記憶星神站在時間與空間的夾縫裏,任由刺骨徹魂的寒霜覆蓋自己冰晶般折射光線的軀體,目光深邃,輝熠尊貴。


    祂看見……萬事萬物在虛無的末日後邁向那無止無休的循環。


    循環。這個概念如同完美的程序設計,在行至終點時踏入起點,將本就是有限的故事拖曳到目光看不見的遠方。


    童話故事的最後,公主嫁給了王子,然後就“幸福的生活在一起”,至於他們的孩子是不是能延續王公貴族的身份,無人關心。千百年後城堡被青苔攀附,浪漫的愛情也隨著時光更迭作了土,新立的王國上誕生新的有高貴血統的子嗣。


    勇者鬥惡龍的史詩傳說謝幕後,年邁的英雄被兒孫簇擁著閉上眼睛,逐漸泯然眾人矣。或者,他在斬下魔龍頭顱之後被血水漸染的皮膚上生出龍鱗,又臥在金山銀山上等待下一個命定的人。


    話本小說裏終於修真證道的“大羅神仙”,踏破混沌後迴望因果洪流,指尖拈花間萬千道韻輪轉,還這天地乾坤太平安寧。祂孤獨而尊貴的意誌順化天意,視線落在當年踏上山門,初窺仙途的自己。


    都市玄幻片裏異能突破的幸運兒在擊敗所有擋在自己麵前的敵人後坐享榮華富貴,於那往昔的遺憾中一步步走向屬於他眼界最上級的位置。然後理所當然的成為新規則製定者,成為新的強權,去做自己曾經做不到的事情,直到被下一個人推翻。


    誕生,發展,興盛,衰退,然後循環。


    事物在循環往複中更迭,然後呈現出螺旋式進步上升的發展軌跡。


    如你所見,所謂製造悖論的〈無限〉就是一條首尾相連自相吞噬的蛇,它與廣義的真理絕緣,卻有了足夠的時間去追逐自己所希求的一切。


    浮黎製造出一張嶄新的光錐,然後又仿佛是在悔恨自己的幼稚行為一般,毫不猶豫的捏碎它。


    這個世界,是完美的。


    無數次循環中,無數個記憶星神用冰冷的目光靜靜的觀察這條道路的起點和終點,最終他們都匯聚在被埋沒的曆史中,永遠都不會迴來。


    “天光之下無新鮮事。已有的事,後必再有;已行的事,後必再行。”


    為什麽故事一定要有結局呢?


    因為隻有這樣下一個故事才能擁有第一章,因為隻有這樣才會有新的可能性。


    不管編寫者是寫出了大圓滿的團圓還是開放式的留白,故事依舊會繼續下去,直到世界上又一本新的書被翻開,直到又一個主人公踏上旅途。


    而對於那位絕無僅有的“外來者”,浮黎衷心的祝福他。若他當真是這個世界的外來者就好了。


    可惜,締造〈循環〉的星神,神名正是……


    浮黎閉上眼睛,讓寒霜凍結自己的思想,祂愛這個世界勝過一切,因此踏上這條注定了刻滿犧牲的道路也無怨無悔。


    ——————


    王凱文從匹諾康尼中心奪取的戰利品其正體其實是一個世界的雛形。


    他不知道這顆“種子”和那些名為世界泡的東西哪個更高級,他隻知道崩壞世界裏幽蘭戴爾能做到的事情他這個星神應該也能做到。


    像是按照仙舟傳說中吸納“內府洞天”的辦法,他利用自己龐大到無可估量的虛數能把這顆種子打上了自己的印記,煉化為己身的一部分。


    當他徹底掌握這個小世界的時候,他瞥見那象征著一切起源的樹影婆娑,可那上麵從此刻開始……卻似乎再也沒有了他的痕跡。


    那些曾經屬於他的力量如今被更偉大的事物替代,連帶著他這具作為容器的身體都一同升華為更高級的存在。這種感覺似曾相識,有些像是他當初在雅利洛六號軌道上登臨〈救世〉的神位,但好像又有許多不同。


    凡物開創命途行至最遠升華為星神,星神存在的再上級又是什麽呢?有限的詞匯限製了他對於這種超體驗的表達。


    王凱文下意識的想要迴歸自己的生活,於是他主動斷開了和那顆種子的能量鏈接,終於有驚無險的落迴了仙舟蒼城將軍府後宅的床上,身旁的梅和薇塔用關切的眼神望著突然出現的他。


    “感覺怎麽樣?”


    梅滿是求知欲的問道。


    “很難形容,仿佛自己失去了重力,無可奈何的向上漂浮,我能感覺到那裏有更美好的東西,但直覺告訴我一旦決定過去就迴不來了。”


    王凱文聯想著曾經在小說裏看過的,有關於“更高緯度”和“敘事者層麵”的文字描述,心裏不自禁升起一陣惡寒。


    未知的恐懼籠罩著他,令他不敢輕舉妄動。


    “是這樣嗎?”


    他的描述和梅的預測有出入,但總體來說其實也差不太多,梅知道那些他沒有說出來的理由。


    他在怕啊。或許更進一步的誘惑可以使他忽略掉一些既存的風險,但他更怕失去現在身邊的這些人們,他做不到斬斷所有羈絆,直升天際的狠活。


    王凱文是個凡人,這種心態或許可以在一時興起下成為英雄,但沒到失去一切的時候他不會像個傻子一樣衝到最前麵。


    這個世界還有太多他珍視的人和物,他那些“理性的懦弱”構築了他作為人類最基本的人性。


    “是這樣的。”


    王凱文平靜的迴答她,麵帶微笑。


    “那一定是這樣了。”


    梅也笑了,她搖了搖頭,移開了手上那一疊準備好的筆記本,寵溺的在他頭上亂摸一氣。


    “所以晚上吃啥?”


    好不容易逃脫薇塔魔爪,湊過來的白珩晃悠著毛茸茸的大尾巴蹭著他的臉。


    “油燜狐狸?”


    廚房裏忙著煮餃子的愛莉希雅探出頭調笑道,然後就被裏麵的梅比烏斯一臉嫌棄的拽了迴去。


    “看著火!你是想要把廚房給炸了嗎?!”


    也不知道王凱文是哪裏來的勇氣敢讓愛莉希雅這個從來沒有下過廚的人進廚房,今天晚上還同意了她“隨便做點什麽吃”的建議……


    不放心的梅比烏斯進去看了一眼,然後就更不放心了,連忙把維爾薇也從樂土拖出來幫忙才阻止了“第三次廚房戰爭”的爆發。


    “哎呀,別擔心嘛~”


    “無敵的美少女可是什麽都做得到噠?”


    一邊這麽說著,一邊包出在鍋裏“如飛花般絢爛綻放”的餃子,褪色妖精小姐毫無自覺的說著。


    晚飯的未來一片光明啊(悲)


    麵無表情的抬起鍋,已經手忙腳亂到喪失理智的維爾薇給了梅比烏斯一個眼神——把這個和梅一個等級的廚房殺手丟出去。


    “就是這樣,今天晚上吃雜燴湯。”


    最終,熱騰騰的一鍋看不出來是什麽東西的食物被端上了餐桌,好在得益於專家維爾薇的“諸武精通”,它似乎隻是看起來可怕,嚐著味道其實還是挺不錯的。


    現已加入王凱文相親相愛一家人豪華晚餐。


    ——————


    “我的名字是桑博·科斯基,當然熟悉我的人也會叫我“老桑博”,一名興趣索然的倒貨商人,兼職假麵愚者的業務。”


    如你所見,老桑博麵臨著從業以來最大的麻煩,忘了打開空間穩定器的他似乎從貝洛伯格的星門裏掉了出去,來到了一個很不妙的地方。


    到處都是危險的氣息,遠處的廢墟裏似乎還有著奇形怪狀的生物在蟄伏,看這淒慘而扭曲的架勢,他甚至覺得這裏可能是豐饒戰爭前線的某一個域外戰場。


    但走了許久,他也沒碰見什麽活人。


    很不尋常,據他所知不管是在哪裏,隻要被稱作“裏世界”,那麽這兒必定是不太和平的。


    他想著要是自己砸穿了世界屏障,那就有大樂子了,能樂死的那一種。


    風還是這麽冷。


    今天,這個絕望的地方迎來了一個風塵仆仆的異鄉人,它作為東道主很樂意把這個外來者留下來,永永遠遠的留下來。


    桑博已經不知多少次擊退看不見的敵人了,他能感受到自己的命途力量在走向枯竭,身體的疲憊在潛移默化中轉化為精神上的磨損。


    他開始懷疑。


    唯一值得慶幸的是,桑博的儲物空間還能正常打開使用,那些平日裏積攢的,奇奇怪怪的收藏品們在這個地方救了他。


    如此,又在荒蕪的大地上行走了三十幾天。


    在桑博快要絕望的時候,他看見了一個活著的人,這令他感受到前所未有的興奮。


    少女一頭紫發,束著單馬尾,穿著類似於高中生校服的水手裝,大概是因為中二病的緣故,她把長袖外套當做披風披在身上,一雙紅色的眼睛死死盯著桑博這個似乎是人類的生物。


    “你好?”


    “請問這裏是哪裏?我好像迷路了。”


    桑博忽略了少女身上傳來的淡淡的威脅感,很不著調的直接問道,然而他手上卻始終沒有放開藏在口袋裏的匕首。


    對待能在這種環境活下來的人多少要謹慎點。


    良久……


    “千羽學院,或者說這裏曾經是千羽學院。”


    少女的話語伴隨其沙啞的聲音傳達到他耳朵裏,語氣單薄的仿佛是在向著死者對話。


    “我的名字是蓬萊寺九霄,逐火之蛾最後的幸存者,我要殺死製造這場災難的元兇……”


    那雙深紅色的眼睛裏,火焰和命運交織成比仇恨更深沉的紋理,也倒映桑博驚愕的表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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