傍晚時,天色陰了下來,稀稀疏疏下起了小雨。


    點上了油燈的堂屋內,宋雲珠坐在長案的主位上看李安君和李無疾圍著李安容算今年要交的田稅。


    無論是豐年還是災年,每畝地的產量均按一石半來算,一般來說,種哪種作物就按哪種作物來交稅。


    豐年還好一些,省吃儉用些就能養活一家人;如果遇上災年,輕則是賣兒賣女,重則是史書上簡短的一句人相食。


    “嫂嫂,咱們今年是不是還像往年一樣,用粟米來抵麻田的稅?”李安容看著竹片上用毛筆圈起的麻字問。


    隻要按量交夠田稅,鄉亭不會過問春天時到底種了什麽,但桑田不行。


    畢竟,沒有誰家的桑樹隻種一年就會砍掉。如果不按實繳納,萬一被縣裏派來的官吏查到,包括鄉三老、鄉嗇夫、田嗇夫、部佐等都是要跟著受罰。


    宋雲珠用手指敲了敲案麵迴答:“用粟米代六畝地的吧,剩下的用織好的麻布代繳,免得被有心人給捅了出去。”


    “行,這個也不急,等到下個月交上就可以。”李安容笑著說完,用筆杆戳了戳李無疾的小手,再慢一步,這隻小手就要泡進硯池了。


    扮無辜的李無疾瞪著明亮的眼睛鑽進了宋雲珠的懷裏,摟住她的脖子委屈著辯解:“阿母,我沒有要去摸,我是想學四叔父寫字。這樣的話,等這次給阿翁寫信,我也可以給他寫幾個字。”


    宋雲珠見李無疾說的理直氣壯,笑著捏了捏他的鼻尖講:“狡辯,要不是你四叔父及時阻止了你,你現在就成了一隻小花狸。”


    臥在堂屋門口躲雨的狸像是聽懂了一般,抬起頭睜開半圓的瞳孔對著宋雲珠“喵嗚”叫了兩聲。


    李安君見狀低聲笑了起來,然後拿過起竹片輕聲念了起來:“粟四石,菽一石七十二斤,菽兩石六斤。麻、桑另算。”


    “阿姊,這是我剛才算的,不一定準,等到月底,鄉塾休息時,我再重新算一遍。”李安容摩挲著筆杆說完,起身接過竹片,把它放進了櫥裏。


    李安容拿出一把牛筋絲線放到案上,從中拿出一根往手上纏著說:“阿姊,等二嫂嫂她們下次再來,你可不能再像今天一樣沉著臉了。反正大家以後不會再見了,不如給彼此留個好印象。”


    “我…我知道了,你就不要再說了。嫂嫂,我有時都懷疑,安容應該是家裏的老三,我是幺女。他太嘮叨了,我真替沅兒擔心。”李安君開著玩笑說完,連忙跑到宋雲珠身後對李安容挑著眉毛大笑。


    宋雲珠聽著開懷的笑聲與“嘩啦啦”的雨聲,不由得摟著李無疾笑了起來,這將會是眾人記憶中一個難忘的雨夜。


    雨沒有下大,半夜時停了下來。


    坐在榻上打著哈欠的許萱舉著油燈望了望屋頂的漏洞,見雨水不再落下,才安心的鑽進了蘆花被裏。


    覺得有些冷的她縮成了一團,在迷迷糊糊睡著之際,想著等到明天讓許子去割些茅草迴來,用來修補屋頂。


    終於不用再跟許子擠一張門板的周鬱見東夾間裏的油燈熄滅,仰頭躺在板車上算著去鄉亭拿傳書的日子,再有六天,他就可以帶著許萱這裏,離開這個吃不好、睡不好的地方。


    周鬱想到此處,在黑夜中揚起嘴角開心的笑了起來,有些睡不著的他隨即想到了許子死活不肯睡那張已經衝洗幹淨的榻的情景,咬住嘴唇笑的更深。


    最終是許萱做主把東夾間的門板卸了下來,才讓許子擺脫了睡地麵的命運。


    雖然李家的房頂在李安河去陳留縣服役前才剛俢過,宋雲珠還是會在空閑時,帶著李安君、李無疾一起去宋河那裏砍些蘆葦、割些茅草、摘些蘆花。


    她原本打算送給許萱一套新做的被褥,但又怕路上帶著不方便,便想著送些蠶絲、蘆花和麻布,讓許萱迴到小黃縣後自己做。


    這時的宋河,是一年中最熱鬧的時候,隨處可見摘蘆花的孩子、砍蘆葦的男人和割茅草的女人。


    被宋雲珠從牛車上抱下來的李無疾歡快的跑進快了要沒住自己的茅草叢,伸手拽了幾片草葉拿給宋雲珠。


    宋雲珠笑著接過後,拿起草葉對著耀眼的陽光講:“無疾,這個是要用鐵鐮割下來,而不是用手揪。”


    “阿母,咱們割它,是喂牛嗎?”李無疾指著低頭去嚼茅草的黃牛問。


    宋雲珠接過李安君遞過來的鐵鐮迴答:“不是,咱們把它拉迴家曬幹放好,怕明年夏天會多雨,萬一屋頂漏了,可以隨時拿它出來用。”


    “那她們割茅草,都是為了俢房頂嗎?大家的房子都漏了嗎?”李無疾踮起腳尖望著茅草叢露出的人影問。


    李安君順手揉了揉他的頭頂解釋:“可能是為了俢屋頂,也有可能是為了做冬衣或者被褥。”


    “做那些東西不得用麻、蠶絲和蘆花嗎?”滿臉的疑惑的李無疾不解的問,在他的意識裏,以為五井裏中的所有人家的吃穿用度都是一樣的。


    李安君皺起眉尖搖了搖頭講:“無疾,蘆葦叢就這麽大,不可能所有人家都能摘的到蘆花。等你再大一些,自然就會明白為什麽了。好了,你幫我和你阿母把割好的茅草往牛車上抱,好不好?”


    李無疾當即被吸引住,再也不去理會那些他還不懂的差距,拍著手站在倆人的中間等著接過第一把茅草。


    這種不算忙碌的日子過的飛快,不知不覺間到了鄉塾休息的日子,也同時到了許萱、周鬱離開的日期。


    倆人是在頭天下午拿到的傳書,宋雲珠分別拉著李無疾、李安君站在院門外,看李安容、李濟從後院往外抬東西。


    排列整齊的木箱被用草繩固定好,裝有衣物、被褥的麻袋被放到了木箱的內側。


    待所有的東西裝完,宋雲珠把手中拎著的布袋交給許萱吩咐:“這些你拿著,等到了那裏,需要置辦什麽就用它去買,就當是我們送給你的嫁妝。”


    紅了眼睛的許萱笑著接過,當她想要打開是時,卻被宋雲珠捉住手腕講:“現在不要看,等到了家再看,不然不吉利。對了,許子不來送你們嗎?”


    “他說這些天煩夠了我,就不來送了。”許萱轉頭望著空無一人的巷子口迴答,笑著的臉龐上盡是失落。


    宋雲珠見狀鬆開了許萱的手腕調侃:“他哪是煩夠了你,應該是舍不得你走,怕自己會哭出來。”


    “或許是吧。嫂嫂,多謝這麽多年,你和長兄對我的照顧。經此一別,我們可能會再也不見了,望嫂嫂善自珍重。”許萱說著,恭敬的對著宋雲珠做了個長揖。


    宋雲珠連忙扶住了許萱的胳膊,轉頭讓欲言又止的李安君先帶著悶悶不樂的李無疾去找李嬙玩,怕這個撅著嘴的男孩兒會迴過味兒,哭鬧著不讓許萱離開。


    畢竟剛才搬東西時,就是騙他說要先把東西拉到李安平在的地方,他才不情願的開了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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