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清漪沒明白陸塵心的意思,但那已經不重要,好在他們終於找到了客棧,與趙瀟瀟會合。


    經過一個晚上的休整,陸逢機的精神好了很多,一進客棧就直奔後院的廚房,顯然是餓慘了。


    陸塵心和柳清漪不食五穀,便挑了個好地方坐下,讓小二去請趙瀟瀟。


    趙瀟瀟聽說他們到了,激動的不行,匆匆換好衣裳,下樓時還差點摔了一跤。


    “赤曦姑娘,掌門,我可算把你們盼迴來了!”


    她走近後發現坐在陸塵心身邊是柳清漪,並非赤曦,愣了一下。


    柳清漪一挑眉,“怎麽,看見是我便不高興了?”


    趙瀟瀟連忙擺手,“沒有的事,柳姑娘能迴來,掌門和赤曦姑娘身邊有了得力幫手,是大好事,我怎會不高興。”


    陸塵心懶得看她倆鬥嘴,拍了拍桌子空著的一方。


    “坐吧。”


    趙瀟瀟有些拘謹地走過去坐下,柳清漪全程饒有興致地盯著她,倒是沒再開口說什麽。


    “這段日子有什麽異樣嗎?”陸塵心問。


    趙瀟瀟挺直了背,微微垂眸,恭敬道,“弟子謹守掌門離開時的命令,不入城,不聯係父親,一切低調行事。但不久前父親派了人來此,名義上是要接我迴家。”


    “名義上?你認為事情沒那麽簡單?”


    趙瀟瀟輕輕點頭,“不瞞掌門,當時幼弟混在下人裏跟著來了,他跟我說了這段日子家中的怪異之處,這京城裏恐怕已經不安全了。”


    陸塵心一派淡然,仿佛並未將她的話放在心上。


    趙瀟瀟心中忐忑,總忍不住偷偷去窺探陸塵心的表情,希望猜出他心中所想。


    但自然是什麽都看不出來。


    “這裏不會太平,我和赤曦早就料到了。”


    “那我們還要進城嗎?”


    “當然,來都來了,哪有不進反退的道理。”


    趙瀟瀟沒再說話,似是思緒飄到了別的地方去,走神了。


    一直保持沉默的柳清漪把手搭在桌麵上,漫不經心地問,“我跟你們,不算一夥的吧?”


    陸塵心抬眸看她,“你想幹嘛?”


    “你們是大人物,不敢輕易進城,但我可不一樣,我隻是世間籍籍無名一小妖,梵蓁大佬總不會針對我。”


    陸塵心拿起表麵粗糙的茶杯,淺抿了一口潤喉。


    “城中情況如何我並不清楚,赤曦還未迴來,你若是想做無謂之事,最好多想想自己的性命。”


    柳清漪站起來,“你放心,我可在乎自己的小命了。”


    她是當真打算先進城看看情況的。


    古時候尚有人聯合起來謀害赤曦,釀成了燁鳥焚城的慘劇,今時今日燁鳥已名貫六界,難保不會有人設下更險惡的陰謀。


    為了赤曦的安危,她寧願以身涉險。


    柳清漪果決地向客棧的大門走去,臨出門前,迴頭囑咐了一句,“若赤曦迴來,讓她不要擔心。”


    見陸塵心點了頭,她這才放心離開。


    眼見著人都走的沒影了,趙瀟瀟仍擔憂地看著大門外。


    “這樣真的沒關係嗎?柳姑娘若是出了什麽意外...”


    “不會的。”陸塵心用食指輕輕推開茶杯,有些專注地看著桌麵上留下的水漬,“此地的靈力場已經亂了,各種各樣的力量混雜在一起,柳姑娘即便進城,也是如同沙礫落在荒漠,不會輕易被人察覺。”


    陸塵心這樣說,至少證明不會出事,趙瀟瀟稍稍安心。


    “掌門所言之靈力場是什麽意思?”


    “妖魔不入人界已久,人界又是靈氣充沛之地,理應是靈氣為主。但如今這城中靈氣微弱,妖氣縱橫,仙界同僚留下的痕跡也不少,想來將有一場大戲。”


    “六界將亂?!”趙瀟瀟忍不住驚唿。


    陸塵心卻淡然地用指尖劃過留在桌麵上的茶水,“現在說這個話,為時尚早。”


    幾隻早起的鳥從窗外飛過,嘰嘰喳喳的叫聲擾亂這個早晨的安寧,陸塵心抬頭看了一眼窗外,陽光明媚,七彩的光暈仿佛就掛在窗欞。


    “時辰尚早,你不如跟我說說這城中究竟有何怪異吧。”


    趙瀟瀟一怔,點頭稱是。


    *


    柳清漪離開客棧後,慢悠悠地往進城的方向走。


    她不似陸逢機肉身凡體,多趕幾日路便又困又餓,但也不是陸塵心的仙體,怎麽折騰都沒事。


    她一個人走在路上,雙手背在身後,嘴裏叼著一根狗尾草,就像閑透了出來找樂子的富家公子。


    但走了沒多久,她突然停下來,吐了狗尾草。


    “雲霜?”


    長泠站在路中央,就像一塊攔路石,可惜他那副長相不像搶劫的山匪。


    見那人不迴話,柳清漪皺了皺眉頭。


    她上下將前人打量一番,忽然道,“你不是雲霜。”


    長泠這才抬腳向她走來。


    “你一人在此?”


    雲霜冷人冷麵,但內裏其實是個內向且熱情的人,因此哪怕他不怎麽笑,但相處起來並不會有壓迫感。


    眼前這人給柳清漪的感覺卻截然不同。


    她覺得自己仿佛站在一座巍峨的大山之下,籠罩在頭頂的陰霾令人窒息。


    她忍不住後退。


    “你是誰?”


    見她如此警惕,長泠停下腳步,恰停在她麵前五步之遙的地方。


    “我名長泠,是棲息在雲霜身體裏的建木。”


    “建木?是我想的那種嗎?”


    建木是登天成神之木,雲霜不過一隻小雲雀,怎會與建木有關。


    但當初在鎖妖塔中時,赤曦的確說過,雲霜不同尋常。


    長泠知道她在懷疑什麽。


    “建木生於天地,一生與天地相連,我借雲霜脫離地脈,雲霜借我之力守衛家園,各取所需罷了。”


    柳清漪恍然大悟似的“哦”了一聲。


    “那這麽來看,傳說中的建木很慘嘛。”


    長泠沒有說話,柳清漪意識到自己那句話有點石樂誌。


    “既然你在這裏,那雲霜不會...”


    當初離開芒草鎮時赤曦隻是簡單安排,她們甚至沒來得及正式與雲霜和綏居道別就走了,如今想來十分不像話,畢竟雲霜的傷勢不輕。


    “沒有,他還活著,隻是魂魄受損過於嚴重,不得已陷入了沉睡。”


    “魂魄受損啊。”柳清漪有些失落地重複著,“這恐怕難以治愈了。”


    可雲霜就要這樣不死不活地存在著嗎?


    “我有辦法可以救他。”


    魂魄受損也能救?柳清漪挑了挑眉,建木雖是神木,卻不是神,遑論修補魂魄這樣的事,恐怕連神也做不到。


    但為了給這位初次見麵的神木一個麵子,柳清漪還是不抱希望地問了一句。


    “怎麽救?”


    “這正是我今日來找你的原因。”


    “我?”柳清漪指著自己的鼻子,滿臉難以置信,“我可不是什麽隱藏實力的大人物,恐怕無能為力。”


    “你不是,但燁鳥是。”


    柳清漪將眉頭一皺,意識到事情並不簡單。


    “你在打赤曦的主意。”


    “唯有此法,可救雲霜,冒犯了。”


    柳清漪想逃的念頭剛冒出腦海,便眼前一黑,暈了過去。


    *


    客棧裏,趙瀟瀟借茶水和茶杯向陸塵心介紹了趙國京城中錯綜複雜的勢力,以及對修仙之道有所涉足的名人。


    陸塵心全程沒有插嘴,時而點頭,樣子很認真。


    等趙瀟瀟講完,早已口幹舌燥,忙給自己倒水喝。


    “該說的都說了,掌門還有什麽疑問嗎?”


    柳清漪走了以後,趙瀟瀟少了些拘謹,多了幾分隨意,又或者隻是覺得陸塵心把跟赤曦無關的事都不放在心上,便不那麽講規矩了。


    陸塵心在腦海中將她所述梳理了一下。


    “趙國勢力雖然複雜,但主要還是皇帝與國師之間的矛盾,我們既是受國師之邀而來,皇帝必然有所提防,我雖不認為人族有阻擋我和赤曦的能力,但始終是個阻礙。”


    趙瀟瀟的心悄悄懸起來,因為她所在的趙家這一族是忠心於皇帝的。


    她掩飾住自己內心的不安,輕聲問,“那掌門打算怎麽辦?”


    “若我沒記錯,你的家族效忠於皇帝已有幾世了吧。”


    趙瀟瀟低頭承認,“是。”


    “如今可有變心?”


    趙瀟瀟遲遲沒有迴答這個問題,於陸塵心而言,便是迴答了。


    “你父親將你送到青合,名義上是為了討好崇尚仙道的皇帝,但實際上是通過青合的情報討好國師吧?”


    趙瀟瀟的眼驀地睜大,陸塵心所說的確是藏在粉飾後的臉皮下的事實,但她從未想過會被如此輕易地戳穿。


    她把頭埋得低低的,無顏見人一般。


    “掌門,請聽我解釋。”


    “不必。”陸塵心目光淡然地從她身上掃過,並沒有別樣的情緒,因為這件事其實他早就知道。


    說到底,他也曾是個人,盡管不屑,但人族那些充滿心機的陰謀他是見過的,並不是傻子。


    “這些年你傳迴京城的消息都會過我的手,你父親傳來的所謂家書亦然,如果你真的有害人之心,我早就不會留你了。”


    趙瀟瀟怎麽也沒料到事情會是這樣,她心中有悔,但一切注定不會重來。


    “是弟子糊塗,還請掌門責罰。”


    她是真心領罰,希望能夠彌補自己的過錯。


    但陸塵心還是那句話,“不必了。”輕飄飄的,讓人心裏總不踏實。


    “你抬起頭來吧,再這樣將頭埋下去,就要撲到地上了。”


    趙瀟瀟小心翼翼地抬頭,還悄悄覷了陸塵心一眼,見他當真沒有半點生氣的意思,才敢重新坐直。


    “掌門既然早就看過我與父親的信件,想必在離開青合前就知道此地不太平,那為何還要走這一趟呢?”


    陸塵心的手指無聲地敲在桌麵上,“有些事情,不是不前行就能躲過去的,如果我執意留在青合,麻煩照樣會找上門來,我不喜歡坐以待斃的感覺。”


    他的眉頭微不可見地皺了皺,仿佛覺得這是一件極煩心的事,不願再談。


    他擺了擺手,“不談這些了,說說你的父親,你的家族吧。”


    一切秘密都擺到明麵上來,趙瀟瀟便沒什麽好藏著掖著,坦然道,“我這一族隻是皇族遠親,雖同姓趙,卻隻是名頭叫得響,早年還有些看上去風光的官職,但自我父親起,陛下為了鞏固皇權,防備國師,收迴了不少下放的權利。父親因此不滿,恰逢國師找上門,許他好處,他表麵上雖然仍忠於皇室,但實際上早已與國師是一條繩上的螞蚱。”


    “你似乎對你父親頗為不滿?”


    趙瀟瀟倔強地扭頭看向窗外,“他貪圖小利,置國家利益和皇族顏麵於不顧,這樣的小人,怎能為人父?”


    “真是如此嗎?”陸塵心的聲音還是如水一般淡,聽不出別樣情緒,趙瀟瀟的心卻咯噔一沉。


    茶杯裏的茶早就涼了,這茶葉廉價,本就偏苦,如今涼了,八成會澀。


    陸塵心的手指沿著杯沿緩緩劃了一圈,一切都看上去漫不經心。


    “皇帝也並未給你們什麽顏麵,這世上圖利之人太多,而你的父親隻有一個,你當真是因為這樣的理由怨恨他,並且隨時準備著背叛他嗎?”


    “請掌門別再說了!”


    趙瀟瀟抓著長凳邊緣的手因過於用力而泛出青白色。


    “趙姑娘,如果你連自己心中所想都不能坦然麵對,恐怕不該走這條路。”


    “趙姑娘?”趙瀟瀟瞪圓了眼,驚訝又不解地看向陸塵心。


    “青合已散,我已不再是誰的掌門,但你與我們走到此處,我並不希望你走上絕路。”


    “我是在求一條生路。”


    陸塵心卻緩緩搖頭否定了這句話。


    “你所求的,是一條權力之路,陰謀之路,與你父親並無區別。”


    “可我並不貪慕權勢,我隻是希望娘和鄺兒不再看別人的臉色過日子,我隻是想掌握自己的命運,就像赤曦姑娘那樣。”


    因為太過激動,趙瀟瀟唿吸略急促,她緊緊盯著陸塵心,希望得到一個肯定。


    可是沒有。


    “你看看外麵,如今的趙國,乃至整個人界,都如這明媚的天色一般,看上去歲月靜好,實則風雨就藏在雲後。”


    趙瀟瀟依言看過去,但她隻看見光,她追逐了一輩子的光。


    “掌門,我不明白了。”


    陸塵心站起身來,“如果你的所願真的隻是說的那些,我會幫你如願的。”


    趙瀟瀟看著他離開桌邊,走上上樓的木梯。


    盡管他從來都是一個人獨來獨往,活成了最像神仙的神仙,可唯有那一刻,趙瀟瀟覺得這個人身上有一種決絕的冷意,仿佛隨時會化作風離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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