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姽落向陸逢機解釋所有的時候,陸思正頂著巨大的壓力,在每一次容真攻過來時恰恰避開致命的殺招。


    他意識到有什麽不對。


    但一切來的太急,如同一陣狂風,不容許他片刻的遲疑。


    因為遲疑就會丟命。


    手中的靈劍漸漸不成形,忽隱忽現,他知道自己將力竭,而對手卻分毫未損。


    “喂!”他撤去手中靈劍,保留些許體力,“再打下去,我們都得死在這裏!”


    容真竟然當真停下來,“你覺得自己能殺我?”


    陸思擦去臉上的血痕,雖然敗落,卻一點也不肯認輸。


    “我不能,但我能拉著你同歸於盡!”


    容真凝視著他眼中灼灼的火光,她眯了眯眼。


    其實她早就注意到了,陸思一開始扔過來火把的目的從來不在偷襲,那不是普通的火,是真火。


    火焰落地便牽連了周圍的草木,風愈長,火愈烈,如今已燒過大片山林。


    真火的確能殺她,這小子倒是不傻。


    但她不在意地勾了勾唇角,“那又如何?”


    狐狸的利爪緩緩收迴,容真雪白纖細的手掌重新出現,手指撫過手背上青色的血管,眉目柔媚,顧盼生姿。


    “這火燒的是你青合的山,你若真要拉我同歸於盡,你的師兄們也會死於此地,算起來,我不虧。”


    陸思沒想到她這麽不惜命,心裏倒沒有底氣了。


    手心裏握著的凝魂丹似乎變得灼人起來,他明明渾身上下的傷口都在痛,掌心的感覺卻尤其明顯。


    容真的目光不經意地掠過他握成拳的左手,挑釁地挑了挑眉。


    “若沒什麽底牌了,那便乖乖受死吧,放心,我很快就會把你兩個師兄也送下去陪你,黃泉路上不會孤單的。”


    “你住嘴!”他用靈力挑起一根燃燒的樹枝襲向容真,容真仍是輕輕揮袖便擋開,與最初時一模一樣。


    隻是在容真揮袖那一刻,他趁人不備吞下了手中的凝魂丹。


    “今日我一定殺了你祭山,再將你們妖界的雜兵趕出青合,趕出人界!”


    山風驟起,柔如一汪水,利若刀劍刃。


    容真眉頭微蹙,她感覺到了周圍的靈氣場在發生微妙的變化,忍不住向後退了兩步。


    “現在知道怕了嗎?恐怕太晚了吧。”


    陸思神色如狂,白色的光團在他心口亮起,渾身上下被容真的利爪劃出的傷口進一步撕裂,血染紅了青合弟子的青衣。


    容真身上隱約現出白色九尾狐狸的真身,體型龐大的妖狐佇立林間,似真似幻,警惕地盯著跟前渺小的少年,容真的眼亦變迴狐狸的獸眼。


    “就讓我來領教一下上古真神的威能吧。”


    她現在才是真的認真了。


    胎光神魂在陸思胸前光芒大盛,然後慢慢黯淡下去,直至最後與陸思融為一體。


    陸逢機遠遠的看著,他的喊叫陸思聽不見,他也衝不破這火鑄的牢籠,他什麽也做不了。


    他忽然覺得自己是這麽沒用,守不住青合,連師弟也保護不好。


    “姽落,我是不是做錯了?”他失神地開口,語氣滿是自責。


    姽落感覺自己的心被人狠狠捏了一下,猛地一疼。


    她下意識抓緊了陸逢機,生怕這個人下一刻就想不通輕生了。


    “沒有,錯的不是你。”


    視線漸漸被湧出眼眶的眼淚模糊,陸逢機抹了一把眼淚。


    “如果我沒有執意留下,沒有縱容陸思,而是帶著他離開,或許...”


    “也什麽都不會改變的。”姽落語調輕輕地打斷他,“命運早已注定,我也曾試圖逆天而行,但事實是不可能,在梵蓁姐姐布下這個局的時候,我們的命運就都被寫定了。”


    她目光沉靜地看著眼前發生的一切,又像是在通過這一表象看著別的什麽。


    “逢機,我們始終如此刻,是被困在世間這牢籠中的人。”


    ...


    胎光與幽精結合,少年的麵目似乎也發生了一些變化。


    原本有些銳利的眉眼忽然如山沉穩,洗脫了一身浮躁之氣,他整個人就如一泓山間清泉,清靈冷冽。


    “陸思”再次睜眼那一刻,被真火焚為灰燼的花木在烈火中重生,看呆了容真。


    隻有神才有創造生命的力量。


    *


    此時此刻,南荒萬裏高空之上。


    禦風而行的赤曦和陸塵心正往青合而去,陸塵心忽然感應到昆吾劍開始低鳴,似乎有什麽在召喚著它。


    “我們恐怕遲了。”


    一直忙著趕路的赤曦迴頭看他。


    “為何這樣說?”


    陸塵心祭出昆吾劍,劍身不斷輕顫著,發出很小的嗡鳴之聲,以至於看上去像是陸塵心握劍的手在抖。


    赤曦抓住他的手,“你別抖了,什麽東西啊,竟能讓你如此害怕?”


    陸塵心一時竟啞口無言。


    赤曦眨了眨自己那雙無辜的大眼睛,顯然並未意識到自己犯了蠢。


    “昆吾劍動,隻會是神魂吸引,你將藏匿胎光的位置告訴了陸思,如今胎光、爽靈相聚...”


    後麵的話,他不必再說,赤曦自然懂得。


    赤曦抓著他的手下意識緊了緊。


    “我答應過你的,無論如何,都不會用你去換神尊。”


    陸塵心聽出她的心慌,無奈地一笑,“我不是擔心你。”


    他看向遠方,黑壓壓的夜空像一塊巨石,正壓在他心頭。


    “我擔心的,是梵蓁。”


    如果這世上有什麽他肯定梵蓁一定想做的事,那一定是複活神幽。


    而梵蓁想做的,一向沒人攔得住。


    他反握住赤曦的手。


    “答應我,如果有一天神幽注定臨世,不要傷心,不要遲疑,這世上從來不會少一個人愛你。”


    赤曦微怔,他說這樣的話,竟有幾分訣別之意。


    她怎麽允許。


    她語調強硬,不容反駁,“沒有什麽是注定的,你忘記了嗎,我非六界中人,不受天道約束,我不信命運。”


    陸塵心扭頭看向身邊的她,他沉默著,目光中竟有幾分難言的悲傷。


    ...


    陸塵心和赤曦趕到青合的時候,隻剩下一片山火,以及在火焰中茁壯成長的新生的草木。


    兩人皆看呆了,但赤曦很快便明白這是怎麽迴事。


    “神尊是司世間草木的神,看來你說的沒錯,陸思那小子真的吞了胎光。”


    她語氣忿忿地,眼中卻有淚光閃爍,“等我下次見到他,一定把他打一頓,讓他把胎光給我吐出來!”


    她匆匆跳下雲頭,陸塵心看著姑娘匆忙將衣袖在麵前劃過的背影,無奈歎了口氣。


    胎光與幽精融合,陸思又是否還是陸思呢?


    誰都不知道。


    赤曦熄滅了山中的火,幸虧有幽的靈力相護,山中草木生靈幸免遇難。


    但剩下的隻是一片廢墟,從地上焦黑的深坑和附近幾乎被夷平的樹林看來,這裏曾發生過一場慘烈的戰鬥。


    可交戰之人是誰,戰果如何,他們都不得而知。


    “赤曦!”


    赤曦循著陸塵心的唿喊聲尋過去,發現了藏在樹下的十七。


    陸塵心正往他體內輸送靈力。


    “這是怎麽迴事?”十七在這裏,意味著八成是青合與妖界交上手了,可其他人呢?


    須臾之後,昏迷的十七輕哼了一聲,漸漸轉醒。


    他的眼睛先是隻睜開了一條縫,並未看清麵前之人的長相,卻下意識抓住了陸塵心的手,匆匆問道,“陸思,你迴來了!師兄怎麽樣?姽落姑娘怎麽樣?!”


    陸塵心眉頭微蹙。


    “逢機?姽落?”


    十七遲鈍地分辨出這個有些陌生的聲音,待睜大眼,麵前之人的眉目清晰起來,他才想起這不是自己壓根沒見過幾麵的掌門嗎。


    他急忙鬆開了手。


    “弟子不敬,見過掌門。”


    他匆匆想要起身行禮,手臂骨折的地方傳來鑽心的疼,他忍不住“嘶”地倒吸了一口冷氣。


    陸塵心按住他的肩膀,讓他好好坐著就好。


    “你剛才提到陸思,逢機,還有妖王姽落?”


    “是,我與大師兄下山與妖族的將領和談,但半路被妖族埋伏襲擊,我受了傷,大師兄獨自出去引走妖兵,是姽落姑娘出手相救。後來他們走遠了,我就不清楚情況了,直到陸思一路跟來,他看見我,說是有辦法救出大師兄和姽落姑娘,要我不必擔心,等他走後,我實在太疼了,不知怎麽就睡著了。”


    一旁的赤曦眯了眯眼睛。


    “姽落出手救陸逢機,看來她知道那件事了。”


    陸塵心沉著臉沒說話,看起來不太開心。


    赤曦把臉湊到他麵前,“他們倆若能續前世姻緣,相當於你弟弟找到媳婦兒了,你不替他開心,怎麽還愁眉苦臉的?”


    陸塵心抿唇不答,移開了目光。


    同樣移開目光的還有十七。


    他記得一群人離開青合的時候,赤曦姑娘還和自家掌門互相陰陽怪氣呢,怎麽出去一趟迴來,他們之間就變得奇奇怪怪的了?


    可憐了他那癡情的師弟啊。


    考慮到門下弟子還在場,陸塵心為了自己這個掌門能繼續順順利利地做下去,輕輕推了推赤曦的肩。


    赤曦倒是識趣地退開了,但起身時不忘捉弄他一下,嘴唇看似無意地掃過他的鼻尖。


    陸塵心瞪了她一眼,赤曦心裏反而樂開了花。


    “放心吧,他們不會出事的,要真出事,也等不到咱們來救了。”


    赤曦看向周圍這鬱鬱蔥蔥的山林。


    一夜顛簸過後,天邊已有金橙色的曙光若隱若現,一切都與往常沒什麽不同。


    如果梵蓁的目的真的是攻山,這山頭恐怕咋就插上妖界的戰旗了。


    而且更重要的是,布下這整個棋局的幕後黑手還沒有真正下場呢。


    ...


    一聲鳥鳴響徹山野,赤曦下意識循聲望去。


    就在他們的不遠處,一隻渾身燦金的大鳥從林子裏躥向天空,劃出一道漂亮的金色弧光。


    赤曦本也算是隻鳥,對同類感到分外親切。


    她睜大了眼睛,雖說自己本身更稀有些,但還是為能親眼見到傳說中的半神獸而驚喜。


    “是三首金烏!姽落在那邊,看來陸逢機和陸思也在,我們過去吧!”


    赤曦眼冒金光,她是真的太想摸一摸三首金烏漂亮的金色羽毛了,從前姽落背後站著梵蓁這個護短的,如今可不能錯過這個機會。


    陸塵心想讓她別急,畢竟這兒還有個傷員呢。


    但話沒開口,赤曦便跑的沒影了,他隻得無奈地歎了口氣。


    十七生怕自己給他們造成什麽負擔,急忙道,“掌門,您先和赤曦姑娘過去吧,周圍都是熟悉的,我一個人在這裏沒事。”


    “說什麽傻話呢。”陸塵心自以為嚴厲地嗬斥了他一句,十七反而覺得這個沒見過幾麵的掌門很有人情味,不像傳說中那樣高高在上的樣子。


    陸塵心扶起他,“一起過去吧,逢機和陸思看見你安全,會很高興的。”


    十七徹底淪為掌門迷弟。


    兩人走得慢,走了一步,十七突然想起什麽。


    “對了,多謝掌門幫我接骨。”


    “接骨?我沒有啊。”


    兩個人皆是一怔。


    陸塵心解釋道,“我看見你時你就昏迷著,我以靈氣將你喚醒,卻並未發現你手臂的傷,看樣子是有人在我到之前就已經幫你接好了骨頭。”


    “可會是誰呢?”


    ...


    赤曦一路上攀樹折枝,硬生生成了一隻猴子。


    她很快到達三首金烏尖嘯著衝天的地方,周圍有一圈火焰燃燒後形成的法陣痕跡,此刻還冒著煙。


    陸逢機平靜地躺在一塊禿地上,赤曦急忙過去,拍了拍他的臉。


    “逢機,逢機?”


    陸逢機像是被什麽嗆著了,猛咳了好幾聲,才緩緩睜眼。


    “赤曦姑娘?”


    赤曦笑了笑,“謝天謝地,你還認得人。”


    赤曦將他扶起來,他撫著胸口,忽然匆匆看向周圍,似是在尋什麽東西。


    “你找什麽?”


    “姽落呢?”


    赤曦挑了挑眉,“看樣子你們是被法陣困住了,姽落以真身衝破法陣,我方才就是看見她一飛衝天,才知道你們在這兒的。”


    陸逢機忽然睜大了眼睛,他混沌的腦子終於清醒過來。


    “赤曦姑娘!”他反手抓住赤曦的手腕,手勁之大,讓赤曦甚至忍不住疼得“嘶”了一聲,“你得救救陸思,妖界的人把他帶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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