著,他在情愛的淚眼迷蒙中隱約抓住了一棵上岸的稻草,可那稻草的境遇卻又如此令人感到愴然悲慟。


    “十三,你總算來了,你為何才來?”


    血人衝著十三大聲嘶吼,足下踉蹌的步子挪移在白雪之中,鮮紅的血跡異常惹眼。


    “十哥,你受苦了。”


    十三終於奔到血人跟前,他心疼無比的望著不斷向後退卻的‘十哥’心中縱有萬千輾轉但亦說不出任何溫暖的體己話,此時此景,惟一句‘受苦了’卻早已道盡心中的諸般疼痛與擔憂。


    血人失聲狂笑,幽幽的道:“受苦?你倒說的輕巧,可你知道我為何受苦?”


    十三淚雨紛紛,連連搖頭。


    血人苦笑道:“自小你就會花言巧語,一到關鍵處便不知所以然的裝傻充愣,討人憐惜。你說你是怎麽做到?同樣為人,為何老天卻要這樣待我?”


    十三聽罷血人這話,恍遭雷轟,他惶然瞠目的盯著血人,道:“十哥,你在說什麽?十三不懂,十三真的聽不懂?”


    隔壁房的魔格野頭枕雙手,二郎腿高翹,瞪著一雙大眼睛,一眨不眨的盯著黑乎乎的屋頂,思緒輾轉,腦海中那個揮之不去的影子驀然投到了那黑暗之上,淡淡的衝著她微笑,這讓她惶亂的心突然產生了一絲費解——一個人的腦子裏怎麽會裝入另外一個人,而且還是那麽固執的揮之不去、心潮澎湃的強勢入駐?


    放下腿,翻轉身,眼前的漆黑之中又出現了他的影子,酷酷的,帥帥的衝著眨了眨眼,魔格野癡癡傻笑,罵了句‘討厭’一翻身,眼前仍舊又現他的身影,害的她豁然坐起,努著嘴,故作嗔怒的自言自語道:“討厭的十三十四,你為何要偷我的睡眠?是誰允許你鑽進我的腦海裏的?”


    魔格野說著瘋了似得搖頭,然後又暈天暈地的跳下床,來迴的在那地上踱著步子。


    隻可惜,她越是這樣,那人的影子就越加揮之不去。最後,她大吼一聲,拉開房門,舉步出了房間。就在她一腳剛剛踏在門外的瞬間,一聲哭喊突然從十三的房中傳出,嚇得她汗毛倒豎,慌裏慌張的又縮迴了身,待氣息平穩後才又忙不迭的跳出屋子。


    樓下燈火似乎暗了許多,借助那明滅的火光,她突然望見客棧掌櫃的正孤單、詭異的站樓下的正中央,昂首仰望著門前的頂棚,表情複雜而又忘我。


    魔格野站在欄杆後皺了皺眉,剛想叱問一聲掌櫃的,這大半夜的不睡覺,在那裝神弄鬼的嚇唬誰?


    可側耳聽去,十三在那屋中氣息急促,不住的哭喊著‘十三不懂’,心下焦急,慌忙移步、拍門,大聲急喊,道:“十三哥哥,你怎麽了?”


    一陣狂風裹挾草葉,破門而入,吹慌了搖曳的燈火,也吹醒了孤夜企盼的人心。


    店掌櫃的迴頭看了看魔格野,一身落寞的走向那黯淡又悄然亮起的燈火,那一霎,風靜了,草葉落地,一切仿似什麽都未發生過一般。


    “十三哥哥,你還好嗎?快把門打開?”


    魔格野說著,用力推門,但那房門關的十分牢固,卻又怎麽推得開。是以,魔格野臉色一轉,向後退去兩步,貫力於肩,使勁撞向房門。


    嘭!


    一聲悶響,屋門依舊緊閉未開,這下倒把魔格野給嚇到了,她一臉惶惑的盯著房門看了片刻,轉身走到欄杆近前,俯身向下,剛想叱問店家,就見那掌櫃的不知何時換了一身熠熠生輝的錦衣,雙手抱臂到了欄杆之下,昂首仰望,淡然一笑。便在那一霎,門外突的傳來一聲刺耳的銳嘯,緊跟著,一團黑影隨風潛入,像隻巨大的蝙蝠,撲棱著翅膀爬上了客棧的懸梁,稍作停留後把一物隔空投向了店掌櫃的。


    瞠目結舌的魔格野把著欄杆仔細辯看,直到那燈火大亮,店掌櫃的傲然抱起時她才看清,那原是一尊明晃晃的玉如意,上麵嵌著的寶石更是異彩紛呈,極其惹眼。


    眼前異動險些掩蓋了房中十三的唿喊,可心底縈繞的那份牽掛卻再難無視。


    魔格野盯著掌櫃的,大聲道:“喂,你這死胖子,大半夜的不睡覺,幹嘛呢?你這房門又是怎麽迴事兒?為何打不開?”


    店掌櫃的看了一眼懸梁上的黑影,然後衝魔格野詭異一笑,尚未說話時就見魔格野腕部的金龍鐲‘當’的一聲,落在了地板之上,緊跟著一團雲霧拔地而起,金龍翼月變作了一條尺餘長的小蟲,飛快的鑽進十三的房間。


    同時,魔格野也感應到了懷中香囊裏的小小子的異動,她慌忙取出香囊,赤煙一縷飛在眼前,化成一尺小人兒衝著魔格野不停的拱手施禮。


    魔格野百思不解的道:“你要幹嘛?”


    小人兒經此一問,飄渺繚繞的化作一縷煙兒,圍著魔格野轉了一圈,快速的穿過門縫,瞬間進了十三的房間。


    那一霎,魔格野竟木然的看得呆了。


    須臾,十三唿息漸平,喊聲盡去。


    魔格野仍不放心的把耳朵貼在門外,靜靜聆聽,隱約間,就聽十三鼾聲漸起,恍入夢鄉。


    半晌之後,魔格野見十三再無異狀才略放寬心的直起腰,心中雖然仍自疑惑、牽念著金龍和小小子的舉動,可總的來說,十三的事兒畢竟已經緩和了,這總算是了了一份擔憂。


    可不想,就在魔格野轉身準備離去時,就見店掌櫃的和那黑影不知何時悄然的站到了自己麵前,駭得她驚叫一聲,洞簫迅捷出手,狠狠砸向二人。


    血人終於止了後退的步子,他望著痛苦不堪的十三長歎一聲,道:“不懂便不懂吧!懂了又如何?”略作停頓,他又道:“既然來了,那便同我迴家吧。”


    十三抹去淚痕,恢複了年歲裏不該有的那些依賴與放縱,滿心狐疑的問:“迴家?十哥,我們哪裏有家?你不常說焚魔城是咱們地獄嗎?我們何故要迴?”


    血人嘿嘿冷笑,道:“癡傻呆乜,焚魔城本來就不是咱們的家,尤其不是我落天罡的家,何故要迴?”


    十三聽著心中一鬆,又聽血人道:“焚魔城就是一座鍛造畜生的垃圾場,我恨它他、惡它、鄙棄它,巴不得把它夷為平地,讓它永世不得超生。”


    十三一聽,小聲道:“可是,十哥,我們在那兒生活了好多年,我們是在那裏成長起來的,難道我們也都是那垃圾場裏鍛造出來的畜生?”


    血人噴了一口血水,冷笑道:“不然呢,你以為自己很好嘛?你有自己的名字嗎?你有自己的幸福嗎?你知道自己是誰嗎?”


    “可是——”


    十三被血人問的有些茫然,但思緒裏總覺得他的話裏有些偏頗,但聽血人又道:“沒什麽可是的,你要不要同我迴家?還認不認我這個十哥?”


    十三一聽慌忙點頭。


    血人怒而轉身,踏雪而去。


    雪地裏,一串殷紅的腳印接連印刻蔓延,就若一條血龍,怵目驚心。


    十三攀著血腳印緊隨而行,心中起落的思緒裏來迴的激蕩著無邊的疑問:十哥怎麽變成了這個樣子?才有數月的分別,他怎麽就有了自己的家?這裏又是哪裏?


    腳下的雪漸漸變得稀薄,漸漸變得暗淡,漸漸有了微許的綠色,就連那沁血猙獰的軀體也漸漸起了變化。


    最後,十三驚異的發現,十哥落天罡不知何時又恢複到了原本帥氣神武的樣子,而那滿眼慘白的世界也已一去蹤跡,剩下的滿眼綠色,蔥蘢繁茂,生機盎然。


    十三腳踏鬆軟草地,向前自由奔跑,那感覺仿似又迴到了幼時大漠嬉戲的歡暢。


    他跳到了一塊半藏半現的大石之上,衝著身後的落天罡道:“十哥,你這夢境太美了,假若沒有那些身外的煩惱事兒,我真想永遠住在這裏,陪著你,就像從前一樣,咱們一輩子快快樂樂的,永無煩惱。”


    十三說著像個孩子似得笑了,笑的十分開心。


    世間煩惱太多,風雨蒼茫磨礪如刀,十三的性格早已在那塵世的折沉裏變得孤冷桀驁,少有人能看見他的笑,可不知為什麽,一旦遇上落天罡,他就徹底放下了防備的麵具,重又變迴到那純真、自由的小十三。


    落天罡望著十三頻頻苦笑,那緊皺的眉頭可不是他所擅長的。


    他當然知道,自己在十三心目中的地位,更清楚十三那些少有的言行舉止代表著什麽,可人總要長大,心事總會越積越多,他們之間,真的還能像從前一樣,快快樂樂的,永無煩惱嗎?


    “十三,別犯傻了,這裏不是夢境,我們也不能再迴到從前了。咱們唯一能做的就是努力向前,你走你的路,我過我的橋,從此各自精彩,各自唿應,你覺得那樣豈不更好?”


    “十哥,你這話是什麽意思?我們為什麽要各自精彩?難道我們一起努力向前,不好嗎?”


    落天罡大聲苦笑,道:“你可真好笑,還是一個長不大的孩子,我看你,著實該換個名字了——長不大的大黃狗。”


    十三哈哈大笑,道:“十哥隻有你最懂我,我就是一隻長不大的大黃狗。但是,隻有在你麵前,我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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