田野裏的霧要比五井裏濃上一些,李安容望著不遠處的墳塋,翻身從馬上跳下,牽著馬慢慢朝前走去。


    太陽還未出來,聚在草尖上的露水沾濕了李安容的衣角,方頭履踩在青草上的“沙沙”聲響驚飛了棲息在墳塋後方的桐樹上的麻雀。


    馬兒似乎感受到了李安容的悲傷,它晃了晃長長的棕色鬃毛,用額頭上的白斑蹭了蹭李安容的胳膊。


    李安容迴頭溫柔的拍了拍馬兒的腦袋,一人一馬停在一個立著墓碑的舊墳前。


    “阿母、阿翁,阿姊病了,她吃不下去飯。你們能不能給她托個夢,勸她好好吃…飯,她最聽你們的…話…了。”李安容跪在長了一圈青草的墳前,趴到木碑上低聲抽噎。


    在附近幹活的中年男人聽到動靜後,舉起手中的鐵鏟壯著膽往李家的墳塋走去,在看到是李安容後心裏猛鬆了一口氣,繼而又歎著氣離開。


    李安容迴頭看了眼扛著鐵鏟離開的男人,站起身拍了拍身上的泥土,彎著腰把李建夫婦合葬的墳上的青草拔掉,然後恭敬的給墳塋裏的其他老墳磕了頭、拔了草。


    太陽從田野中升了上來,薄霧慢慢散去。


    李安容望著遠處的孤墳,騎上馬去看李安平。


    “次兄,阿姊病了,她以前最粘你了,你可要保佑她早日痊愈。你還記得迎兒嗎,她今日就要訂婚了,是和張越,張越小時候還和你一起玩過呢。我們都很喜歡你,你卻早早的撇下我們離開了,你是不是不喜歡我們?是不喜歡我們幾個打架嗎?我們現在都不打架了,你迴來好不好?”李安容邊圍著墳頭拔草邊嘮叨。


    十天前種菽時,許萱才剛給李安平的墳拔過草,現在又長滿了草芽。


    沒有人迴答李安容的話,隻有在一旁幹活的婦人、兩個孩子不停的迴頭看向李安容。


    李安容抬起袖子擦了擦墳前的墓碑,寫在木頭上的字早已變得模糊不清,唯能看清兩個“夫”、“婦”字。


    附近的地都是五井裏的,有帶著幹糧下地幹活的男人認出了李安容,站在地頭大喊:“安容,你這麽早出來看你次兄,你嫂嫂知道嗎?快迴家吧,別讓她們擔心,聽說你三叔父家今日還有喜事呢,趕快迴去吧。”


    李安容聞言轉身迴應男人:“王叔父,我這就迴去。”


    男人聽後點了點頭,在目送李安容騎馬離開後才繼續朝自己家的田地走去。


    “你管他做什麽?”


    “唉,他一個孩子,一大早跑到自己次兄的墳前,肯定是心裏有難過的事。”


    “還不知道你啥時候變得如此好心?”


    “你這女人怎麽說話呢,要不是看在孩子們的麵子上,我非撕了你的嘴。”


    女人聽完氣嘟嘟的把臉湊到男人麵前,指著自己的嘴角讓男人去撕。


    男人紅著臉笑了笑,順勢捏了捏女人被春風吹皴了的臉頰。


    紅了耳朵的女人笑著打掉了男人的手,哼著小曲繼續朝著太陽的方向跑去。


    李安容迴到家時,李家眾人已經全部起床,李安君的情況也比昨天好了許多,正拿著堆在柴火堆旁半幹的草喂另外一匹馬。


    “安容,你去了哪裏,怎麽衣服和頭發都濕了?”李安君打量著渾身濕漉漉的李安容問。


    李安容拴著馬兒的韁繩迴答:“阿姊,我去看了看阿翁、阿母和次兄,我想他們了。”


    李安君聽後微微顫動了幾下嘴唇,抬起留有三五個凍瘡傷疤的手捶了捶李安容的肩膀,讓他快迴房換套衣服。


    李安容先是主動去東廚向宋雲珠、許萱交代了自己的行徑,宋雲珠聽完停頓了一下,隨後低聲對李安容說:“安容,我知道你是擔心安君。以、以後不要去那麽早,地裏人少不安全。萬一你在君舅、君姑或安平的墳前出了意外,他們在地下也不會安心的。”


    “嫂嫂,我知道了。”李安容說著看了眼沒有說話的許萱。


    許萱見狀擠出一絲笑容,帶著濃濃的鼻音催促李安容快去換衣服。


    陳顯早早的到了李家,獻寶似的把兩個精致的陶罐放到正在李安容的監督下掰著蒸餅的李安君麵前。


    “這是什麽?”李安君抬手拿過左邊的陶罐問,並趁李安容跟陳顯說話之際,偷偷的把手裏的蒸餅塞給李無疾,再由李無疾拿到東廚交給宋雲珠。


    陳顯迴頭看了一眼陶罐上用毛筆寫的“君”字,得意洋洋的笑著迴答:“是我昨天說的醃葑,裏麵裝的都是我洗幹淨後切好的。另外一個罐子裏是我阿母春種時做的醢,是我阿母讓帶過來的。”


    (注:醢hai,這裏指肉醬。)


    許萱和李安容聽到後紛紛探頭看向那個沒有標記的陶罐,李安君見狀瞬間紅了臉,她先是白了多話的陳顯一眼,隨後緩緩打開兩個陶罐。


    鹹鹹的醃菜味和濃鬱的肉醬味從陶罐裏飄了出來。


    陳顯趕忙請許萱和李安容過來嚐一嚐。


    許萱笑著擺手:“不用了,我已經吃飽了。”


    “我也不用了,我去問嫂嫂什麽時候去三叔父家。”李安容同樣笑著拒絕,走到堂屋門前才疑惑起李安君是什麽時候把蒸餅吃完的。


    宋雲珠已經聽李無疾說了陳顯過來的事情,她在看到李安容進來後,讓李安容端了一碗柳枝水給李安君送去,然後自己和李無疾一起把灶膛裏的火熄滅。


    原本高興的笑著的李安君在看到李安容手中的碗後,瞬間垮了臉。


    一連喝了三天,李安君早已習慣了柳枝水苦澀的味道,她學著宋雲珠喝柳枝水的樣子捏住鼻子,接過碗一飲而盡。


    忙完的宋雲珠領著李無疾來到堂屋和陳顯閑聊幾句,在聽陳顯說到陶罐中的醢是趙正兒特意讓帶來的後,原本平和的杏眸中露出了欣慰的笑意。


    陳顯接著請宋雲珠嚐一嚐。


    宋雲珠連忙笑著擺了擺手,然後走到堂屋門口看了一眼已經升到樹頂的太陽,把李無疾交給許萱、李安君照看,自己和李安容一起去了李責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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