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常戈三寸不爛之舌的助攻下,幾個少年人終於相信了陸芷“散修”的身份,唯獨坐在窗邊的少年在問了方才的那句話後,便一直閉口不言。


    陸芷一向自來熟,很快與沈秋幾人熟識,當然,除了喬蓁蓁和蔣雲貌似有點不待見她以外。


    因為他們還需要在小鎮中巡遊一番,所以先讓陸芷在客棧裏歇息幾日,等時機成熟後,便帶她迴去宗門複命。


    說起來,蒼梧宗立的這個規矩,明麵上是為了給門中增添有仙緣前途的弟子,實際如果真的碰到,都是直接送去給宗門裏的長老收作徒弟。


    修仙門派的弟子分為三種,一為外門,修的都是些淺顯易懂的內容,往往在某個階段便會停滯不前。其二為內門弟子,進入宗門後統一授學,學的相對專業些。這第三種,便是各位長老宗主的親傳弟子。


    也就是說,陸芷相當於走了一個非常有利的捷徑,介時如果能被門中某位長老看中的話,就直接榮升為其親傳徒弟。


    這親傳可比什麽內外門的待遇好得多了,但陸芷此行忌諱風頭過盛,她雖然已經改頭換麵,然而之前的試劍大會上與蒼梧宗宗主和少主結了怨,難免擔心被認出。


    等將秦狸一行送走後,陸芷一臉思索的站在門口,想著介時該如何逃過那些長老的視線。


    正想得入神,肩上忽然一重,公子含笑的聲音附耳傳來。


    “何道友在想些什麽呢?”


    陸芷神情一僵,麻溜的竄到幾步之外,滿臉防備的盯著麵前手握折扇的年輕公子。


    像是被她的反應傷到,常戈眉眼低垂,掩住半邊臉,語氣幽幽,聲音含怨。


    “何道友當真是無情。”


    “……”


    陸芷嘴角微抽,也懶得跟對方多費口舌,將他扯到無人的角落處,左右打量後,方才低聲開口:“常道友,你我二人往日無怨近日無仇的,敢問道友為何要如此?”


    常戈配合的俯下身子,聞言挑了挑眉梢,狹長的眼角含著淺淺笑意,悠然迴道:“在下不明白何道友之意。”


    “少拿你那一套糊弄我。”少年眉眼一豎,軟嫩的麵頰不曾自覺的微微鼓起,試探道,“你是不是知道了些什麽?”


    譬如她的身份。


    常戈默默的與之對視。


    麵前的姑娘眸光清亮,像林中一汪映著熹微的山泉,叫人心下莫名一軟,想俯身輕輕的捧在掌心嗬護。


    常戈故作沉吟,見她還是盯著自己不放,有些無奈的笑了笑。


    “又何必在意這些呢?”他展開折扇,細長的眸眼微眯,看不清裏麵的情緒,“總歸心中如願了,不是嗎?”


    陸芷悚然一驚。


    ……這家夥的語氣,總感覺他好像什麽都知道似的。


    姑娘還想說些什麽,男子帶著淺香的氣息迫近,咫尺相聞。


    “還望你知曉一句話。”


    “隨心而為,莫問前程。”


    不待她反應,常戈大笑著轉身離去,眨眼便消失在了人群中,隻餘留下了一句“後會有期”,和一個久未迴神的姑娘呆站在那裏。


    日頭頗曬,陸芷動了動有些僵硬的脖子,眨一眨眼,摸了摸發燙的耳尖,嘴裏嘟嘟囔囔不知說了些啥,心中卻是莫名安定下來。


    ……雖然說還是有些莫名其妙。


    對麵茶鋪的轉角處,手握折扇的公子看著少年走進客棧,扇柄有一搭沒一搭的敲打掌心。


    耳邊又響起了方才客棧中那個古怪機械的聲音。


    “今日任務已完成,獲得百年靈芝一株。”


    嘴角微勾,他斂下眸子,墨痕頗重的眼尾上揚,神色悠然的轉身離開,嘴裏嘀咕著旁人聽不懂的話。


    “怎麽辦,小丫頭不好騙了,有些難搞哦……”


    ——————


    街頭某處,聶寒霜看著身旁始終沒有說話的同門師兄,不由自主的詢問道:“秦師兄,你在想些什麽?”


    少年顧桓道:“莫非與方才那個叫何小黑的修士有關?”


    雖然那少年修為很高,但他們好歹是大門派中出來的弟子,倒沒多大反應,先不說靈寂期的修士在蒼梧宗屬實見怪不怪,除此之外,哪可能有這麽年輕的靈寂?


    修仙本就可以駐顏長壽,那人看著年輕,指不定已經二三十幾了,她如果真是散修的話,那就更不可能了,修士想要提升階級,是需要相應的功法丹藥輔助的,這種條件一般隻有正經的修仙世家和門派才具備,一個小小的散修,根本不可能在短時間內具備如此苛刻的條件。


    聶寒霜旁邊的冷麵少年看了他一眼,仍舊沒說話,心中卻是輕嗤。


    所謂一葉障目,大概就是如此了,宗門世家的存在讓這些嬌花嫩草從小就擁有得天獨厚的條件,卻也屏蔽了他們對人情險惡和世間機遇無處不在的認知。


    所幸秦狸並非嬌生慣養的花草,能清楚的感覺到方才那個少年的危險所在,與生俱來的直覺告訴他,那個叫何小黑的少年並非好惹之人。


    但這些說與不說已成定局,秦狸一向寡言,除了修行外從不過問他人之事,沉默片刻後,也隻是朝這些涉世尚淺的少年人搖了搖頭,未作言語。


    罷了,總歸與他無關。


    ……


    趁著這幾日的空閑,陸芷抓起了禦劍有關的修煉。之前在火焰山裏的時候,她也是頭腦一熱,雖然成功的禦了迴劍,但後來每每想起,仍舊心有餘悸,來到小鎮的這幾日,陸芷就決定痛改前非,好好的修煉和禦劍,穩固目前靈寂期的修為。


    水火嶺一行也算是給了她當頭棒喝,讓這姑娘明白了修真界的弱肉強食,那些機緣你不搶別人也會搶,到頭來不但什麽都沒撈著,還要被對方踩在腳下反咬一口,那種瀕死的感覺陸芷體驗過很多次,現在完全不想再去感受了。


    在這個世界上,力量終歸才是最重要的。


    當然,修煉歸修煉,魚還是得摸的,畢竟從靈寂期開始,要想繼續往上修煉的話,需要特定的功法輔助,陸芷如今兩手空空,平日裏也就打打坐,冥想和思考人生,有時候閑來無事了,便將儲物袋中的金蛋拿出來看一看,尋思著附近有沒有可以典當買賣的鋪子。


    也許是她垂涎的目光太過明顯,某日金蛋似乎忍無可忍,在陸某人呆傻的注視中,猛地兜頭砸下。


    幸虧陸芷吸取了上次沼澤地的教訓,及時抬手格擋,一抓一壓,將金蛋穩穩的抱在懷裏。


    “還想砸我?”她屈起手指敲了敲金蛋外殼,麵上表情陰森森的,又很快摸著下巴,一副若有所思的模樣,“你能感知到外物,原來不是個死蛋嗎?”


    活生生的金蛋:……你才是死蛋,你丫還是個忘恩負義的王八蛋!


    金蛋憤怒的在陸芷懷裏掙紮晃蕩,後者安撫性的摸了摸它,眼中掠過些許失望。


    可惜,還以為能賣錢呢。


    但很快,她又想起了以前看的小說裏,主角因緣際會撿到奇怪的蛋,孵出來後一般都是上古靈獸啊啥的。


    ……莫非她手裏的這枚金蛋同樣來曆非凡?


    動作輕柔的將金蛋放迴桌上,陸某人看著它的表情詭異的和藹了許多。


    乖乖,之前她光顧著要拿去賣錢,怎麽沒想到這一層呢?興許還真能孵出一隻靈獸或者神獸也說不定……


    喜滋滋的將金蛋收迴儲物袋,陸芷含笑躺下。


    三日後,陸芷啟程蒼梧宗。


    與萬劍宗不同的是,蒼梧宗的大殿多位於山裏,奇形怪狀的殿頂在一片林木中若隱若現,而其周圍更是布了迷陣,除了修士能看出來以外,一般人很難找得到宗門入口的所在之地。


    陸芷出發前一日收到了蒼梧宗的傳音符,讓她去小鎮後麵半山腰處的涼亭中等待裏麵的弟子接應,禦劍到達的時候,那裏已經站了兩男一女。


    其中挨在一起的兩個男女模樣年輕,一朱紅一淺綠,衣著不菲,應該並非尋常人家。站在亭子邊緣的是個勁裝打扮的蒙麵人,負手而立,看著山林中隱現的大殿金頂。


    陸芷站在外麵不動聲色的打量了一遍,將目光收迴來時,不期然的與裏麵姑娘同樣打量的目光撞在一處。


    咧嘴笑了笑,少年眉眼彎彎,頰肉軟嫩細白,看起來乖巧又無辜,那姑娘麵上一郝,朝她旁邊的少年身後躲了躲。


    陸芷心中一哂:他們應該也是提前找到的“有緣人”吧。


    約莫半個時辰左右,遠處突然傳來一陣尖細悠長的鶴鳴,亭中的四人抬頭,便見上方盤旋著隻丹頂白鶴,長嘯一聲俯首衝下,翅膀扇動間飛沙走石,好在這幾人都有修為在身,免去了狼狽。


    待白鶴站定,身形足有亭子大小,從上方落下一人,少年模樣,一身藍白衣衫,麵相溫雅如書生,身後負著長劍。


    陸芷認得他,是之前那六人裏麵的一個弟子。


    少年抱拳一笑:“在下沈秋,蒼梧宗於歸長老門下的弟子,此次前來接幾位道友進我蒼梧宗內,幸會。”


    那對少年男女朝他抱拳,蒙麵人微微頷首,沈秋暗中打量他們的反應,待對上陸芷呆怔的目光時一愣。


    他心中雖有疑惑,但也克製得住,一一將這四人迎上仙鶴,等到陸芷上前時抬起頭,正好撞進她清亮的眸中。


    陸芷眨眼,不確定的開口:“……你真的叫沈秋?”


    她問得奇怪,沈秋心中疑惑,卻也好脾氣的迴了聲是。


    ……陸芷的目光更古怪了。


    她看小說一般喜歡看修羅場的劇情,之前看《通天》的時候,裏麵某個男配曾因喜歡男主後宮的女主之一,與他發生了糾葛,且後來還因其而死。


    而那個男配的名字,好死不死的也叫沈秋。


    這……


    陸芷坐在仙鶴後麵,不住的打量前麵一動不動的儒雅少年,怎麽也想不透。


    這怎麽看都不像一個會衝冠一怒為紅顏的人啊……


    被某人盯得無所遁形的沈秋少年低頭打量自己今日的裝扮,同樣不明白身後的人為何一直盯著他不放。


    等到仙鶴落在宗門入口前的空地上,身後略含壓迫的目光方才消失,沈秋鬆了口氣,和他們介紹宗門的情況。


    陸芷剛剛光顧著想沈秋的事,一晃眼的功夫,麵前就變了個模樣,吃驚的同時,也對蒼梧宗嚴謹的防守和保密工作點了個讚。


    經由沈秋的介紹,蒼梧宗的大殿總共分在十三峰,主峰上住的是宗主,其餘的則是長老和少主所在。蒼梧宗總共有十位長老,其中有一位已達分神期,餘下包括宗主在內都是出竅期的修為。


    此外,十三峰下還有弟子大殿以及作其他用的殿宇,為尋常內門弟子修煉和切磋等的用地。


    大概的介紹了一遍後,沈秋帶著他們幾個來到無人的空地,從袖中拋出一物,華光掠過,巨大的輕舟出現在眼前。


    陸芷正要驚歎,瞥見身旁的幾人皆是一副習以為常的模樣,嘴角扯了扯,沒再吭聲。


    正當他們要出發時,背後突然傳來一個清脆的聲音,迴頭,模樣俏麗的姑娘飛身躍上輕舟邊緣,還未站穩,整個人突然往後仰去。


    陸芷眼疾手快,將她及時拉了迴來,結果因為力氣不夠,兩個人齊齊倒在了輕舟裏的地麵上。


    那姑娘似乎還沒迴過神,趴在陸芷身上與她大眼瞪小眼的看了會兒,兔子似的一蹦而起,紅著臉溜到沈秋的身後。


    陸芷心中發苦,扶著腰起來時,心中發憤,日後必定要好好鍛煉身體!


    結果一抬頭,與沈秋後麵的姑娘目光撞上,後者瞬間炸毛一般指著她大喊:


    “登徒子!”


    陸芷:……人生頭一次被姑娘喊流氓,還挺稀罕。


    這人她記得,之前和沈秋一起,說話挺蠻橫的那個姑娘。


    自家師妹顛倒是非的本事有所見長,沈秋也是無奈,與陸芷抱拳道:“此人是在下的師妹喬蓁蓁,嬌蠻任性慣了,還望何道友見諒。”


    陸芷還能說啥,搖頭道了聲無事。


    喬蓁蓁似乎對沈秋偏袒外人的行徑不滿,麵頰有些紅,努著嘴瞪他:“師兄,你怎麽能這般說我?!”


    “你給我住嘴。”沈秋沒好氣的迴瞪,“此次宗主安排我來接這幾人,就是怕生出什麽事端,你倒好,還跑過來搗亂,信不信我告訴玉長老,讓她好好罰你一頓。”


    “我哪有?!”喬蓁蓁跺腳,但心中對自家師傅的懼怕還是起了點作用,她狠狠朝對麵神色茫然的少年瞪去一眼,便飛快的轉身下了輕舟。


    陸芷被瞪得莫名其妙,一抬頭,卻是對上沈秋含有深意的目光。


    ……這蒼梧宗的弟子簡直莫名其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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