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光飛逝,有人從自己的生命裏徹底失去了。她的心髒這兒,空蕩蕩的,好像是缺了什麽,一點兒也開心不起來。


    抬頭望著茶幾上的盒子,她的手緩緩伸了過去。


    將東西拿在手中,緩緩拆開,媽媽的手機從裏頭露出了真麵目。


    雖然過去了許久,但這手機卻依舊保持新鮮的外貌。


    她的手一寸寸向它移去。手下的觸感落到實處,她的心陡然一痛,接著是漫無邊際的荒涼。


    媽媽走了……


    她走了……


    帶著滿心的緊張忐忑懷念,阿涴將盒子放到地上,拿起手機,按了開機鍵。


    手機屏幕倏然亮了起來,開機的畫麵忽然模糊,又漸漸清晰了。阿涴的視線一點也沒有離開它分毫。


    毫無意識地端起酒又喝了一口,她的注意力又被手機吸引了過去。壁紙展現,那裏浮出了需要解鎖的頁麵。


    她的手在屏幕上滑動了幾秒,腦海裏猜想著密碼。


    也似乎是不假思索,她的手不受控製地輸入了自己的生日。


    開了……


    是媽媽設的嗎?


    還是……


    滿屏的畫麵襲來,她突然不知道自己解了鎖能幹什麽。逝去之人的東西,拿在手裏,除了遍布神經的悲傷,她實在想不出,到底這東西還能有什麽作用。


    無數的緬懷,無數的傷感。


    她的眼角忽然墜下淚珠。


    也許是毫無預料地來臨,不受思想抉擇的,從眼裏飆了出來。


    她可以做到在人前若無其事地承受攻擊,若無其事地麵對所有的挑釁。可那內心十丈方圓裝著的,還是最深的脆弱。


    一經觸碰,還是會疼到睡不著,難忍煎熬。


    守在屏幕間漫無目地滑動,她也不知道自己的所作所為到底是出於什麽,就是滿心的麻木作祟。


    夜色越來越深,不知過去了多久,她的身上已經涼成了一片,動彈不了。


    記憶裏閃過今天早上的場景,他清晰的五官又在心底掀起陣陣的漣漪。


    小澤,不知道他現在怎麽樣了?


    她正想打個電話問問李姨,耳邊卻出現了聲音。


    “小涴,媽今天和你打電話,差點被小深知道了。幸好我藏得快!你還在猜,我是不是還在罵你是不是?”


    那道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聲音一下子占據了所有的思考。她的視線尋著聲源而去。


    是媽媽的手機。


    也不知道,她什麽時候滑到了錄音界麵,上頭有很多條錄音齊齊擺在眼裏。


    仿若死前抓住的一點希望,她沒有多餘的猶豫,點開了下一條。


    “小涴,今天,媽去醫院查了病,醫生說,我這個病治不好了。不過沒關係,其實媽早在很多年前就知道,這副身子活不了多久了。


    不管你在哪個地方,都要好好的好不好?媽一直希望你好好的,健健康康的,就什麽都沒事了。”


    眼淚刷的滾下,阿涴的身體霎時抖了起來,她千想萬想,也沒想到這手機裏還有媽媽的錄音。


    一聽這個,她就知道一定是於嫃故意留下來的,一定是的。


    眼中不斷滾下熱燙的淚水,她也顧不著擦,迅速點了下一條。


    “今天是個大晴天,小深帶著我去g城最美的那湖散步。他說,隻要你肯迴來,他什麽都願意做。


    媽也希望你迴來,可是打電話的時候,媽還是沒有將這個告訴你。你不能迴來,你不能知道你媽我活不了的事情。”


    阿涴的眼睛徹底紅了,她的嘴唇顫抖著喃喃自語:“媽,我錯了。怎麽能不知道呢?你是我媽呀,你怎麽能丟下我?你不能丟下我。”


    咽下喉嚨裏的難受,她繼續播放著下一段。


    “今天,小深忽然讓我教他做菜,他說,等你迴來,要做給你吃。


    這是你媽我就此一家的味道。將這門絕活傳給他,你以後有口福了。媽也不用擔心,你會餓著了。


    多好的一個孩子啊!隻是,媽可能教不了他太多了。以後的日子,還是要他陪著你啊!”


    “小深學會了一道菜,酸菜魚。他說,你愛吃,就苦苦在廚房中學了。成了那一下,他高興得像個傻小孩,還沒長大似的。


    媽真替你開心,多大的福分,才能撞見這孩子啊!”


    眼淚刷刷地砸在手機屏幕上,她的身體控製不住地顫抖。


    任淚水從眼邊落下,阿涴再也抑製不住自己,哭出聲來,無助和絕望侵襲著她,席卷了心頭的每個角落。


    “媽今天哭了,被小深這孩子感動了。他背著我從家裏繞著城走了小半圈。我不讓他背,他非說不行。


    他說,當女婿就得這樣孝順。他還說呀,要帶著我們家小涴去看看外麵美好的世界,要一家人去外麵看看這世間大好的光景。


    那小嘴,可甜了。他想讓我啊,好好看看這城市。媽從來沒有這樣被人待過。要不是你是我女兒,要是你媽我再年輕幾十歲,就算是拚了命,我也要嫁給這樣的小夥子!”


    “今天小深帶我去看了一場電影,你們年輕人說的電影。我還挺喜歡的,就是叫什麽憨豆先生的人演的……很好看。


    媽在裏麵笑得很大聲……幸好那個房間裏沒有人,不然肯定要吵到別人了。那個人說話的樣子,太好笑了。”


    “今天小深帶我去坐了叫旋轉……木……什麽,哦,叫旋轉木馬的東西。他說,你也很喜歡。


    他本來還想帶媽媽去放風箏的,可是後來,我的腿腳有些酸了,他隻得和我一起迴家來了。”


    “小深陪我在外麵走的時候,遇到了那叫俞遠的人,就是你的初中同學。他找我說了些話,一聽那口氣,媽就覺得他一定是想要從小深身邊搶走你。


    我可不允許……隨便他說什麽忽悠我。他還說,你喜歡他。就那檔子事,都過去了多少年了?


    我女兒可是個不走迴頭路,不吃迴頭草的好姑娘,怎麽還會喜歡他?早先就說得很清楚了,人生啊,有什麽沒有圓滿的東西很正常。


    就算你當初的確是喜歡他,那又怎麽樣?這麽多年過去了,誰也不了解誰了。


    我家小涴可是優秀了,什麽人找不到?什麽人配不上?天下好男人這麽多,我女兒才不會傻到去找這麽一個不好的。


    才不會呢!陳年芝麻事也拿出來說,真好意思。


    哼,小深告訴我,他是有家室的人了,居然還敢說這種話,真是找揍。小深還真的揍了他一頓,媽看得可開心了。”


    “小瓘和她的小男朋友來看我了。兩個孩子也經常挑時間過來,我知道他們工作,就常常催著他們走了。


    看,我閨女眼光多好,交的朋友都是一頂一的好。這才是我生的女兒。”


    阿涴的哭聲漸漸大了起來,卻怎麽也掩蓋不了手機的聲音。


    “小涴,今天,小深把我帶到了醫院進行了全麵的檢查。


    我偷偷聽到他說,讓那些人不管怎麽樣,都要聯係到最好的醫生過來,治媽媽的病。


    唉,這孩子,他怎麽這麽傻呢?醫生都說沒治了,怎麽會有治呢?


    媽現在唯一想的,就是希望,你們能早點解開心結,早點在一起,最好能讓媽看到你們有我可愛的孫子了,我才好放心地離開啊。”


    “今天,這裏下雨了。


    媽忽然想起,年輕時候總在你身邊念起,要是當初你外婆她們能有那個條件讓我讀書,多識點字,也不會不能將自己多年的委屈換成文字寫下來了。


    為什麽會想到手機錄音呢?因為你也知道,媽也不識多少字,寫不出那麽美好的字,讓你都懂。


    媽媽也沒什麽事,這一閑下來,每會兒都很難過,也不能找你說話。我就當現在是和你說話好了。


    媽感覺,這兩天有些發困了。是不是日子不多了?也總在半夜間驚醒,怎麽也睡不著。


    為了能睡好,我決定啊,要像你說的那樣,要想很多開心的事情。


    哈哈,媽忽然想起,就今天年頭,小深和我說的,你喝了酒,糊裏糊塗地和他領了結婚證。


    哈哈,媽當時多高興啊!可是他說,你隻是喝醉了,壓根兒記不起這件事情,也讓我不要告訴你,怕你心理有負擔。


    他會慢慢地追你,直到你答應嫁給他那天,才把這件事告訴你。


    媽當時想啊,怎麽有這麽好的男孩子?媽都知道……知道媽的感情不幸福,接連兩段婚姻都失敗了,你心裏總會留下點什麽。


    你怕你像媽一樣,會遇上那種人,導致後來的種種不好。


    可是啊,你要想想,小深是個什麽樣的人,你還不知道嗎?


    媽對他知根知底的,這孩子,準能一心一意對你好。還記得那個任總嗎?媽當時那樣做,就是要讓你們倆傻孩子早點明白,好能在一起。


    那孩子再好,總歸不像小深那樣,媽是看著他長過來的。


    小深還跟媽媽說過,自己的家事。那孩子雖然嘴裏是討厭那個地方的,可心裏,還是有感情的。


    唉,都是苦孩子。受過苦的孩子,才更知道怎樣把另外一個人保護好,才會更疼你。


    正是因為這些,媽才一直撮合你和他。是你一直不喜歡人家,人家可早就把你捧在手心疼了。”


    阿涴的哭聲越來越大,手機被她緊緊攥著,眼淚從臉頰邊滑到手機屏幕上,沾染了一大片,她的嗓子漸漸幹澀。


    阿涴抱住了自己,已經感知不到環境的變化了。


    “小涴,媽今天又更想你了!孩子啊,不知道你在哪裏,吃得好不好?穿得暖不暖?


    媽快要不行了,可還是有好多話想要跟你說。


    好多好多的……媽這一走,恐怕再也迴不來了。有些話,再不說,恐怕來不及了。


    恐怕越到後頭,腦子裏總是會想起生前的點點滴滴……媽想起,你還不滿三歲的時候,你那個沒良心的生父因為你是一個女孩,差點就要用斧子砍了你。


    要不是媽死死護著,也不知道你能不能活到今天。要是傷了殘疾了,媽這輩子都不會原諒自己。


    媽在想啊,自己當時怎麽就那麽眼瞎呢?


    要是聰明一點,不顧你外婆她們的強迫,倔著些,死也不嫁給他,是不是就不會成現在這樣?


    媽又想起,當初再次進入後麵那家的時候,你才三歲,卻是哭了好幾天,怎麽也哄不好。


    現在想啊,那時候一定是你在提醒媽,那個男人也不是好人,讓媽不要進那個家……怎麽就是進了呢?


    用棒子打,用鋼筋打……我都沒有離開,就怕又出門去被人恥笑。


    嫁出去的女兒潑出去的水,老話就是這麽說的。如果我逃出來了,應該也是四處找不到依靠了……


    媽好又想到,那時候對你,不是太好……對不起,媽不是故意的。


    我隻能讓你處處讓著他兒子,才能讓你少受一點白眼。他家人暗地裏叫你做事,欺負你,我也是看到的。


    因為怕你受苦頭,怕你脾氣倔和他們對著幹,隻能教你忍。


    可後來……忍了又沒有什麽用。媽從來都不讓你插手我跟那個男人的事兒,也是怕你和他鬧翻,最後吃苦的還是你。


    媽以為,那樣的日子不會到頭了,後來還是受不住了。


    我是個人啊!如果不還手,我怕不能等到看到你幸福的那天。媽怕自己會成為一個廢人,看不到外麵的世界。


    你真的不喜歡小深嗎?他真的是一個好對象。


    在我生病快要死了的這些日子,他無時不刻都在我身邊照顧我,陪我說話,陪我散心,給我說很多笑話,和我說你們倆之間的趣事……


    那孩子,他滿心滿眼都是你,你怎麽就看不到呢?


    你離開的這些日子,他口頭不說,可是我看得出,他很傷心,人也瘦了好多,像你說的那樣,風一吹就倒了。


    媽經常看到他不時發呆,應該是在想你吧!


    為了媽的病,他還四處奔波,聽說找了什麽國外有名的醫生來給我看病……沒有用啊!


    我自己都知道這一切都是無力的。白做了,讓他別忙活了他也不聽。


    他怕是隻會聽你的話了。他也為媽媽哭了好多次……唉,你說,遇到這麽一個孩子,媽怎麽忍心不讓他娶你?他真的很愛你啊……


    從你帶他到我麵前開始,媽就知道這孩子喜歡你。你這傻孩子,腦袋就這麽傻,人也傻,分不清人。


    要不然,怎麽會遇上那什麽遠的人?


    都過去了。以前確實是媽疏忽你了,用了錯誤的方式來愛你。


    現在,媽要走了,離開這個世界了,唯一的遺願,就是希望你和小深在一起。


    你要相信媽,在這花花世界裏,你絕對找不出第二個,像他這樣對你好,愛你的男人了。


    不管你走去了多遠,一定要記得迴頭看看,也許那傻孩子一直在原地等你。


    你可不要辜負了人家的心意,媽舍不得那孩子再受苦,也舍不得你在這不好的世道受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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