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怒而威的天子接過由黃門轉呈上來的章疏緩緩打開,看著上麵記載著的受災郡國,不由得想起了建元三年春黃河決堤於平原郡,大水波及到了十九縣六十六萬人,嚴重的饑荒造成了人相食的慘象;又想了元光三年夏黃河決口於瓠子,在遣鄭當時堵決口無果後,周遭十六郡到今日依舊在受黃河泛濫之苦。


    籠罩在匈奴前不久侵入右北平、定襄殺了千餘人陰影下的群臣見此時的天子緊皺著眉頭,皆知發生了大事,不由得打起精神以應對天子的突然發難。


    片刻後,天子隨意的把竹簡放到身前的案上看著站在不遠處的顏異問:“匈奴剛殺了千餘人,山東又發大水,真是一事連著一事。大農令,你說該怎麽辦?”


    顏異忙朝天子作揖答話:“陛下,此次大水波及的郡國眾多,受災人數多達數百萬,臣建議派遣使者持節去各郡國開倉賑災,以穩民心。”


    “那何時去?”天子又問。


    頓了一下的顏異當即高聲迴答:“陛下,當是現在。如今外有匈奴虎視眈眈,若在內生成民變,將陷入兩難之境,恐誤對匈奴的大計。”


    天子聞言沉思了片刻,隨後看向坐在右側首位的李蔡再問:“丞相有何看法?”


    李蔡連忙趨拜在天子麵前朗聲講:“陛下,臣附大農令之言。另外,臣認為在開倉賑災之外,可遣使者去發生水災的郡縣勸種宿麥,麥入夏即可收獲,可在一定限度上緩解受災區域糧食的短缺。”


    “善,這件事就交給你和大農令一起去辦。”天子說完,揮手示意倆人退下。


    此時,李蔡在瞥見顏異退迴群臣屬列後,再次對著天子作揖道:“陛下,臣還有一言,今已九月衛士們…”


    心裏已經有了計較的天子隨即打斷李蔡:“丞相,他們先不用迴去了。匈奴才殺了朕的千餘子民,這筆賬是遲早要跟伊稚斜算的。著未央宮衛尉、長樂宮衛尉及甘泉宮衛尉清點下屬的衛士,除獨子者歸外,讓其餘的人和北軍一起分送到大將軍、驃騎將軍的麾下,作為征討匈奴的後備力量。”


    “諾。”李蔡迴應之後,還未坐到自己的席上,又看到禦史大夫張湯上前趨拜:“陛下,關於救濟災民之事,臣也有一言。無論是大農令所言的開倉賑災還是丞相說的派使者勸種宿麥,都忽略一點糧從何出、麥種從哪裏得?”


    說到這裏,張湯微微側頭瞥了一眼神情自若的李蔡。


    看著張湯舉動的天子暗了一下眼眸,抬手示意他繼續往下說。


    張湯忙正色講:“陛下,自去歲匈奴昆邪王攜四萬部眾歸降,衣食全賴縣官給養,又厚賞了昆邪王等人,糧倉、錢庫已經空虛。陛下更是損膳、解乘輿駟,拿出禦府的私藏來供給他們。如果賑濟山東災民,隻按照丞相、大農令所言,恐不是長久之計。臣以為,陛下已經做了表率,可以以此號召豪富之人借貸糧食或錢財於貧民。”


    聽到這裏,再也坐不住的李蔡立刻上前反駁:“禦史大夫說的輕巧,如今天下富豪多隱匿財產,哪裏會輕易把錢拿出來?”


    張湯不理會李蔡,繼續對天子講:“陛下,臣也知天下富豪如丞相所言隱匿財產,所以懇求陛下以天子之名發帛書至各郡,凡能貸糧食、錢財於貧民的官吏、百姓,皆要把他們的名字上報,免除他們的徭役,減輕他們的算賦。”


    聞言抿了下嘴角的天子沒有立即迴答,而是再次看向李蔡問:“丞相以為如何?”


    無法再反駁的李蔡隻好應聲迴答:“臣以為禦史大夫所言極是,豪富之人定能響應陛下的號召,救災民於水火之中。”


    天子聞言滿意的點了點頭講:“善,你和大農令就依禦史大夫之言去辦吧。另外,絕收的郡縣免除今年的田稅,減產在五成或之上的免除半數的田稅,其餘的照常收取田稅。還有,減免隴西、北地、上郡半數的戍卒,以寬天下徭役,再征天下犯了罪的官吏來修昆明池。”


    暗自在心裏叫了一聲苦的李蔡應聲退下,這場涉及到數百萬人的大水可不是一時半會兒就能解決的,稍微處置不當,可能會造成更嚴重的後果。如果真到那時,自己也隻有自殺謝罪的份兒。


    此次朝會後不久,顏異即派屬官攜帶詔書去到各郡國開倉賑災,號召當地的豪富之人借貸錢糧於貧民,勸百姓耕種宿麥。


    由於柳河鄉上的受災情況不嚴重,縣令沒有往這裏調糧賑災,隻派了下屬的田典同柳河鄉上的鄉三老王勝、田嗇夫魏安國一起到各個閭裏中勸種宿麥。


    輪到五井裏時,提前得了消息的張福已經讓每家出一個人到北碾場上集合。


    此時的碾場上已經沒有了堆著的糧食,隻有兩個寡婦在碾場的北邊晾曬頂端快要發芽的菽,這時她們從沒有辦法收割的菽田裏的淤泥中一點一點摳出來的。


    由於宋雲珠有有孝在身,李安容又去了鄉塾,便讓李安君和張沅一起去了碾場,倆人緊挨著田紅夫站在烏壓壓的人群中。


    原本嘈雜的人群隨著王勝三人的到來而安靜了下來,離的遠的李安君、張沅踮起腳尖往人群中間望了望,勉強聽清他們他們在說種宿麥的事情。


    眾人聽完皆好奇的議論起來,更有膽大的婦人直接問王勝:“王三老,我們沒有聽說過宿麥,隻知道春麥。這宿麥是什麽時候種啊?”


    “是啊,不會到春天再種吧?”


    “就是種,我們也沒有種子啊?”


    “哎呀,我們家之前種過,就是那個麥飯吃多了難受。”


    ……


    圍在婦人周邊的男女七嘴八舌的議論起來,板下了臉的王勝在製止未果後,轉身看了張福一眼。


    張福連忙拎起手中的鐵釜用木棍敲了一下,刺耳的“哐當”聲後,碾場上立刻安靜了下來,也把停在桑樹上的鳥兒嚇得一哄而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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