打發了趙瀟瀟,赤曦迴屋悶頭睡大覺。


    她早就困了,奈何被一群人輪番問候,逮著說了一晚上話,腦袋一碰到枕頭就沒了意識。


    又或許是白日入夢的緣故,她做了一個很奇怪的夢。


    夢裏她死命的拽著陸塵心的手不讓他走,可原因是什麽她卻不知道,隻想拽著不鬆手,寧願自己被拉著走了也不鬆。


    因為在夢裏的“劇烈運動”,這一覺她睡得很累,一睜開眼就感覺到渾身酸痛疲倦,精神狀態比沒睡之前還糟糕了。


    她氣唿唿地扯過被子蒙住臉,想要重新睡一覺作為補償。


    棉被之下,她能清晰地聽見自己的唿吸聲,從嘴裏唿出的熱氣撲在被麵上,又反撲迴她臉上,又悶又熱,她愈發清醒,索性又不耐煩地將被子掀開了。


    外麵清冷濕潤的空氣將她籠罩,睡著時似乎下了雨,外麵有滴答滴答的響聲,聲響並不密集,想來雨已停了一段時間。


    赤曦躺在床上沒有起身,她盯著床頂看了好一會兒,腦子裏好像什麽都沒想,又好像偶爾會閃過一些夢的片段。


    她抬起手,把手掌攤開在自己眼前。


    為什麽死死拽著不願意鬆手呢?


    她在心裏問自己。


    答案自然不會自己蹦出來,須臾之後,她的五指收緊,攤開的手掌變成輕輕合攏的拳頭,也擋住了沒有紋路的掌心。


    “你要好好的。”


    她突然開口說話,聲音卻基本沒有,似乎隻是張了口,口型是這麽一句話。


    她剛說完這句話,門外就響起了敲門聲。


    “醒了嗎?”是柳青漪的聲音。


    赤曦總算坐了起來,她調整了一下枕頭的位置,讓自己相對舒適地靠坐著,然後抱起被子。


    “醒了。”


    她話音剛落,柳青漪就推門而入。


    柳青漪手裏拿著一個托盤,托盤上是一隻瓷碗,碗裏盛了藥粥,她一走近,赤曦就清晰地聞到米粥的香氣和藥的清香。


    柳青漪看見她抱著被子,一副楚楚可憐的樣子,微不可見地蹙眉。


    “怎麽不高興?夢見不好的事情了嗎?”


    其實赤曦自己也沒意識到自己不高興這件事,她抱被子隻是下意識的動作,覺得這樣更舒服,可柳青漪一說,她卻猛地意識到自己真的不太高興。


    見她發怔,柳青漪把手裏的托盤放在床邊的凳子上,自己則坐在床的外沿,一點也不見外。


    “是不是夢間陸塵心了?”


    赤曦瞪大了眼睛,身子微微往後靠,很驚恐的樣子。


    “你是住在我腦子裏嗎?這你都能猜到?!”


    柳青漪不屑地輕笑了一聲,看這一刻的赤曦很好欺負的樣子,甚至忍不住伸手戳了戳她的額頭。


    “好久之前我就知道了,一般你露出剛才那副表情的時候,八成就是在想那個要你命的陸塵心。”


    她說話的時候刻意加重了“要你命”三個字,生怕赤曦拎不清輕重似的。


    赤曦平時很不喜歡別人碰她的額頭,畢竟那裏有一道難以啟齒的傷疤,但她今天似乎是想旁的事太出神,竟也沒有欺負迴去。


    “你說的剛才那種表情,是什麽表情?”


    她想著自己得問清楚,下次注意一下表情管理,不然每次都被人猜中心思,多尷尬啊。


    柳青漪歪著頭想了想,不過她想的不是前一刻的赤曦,而是很久很久之前,與她住在竹林裏,天天趴在窗台上和一隻螳螂說話的赤曦。


    “其實也沒有很特別,看上去就像是走神了,明明正看著麵前的人呢,又像是在看很遠的地方。”


    赤曦訕訕道,“確實很不特別,是個人走神都這個樣。”


    柳清漪的臉一陣紅一陣綠。


    “不不不,跟普通的走神不一樣,你但凡是在想陸塵心,看上去就像個手無縛雞之力的小姑娘一樣,特別脆弱,特別惹人憐惜,特別讓人想抱進懷裏保護不鬆手。”


    赤曦:“...”


    能說點人話嗎?


    也許是屋子裏的沉默氛圍太尷尬,柳青漪清了清嗓子,用手背碰了碰臉頰。


    “你放心,我就是一種表示,對你沒有非分之想。”


    赤曦:“...”


    我說啥了嗎?


    意識到話題越來越歪的柳青漪左思右想,連坐姿也端正了不少,她鄭重地給出最後一個結論。


    “那個時候的你,一般看上去會很難過。”


    這句話說出口,赤曦總算沒再露出看傻子似的表情,而是陷入沉思。


    她很了解自己,在麵對別人的時候,往往會表露出美好歡愉的一麵。


    這並不是委屈自己討好別人的作為,她隻是看得太清,知道過去的苦難已成過往,她不需要誰的憐憫,也不需要誰的安慰,無論現實如何,她都隻能往前走。


    既然隻有一條路,高興地走總比喪著臉走要好吧。


    可明明看得挺通透的一個人,柳青漪卻說,她想起陸塵心的時候表現得很難過。


    她咬著嘴唇呢喃,“難過嗎?”


    柳青漪看她這樣子,忽然就有些慌,生怕自己說錯了什麽話,讓原本高興的人不高興了。


    “我都是隨口說的,沒有依據,你也知道,我看陸塵心不順眼的嘛,肯定抓著機會就跟你說他的壞話,你別放在心上。”


    她不安地左右相顧,最後看見了被她放在旁邊的藥粥,她就像抓到了救命稻草一樣,找到了合理轉換話題的道具。


    “喝口粥吧,趙瀟瀟熬了好久呢,雖說這藥粥對你用處不大,但就當填填肚子,好歹是人家的一份心意。”


    她端起瓷碗,用勺子舀起一勺白花花的粥,放在嘴邊輕輕地吹。


    赤曦瞥了她一眼。


    “別吹了,沒涼都溫了。”


    柳青漪有些尷尬地停止了動作,赤曦從她手裏接過粥碗,自己大口大口地吃起來,畢竟的確有點餓了。


    “好喝嗎?”柳青漪探著脖子問,仿佛這粥是她熬的,現在在跟前杵著要誇獎呢。


    “還行吧,就是味道太淡了,我又不是真的病號,吃這麽清淡做什麽?我還是更想念方之明的好魚好肉。”


    柳青漪:“...”


    就作唄?


    赤曦又吃了兩口,一碗粥便見了底,她很合時宜地打了個嗝,想到這粥是趙瀟瀟花心思熬的,又補了兩句。


    “不過還是挺好吃的,米香帶著藥香,要是不好吃我也不至於吃完了不是?”


    柳青漪並不信任地看著她,姑且將她的話當作是誇獎了,不過還是不要讓趙瀟瀟聽到比較好。


    “這藥是方之明讓人送過來的,估計是掐著點送的,正好我和趙瀟瀟醒了,聽說他們一早就又出去找李嵐成了,這人還是不錯的。”


    柳青漪和赤曦一樣,是個刀子嘴豆腐心的人,明明昨天還對李嵐成喊打喊殺的,今天提起一心想要救李嵐成的方之明,卻說這個人不錯。


    赤曦點點頭,“確實不錯,要是能給陸逢機打下手,青合派恢複名聲一定指日可待。”


    柳青漪:“...”


    能別什麽事都往陸塵心身上扯嗎?作為一個唯粉,要吐了。


    “陸思醒了嗎?”


    赤曦顯然沒有注意到柳青漪發青的臉色,順嘴就問了另一個青合派的弟子。


    柳青漪沒好氣,從她手裏硬搶過空了的瓷碗,一句話說的像放炮仗似的。


    “沒有,還睡著呢。”


    赤曦還念著陸思昨晚喝了不少酒,今天醒來八成會很難受,想讓柳青漪幫忙煮碗醒酒湯備著來著,可看這位柳姑娘的臉色,這話還是不說出口比較恰當。


    她決定自己去做。


    “我也該起了,要去北方還得準備些東西,怕是不能再耽擱了。”


    說起正事,柳青漪果然就沒了小脾氣,她把瓷碗放在托盤上,起身站了起來。


    “我去把碗收拾了,和你一起去。”


    赤曦當然點頭說“好”。


    柳青漪拿起托盤就往外走,當她要走到門口的時候,身後突然傳來赤曦的聲音。


    “我覺得你說得對。”


    她茫然迴頭,就看見赤曦坐在床上,將被子抱在胸前,微微傾身向前,認真地看著她。


    “你說的對,我想起陸塵心的時候,總是很難過。”


    柳青漪離開後,赤曦起身下了床。


    她的衣裳就是焰羽,其實隻是施個法的事,並不需要避諱,但大家好像都習慣了以人族的形式相處,生活中多了很多儀式感,她很高興這樣,所以並不打算改變。


    一個響指的功夫,赤曦就換上了自己平時穿的羽衣,赤紅的羽毛緩緩垂下來,很乖巧地貼在她身上。


    換了衣裳的她看上去就像是另一個人,明豔的色彩給她添了好幾分鮮活氣,整個人就像迎著清晨搖曳的花,任誰看了都心生歡喜。


    她推門出去,院子裏的桌椅早已收拾了,鵝卵石鋪就的小路上明顯還濕著,她想起剛睡醒時聽見的滴答聲,不遠處的拐角處,簷角不斷往下滴著水,水滴正好落入下麵的水缸裏。


    柳青漪濕著手從小廚房走出來,她原本正甩著手上的水珠,驀地就看見赤曦站在簷下,仰頭看天。


    “現在是下午,等天黑鎮子上的商鋪就關門了,你要準備什麽東西可得想好,咱們耽誤不起。”


    她搓著兩隻手走向赤曦,等走到赤曦身邊的時候,掌心已經充滿暖意。


    她站在台階下,衝赤曦伸出手,“昨夜下了雨,路上會有些滑,我牽著你。”


    赤曦微微挑眉,顯然是對她的動作有些意外,她遲遲地沒有迴應,柳青漪倒也不著急,隻是輕飄飄問她一句,“怎麽了?”


    赤曦的眉挑的更高了。


    “從前和陸塵心住在人界某個山林裏的時候,他說過同樣的話,也做過同樣的事。”


    柳青漪無奈笑著收迴手。


    “勾起你的傷心事了?”


    赤曦搖頭,“不是,我隻是很懷念那個時候。”


    “那你想不想趕緊把陸塵心找迴來,然後兩個人隱居山林,迴到那個時候?”


    赤曦抿著唇沒說話。


    過了一會兒,柳青漪不等她反應,傾身上去牽住她垂在身側的手。


    “想的話咱們就趕緊出發吧。”


    赤曦感受到她手心的溫度,卻突然難過起來。


    就像柳青漪形容的那樣,她一想到陸塵心,就總是難過得情難自已。


    “迴不去了,小螳螂。”她委委屈屈地開口,甚至帶了點兒哭腔,“我和他早就迴不去了。”


    *


    芒草鎮就是從人界出入冥界的入口之一。


    荼蘼在晨霧中離去,走的不是陽間道,而是陰間路,隻是普通人看不出區別罷了。


    當她落在冥界的土地上,腳踩開滿彼岸花的原野,旁邊是平靜流淌的忘川,她的心終於靜下去。


    這麽多年她不願到人界去的原因很多,其中之一就是嫌棄人界太過浮躁,那兒的煙火氣卻使人著迷,將人的七情六欲一點點勾出來,往往潰敗得毫不察覺。


    她突然有些不安地抬起手臂碰了碰自己的臉,在碰到白紗後,她才放心地鬆了一口氣,又垂下手去。


    她將目光投向遠方,投向忘川的盡頭,這條路上隻有混混沌沌的亡魂,零星地走在彼岸花海上。


    她不知道自己究竟想看什麽,是那條河,那些花,那些遊走的可憐的魂,還是藏在花海深處的人。


    荼蘼又歎了口氣,她垂下頭,盯著自己腳下,不斷提醒自己別亂想。


    過了一會兒,她重新抬起頭,目光中少了她厭惡的煙火氣,又變迴那個時而沉靜時而瘋癲的冥主。


    她抬起腿,像那些亡魂一樣,一步一步,順著忘川流淌的方向向前走。


    荼蘼其實有些羨慕那隻燁鳥,因為她風風火火地闖進冥界,天不怕地不怕的樣子,很有她年輕時的風範。


    更重要的是,她可以毫無忌諱地在這片原野上唿喚留光的名字。


    荼蘼每每想到這一茬,就嫉妒的牙齒發酸,恨不得將那隻鳥烤了,一塊一塊地撕成肉條,她還會多放點調味料。


    可嫉妒歸嫉妒,這一次人界之行卻讓她看見了從前不曾知曉的燁鳥的另一麵。


    苦命的一麵。


    一想到燁鳥和自己喜歡的人相見卻不能相守,陷在和自己一樣絕望的境地裏,她就興奮到幾乎失去理智。


    不過她還是沒有失去理智。


    因為當她想著這些的時候,忘川河邊站著一個人,遙遙看著她,像是等了很久。

章節目錄

閱讀記錄

神仙也作妖所有內容均來自互聯網,繁體小說網隻為原作者不楊的小說進行宣傳。歡迎各位書友支持不楊並收藏神仙也作妖最新章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