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暗散去,又是一個晴天,東邊升起的橘紅色太陽與西天掛著的銀白色下凸月交相輝映。


    本想早早迴家的陳顯在李家人熱情的挽留下吃完了朝食,隨後又和李安君、李安容及李無疾在前院中踢了場蹋鞠,最後在將近正午時迴到了家。


    看著自家院門上的銅鑰,皺了皺眉頭的陳顯先是環顧了一圈無人的巷子,然後把目光落在對麵搖搖欲墜的院門上,暗自叫了一下糟糕後,匆匆往陳樹家跑去。


    “咚…咚”的敲門聲響了許久,麵色不好的趙正兒才過來給陳顯開門,並歎著氣把他往後推到巷子中低語:“你不是帶的有匙嗎,先迴家去吧,這裏的事情不用你管。”


    (注:在西漢時,門鎖被稱為戶鑰,關東及陳楚之間稱之為鍵,關西稱之為鑰。匙即現在所指的鑰匙。)


    “阿母,是叔父對大父提衍兒的事情了嗎?”陳顯特意壓低嗓音問,隨後踮起腳尖望向院門口,可惜院門被趙正兒出來時順手虛掩住,看不到裏麵的景象。


    心裏憋著一股氣的趙正兒見陳顯一臉好奇的樣子,猛的拍了下他的胳膊低聲教訓:“你個小孩子,不要管大人的事情。讓你迴家呢,看什麽看?”


    “阿母,我這不是關心叔父嗎?我不迴去了,我要去看看他。”吃痛的陳顯揉著胳膊輕聲解釋完,然後躲過趙正兒伸出的手,快速推開院門跑了進去,瞧見陳安世正跪在堂屋門口。


    心中“咯噔”了一下的陳顯忙走過去,還沒等他的手碰到陳安世的胳膊,便聽到了從堂屋裏傳來的怒吼:“顯兒,別扶他,就讓他在那跪著。”


    “大父,叔父怎麽惹你生氣了,是他把你藏的酒偷喝完了嗎?”陳顯大聲說完後,進到堂屋坐在滿臉怒氣的陳樹的左側,嬉笑著搖了搖他的胳膊,輕聲為陳安世說情。


    正在氣頭上的陳樹先是甩開了陳顯的手,然後轉過身看著他質問:“顯兒,你認識李衍嗎?”


    “大父,我…我…”不知道該如何迴答的陳顯悄悄看了眼坐在陳樹右側對著自己搖頭的陳安國,遲疑的接著說:“我…應該不認識。”


    聽了這個答案後,變得暴怒起來的陳樹當即敲了下陳顯的腦袋,接著指了指堂屋門口說:“你…你也跪到外麵去,年紀不大還想著糊弄我,要是不認識能想這麽久嗎?”


    “大父,我冤枉。即使我認識她,你也不能因為這個,就讓我跪到外麵去。地麵又冷又硬,硌的膝頭疼,我不去。”抱著腦袋的陳顯直接耍了賴,然而最終還是在陳樹揚起的巴掌快要落下前,趕忙跑到堂屋門前和陳安世並肩跪下。


    輕歎了一口氣的陳安世心疼的看著跪在外麵的男弟、兒子,嚐試著向繃著臉的陳樹求情:“阿翁,你…你這樣做實在是不講…”


    “你也跪過去。”打斷陳安國的話後,陳樹拍著心口大聲命令,內心失望到了極點的他扶著案麵強行站了起來,走到門檻前看著跪在不遠處的兩個兒子和一個孫兒,緩緩閉上了泛紅的眼睛。


    停在西廂房前的趙正兒為難的長歎一口氣,然後快步走到陳樹麵前輕聲講:“君舅,事情已經到了這一步,即使你讓他們三個在這裏跪上三天三夜,也解決不了一點問題。現在是安世主動提起了他的親事,為何不能成全他呢?難道你真的要看著他再也不娶親,看著顯兒一個人被那些同宗的人算計嗎?”


    “你不要說那麽多,他那是成親嗎,他是要跟我分家。你別以為我不知道,要是你不點頭,安國能張羅著幫他買院子?你們…你們都一個個好本事,我要去鄉三老、縣尉那裏告你們不孝。”蹙著眉頭的陳樹厲聲說完,轉頭抬起袖子擦了擦落下的眼淚。


    預測到會有這麽一出兒的趙正兒直接搖了搖頭進到西夾間,抱出陳母的牌位交給陳安國,然後跪在牌位前大聲哭訴:“君姑,你為什麽要走的這麽早,你怎麽就不可憐一下你的兒孫們。當初,你把安世的婚事托付給我,我對不起你,沒能為他覓一門良緣。如果你還在,他也就不會把什麽事兒都藏在心裏,他也不會有了喜歡的女孩而不敢對君舅明講。都是我不好,我對不起你的托付,無顏再去見你,就讓安國把我休…”


    “正兒,你胡說什麽呢。如若阿母泉下有知,她也不會怪你的,她隻會心疼安世,心疼他一連死了兩個良人,心疼他好不容易再次有了娶親的念頭,卻被無情的打斷。唉,安世,你也不要和阿翁強了,就再請嬸母往李家跑一趟,說是咱阿翁瞧不上那女孩,讓人家再覓佳婿吧,她正是說親的年歲,不消兩天,就能尋個比安世更好的男兒。”見趙正兒越說越離譜,抽了抽嘴角的陳安國忙阻止她再說下去,並暗戳戳的威脅冷眼看著自己與趙正兒的陳樹。


    一直跪在地上不說話的陳安世轉頭看了看被自己連累的陳安國一家,跪著移到門檻邊抓住陳樹的袖口請求:“阿翁,這件事與兄長一家無關,你就讓他們起來吧,縱有千錯萬錯,我都一個人承擔。你打我也好、罵我也罷,哪怕是去縣尉那裏告我也行,無論如何,我都會去李家下聘的。”


    “真不知道那女人有什麽地方迷了你的眼,讓你覺得丟了亭長的差事都無所謂?”陳樹咬著牙憤恨的說完,抬起腳想要把陳安世踹倒,但在看到陳安國抱著的牌位後,迴想起自己的良人在臨死前說的話,歎著氣收迴了腳,並讓陳安國一家站起來。


    心中一喜的陳安世在迴頭看著三人起來後,繼續對陳樹說自己的心裏話:“阿翁,我知道你是怕衍兒會像嬌兒一樣,可縱然我聽你的話娶了個年歲大些的寡婦,你也不會滿意的。”


    “說什麽全憑你一張嘴,你說我不滿意,我就是不滿意了?”陳樹冷哼一聲反駁道。


    陳安世仰頭望著陳樹不屑的神情,歎了口氣繼續說:“阿翁,人心都是不知足的。如果我真娶了個寡婦,若是頭胎生了個女孩,你會不會覺得要是個男孩就好了;如果頭胎是個男孩,你會不會想著還要再多生幾個。這還是生下了孩子,如果生不下來呢?你敢說自己不會逼著我休了她嗎?我不想等我和衍兒成親後,每日都在你的念叨下生活,還不如趁彼此之間沒有太大的矛盾,先搬出去,以後還能互相往來。”


    “你就是這麽想我的,我當初費盡心思把你養大幹什麽,來氣我嗎?好…好…你如今為了一個沒說過幾句話的女人,就敢如此造我的反,我…我非打死你不可。”瞬間火冒三丈的陳樹顫抖著手說完,推開想要攔自己的陳顯,跑到櫥前拿出放在裏麵的馬鞭,狠狠的抽在了陳安世的背上。


    刺破空氣的鞭子“唰”的一聲落了下去,打爛了陳安世身上的溫襦,墊在蠶絲外的柳絮落了一地。


    一連四五鞭下去,被嚇傻的趙正兒率先反應過來,她顧不得什麽男女之別,直接從還想再打下去的陳樹手裏奪過沾了血的鞭子,然後推了推還在發愣的陳顯,讓他去看陳安世背上的鞭痕。


    咬著牙不讓自己喊出來的陳安世鬆開緊握著的手,垂頭看著地上的柳絮輕聲說:“阿翁,哪怕不是和衍兒成親,我也是要和你分家的,你不要把這怪罪到她的頭上。如果不是你當初日日在嬌兒麵前念叨,讓她給你生個孫兒,估計她也不會憂愁的吃不下飯、睡不著覺。如若不是這樣,她應該也不會因難產而死,我絕不會讓同樣的事情發生兩遍。”


    輕飄飄的話語猶如千斤巨石壓在了陳樹的心頭上,再次想起了那個一出生就死掉的男孩,接著像是被抽幹了全身的力氣,腿腳發軟的倚在門板上慢慢滑落到地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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