竇書生一副過來人的樣子,說道:“我了解,不過縣尊日後有的是機會見,你現在學業未成,還是不要被縣尊抓了典型了。”


    常玉郎頓時一副受教的樣子,恭敬的點了點頭,不過轉而他又忽然好奇的問道:“對了,竇兄文采斐然,學問在本縣也是聲名遠播,為何竇兄不和那些人一樣擠到前頭去,若是能被點中,在縣尊麵前一展才學,飛黃騰達豈不是近在眼前?”


    竇書生聞言立刻擺出一副不屑的臉孔道:“縣尊勸學也不是一次兩次了,每次來的時候,為了站到前頭,這些人都要你爭我搶,渾然沒有一點讀書人的體統,簡直就是斯文掃地,虧得縣尊以為他們求學之心甚篤,卻不知都是一群阿諛之徒,我卻不願與他們為伍。”


    常玉郎聽得一陣尷尬,這哥們還真敢說,你那點水平你自己不知道嗎?而且你蹭酒宴的時候,怎麽就不說不願與他們為伍了?


    不過這個時候,他自然是不能將這些話說出口的,隻得裝作高山仰止驚為天人的繼續與這書生應付著。


    人群進了縣學之後,沒過多久便停在了一處真正的廣場之上,廣場那頭有一座雕像,王中離的太遠,又不敢抬頭眺望,隻看到了雕像小半個圓潤的額頭,沒看見是什麽人物,不過想來應該是先賢哲人一流。


    王中正想問這是要幹什麽,常玉郎已經扭頭問向了竇書生:“這是要做什麽?”


    竇書生低頭笑道:“三郎你剛進學還不知道,這是每年勸學的必定步驟,祭拜至聖先師。之後若是你膽子大一點,其實都可以走人了,反正你在縣學也沒有名錄,又不會點名,縣尊也不認識你,後麵的學問提點甚至都可以不用參加。”


    常玉郎登時漲紅了臉,咬牙搖頭道:“不行,怎麽說也是縣尊勸學,我若是就這樣跑迴去了,連縣尊提點是什麽場麵都沒見到,鐵定要被我爹打個半死。”


    兩人說話的功夫,前頭不知進行到了哪一步,竟然還點起了香火來,接著便傳來了“拜”的唿喊聲,竇書生趕緊拉著常玉郎躬身拜了下去。


    站在廣場側麵,和那些家屬一起的王中,這才偷偷從發絲間隙看到那雕像的具體模樣。


    那是一個麵容富態的老頭兒,額頭光潔,頜下三縷長須一直拖到胸前,一手執著書簡,另一隻手則背在身後,目光深邃的望著前方。


    有那麽一瞬間,王中甚至覺得這個木塑泥雕的假人那兩隻眼睛好似在看自己一樣,不過轉眼升起的香火青煙,將這種錯覺打散了開去。


    廣場上一溜兒的儒衫綸巾之人,一連三拜,而邊上的這些家屬之流,個個都保持著一種肅穆的神情,就連王中身邊的謝老頭兒,都十分恭敬嚴肅。


    王中剛想問他怎麽迴事,前麵的隊伍拜完起身,一群讀書人又在前麵人的引導下,朝著側麵的學堂屋舍走去。


    趁著人群混亂的瞬間,王中趕緊搶上前竄到了常玉郎身邊,但他還沒開口說話,常玉郎身邊的竇書生便開口了:“嘖,三郎,你家這護衛倒是忠心,不過接下來要到學舍進行學問提點,外人可就不能進去了。”


    王中一聽,立刻有些急了,竇書生卻還在繼續對他道:“不過你們也不用擔心,我與你家公子進去隻用在角落坐一陣便會出來,你們就在外麵等著好了。”


    常玉郎立刻便對王中道:“既如此,你和老謝就在外麵等我出來吧。”


    不過說話的時候,卻給王中做了個眼色,王中立刻會意道:“公子,小的有點內急,想去茅房。”


    常玉郎頓時嫌棄道:“粗漢就是粗漢,早不拉晚不拉,偏偏這個時候找事。”


    邊上的竇書生卻是好說話,一指左手邊的一條廊道道:“人有三急,也是常理,你往這邊去就是,走到底,便是廁溷,不過切記莫要亂跑,不然被縣學裏的執事撞見了,抓了你是小,連累了你家公子事大。”


    王中連連點頭道:“小的省的,小的省的。”


    說著便帶著謝老頭朝著左手邊的走廊而去,看得竇書生一陣疑惑,怎麽這兩個人都要上廁所嗎?這一想來,自己好像也想廁所了,難道是太白樓今日的早茶點心做的有問題?


    不提常玉郎跟著竇書生墜在隊伍的末尾,跟著進了縣學的大學舍去了,王中帶著謝老頭順著左手邊的長廊一路走下去,偶爾遇到幾個人,都是手扶腹部,顯然裏頭確實是廁所所在地。


    不過他可不是真要去廁所的,瞅著一個前後無人的空檔,兩人就閃進了右邊的一條走廊,然後很快翻了出去,從兩間屋子中間的縫隙穿了過去,後麵是連綿的院落牆壁,也不知道到底通向哪裏。


    不過王中所選的方向,一直都是朝著前麵大會的方向,在穿過了幾個院子之後,王中總算聽到了前麵傳來的喧鬧聲。


    王中估摸了一下距離,應該就隻隔著一個院子左右了,當下便道:“就這了!”


    說著便推開了右邊一個房門,走了進去。


    “老謝,你將功力借我,之後你就在這躲著,等那邊出現動亂,你再從這邊出去,應該就沒人注意你了,出去之後,記得第一時間出城,應該還能趕的及。不然到時候官兵封城,再要出去就難了。”


    謝老頭沒說什麽,隻是老老實實的點了點頭,道:“全憑恩公吩咐。”


    王中見他一副心事重重的樣子,臉上的皺紋擠在一起,還有些淒苦,忍不住問道:“你怎麽?有什麽其他事情麽?”


    謝老頭連忙搖了搖頭:“沒,就是有點擔心,恩公你要小心。”


    王中遲疑的又多看了他一眼,才點點頭道:“放心,我有把握。你記得我說的,一定要第一時間出城啊。”


    王中一邊說著,一邊開始解開狼牙刀上纏的嚴嚴實實的布條,當最後的一根帶子也落在地上時,雪亮的刀鋒讓人忍不住心頭都泛起涼意。


    “來吧!開始!”


    將刀一扯,刀鞘也不要了,王中拄著刀便站在了謝老頭身前。


    謝老頭吐了一口濁氣,雙掌緩緩上提,然後印在了王中背上,瞬息之間,濤濤狂浪一樣的妖力洶湧而入。王中本來脆弱普通的經脈,立刻被撐到了極限,但是偏偏就是沒有斷裂,也是十分神奇。


    盞茶時間過後,王中隻感覺全身上下的經脈之中已經被老謝傳過來的真氣填滿了,而謝老頭一身妖力也隻剩三四成左右。


    就在謝老頭準備收迴手掌之時,王中卻一咬牙道:“繼續,再來多點,我最多隻有三刀的機會,一定要確保萬無一失。”


    謝老頭遲疑了一下,終於一狠心,又傳輸了一成功力過去。


    承受了謝老頭一身七成多功力的王中,就連眼睛都開始向外凸起,才讓謝老頭罷手。等到轉過來的瞬間,王中整個人都呈現一種詭異的浮腫姿態,看上去就好像是一個淹死的人被水泡腫了一般。


    謝老頭登時便楞在了那裏,腦海之中,忽然浮現出了一個久遠之前的畫麵。


    王中伸手將刀一提,爆炸一般的力量,讓他有一種不真實的虛浮感,狼牙刀的刀柄被他握在手裏,似乎都在沉悶的呻吟。


    映著刀鋒,王中也看清了自己現在的樣子,忍不住咧嘴一笑:“嘖嘖,你說我們這像是是要去殺人的樣子嗎?哈哈哈……”


    笑過之後,王中提刀便朝門外走去:“記得,亂子一起,立刻出城啊!”


    身後的謝老頭恭敬的迴答著:“老漢明白!”


    ……


    走出屋子的王中,隻覺得自己渾身有使不完的力氣,三兩下就上了屋頂,瞬間略過了前邊的院子,很快便來到了與前麵學舍一牆之隔的所在,速度快到連他自己都不敢相信,而且連動靜都沒怎麽發出。


    身手的敏捷得益於靈猴拳法根植,但行動的迅捷力道,就是真氣帶來的效果了。


    難怪說練功不練內功,等於無用功,如果他能一直有這樣龐大的真氣,靈猴拳法在他手中一樣可以爆發強大的威力。


    隻不過眼下他體內的真氣在處於一個不斷流逝的狀態,下去打拳就還是算了,最好是一刀就能將宋複生解決。


    雖然他估計能發三刀,但是第一刀是偷襲,第二刀是在第一刀沒有建功的情況下,現場的常玉郎出來幫忙,重新再來一刀。


    而第三刀,就是孤注一擲且沒有後果的一刀了!


    前兩刀都殺不死的話,那第三刀,也就沒有機會了,或許唯一起到的作用,就是幫常玉郎拖延一下時間,讓他逃跑吧。


    院牆的廊簷角落,王中靠著雕成不知道是獅子還是龍頭的琉璃瓦上靜靜站立,高大的簷角將他的身形遮了一半去,加上現在外麵活動的人也沒多少,就算有也不會朝著屋頂望來望去,所以暫時還沒人發現他。


    前方便是學舍所在的院落,不得不說,這個小小縣城之內,對於讀書人確實優厚,就連學舍都修得如此大氣磅礴,將近二百張條案,一人一座,竟然也安排得綽綽有餘,也不知道是臨時都拚湊到了一起,還是本就有如此大的規模。


    不過這四方通透的建築,光是占地,便是一般人家的整個宅子大小了,想來不可能是臨時修建的了。


    學舍之內,莘莘學子濟濟一堂,上首的主案之後,寬袍大袖的宋複生跪坐在地,正在對眼前的這些讀書人侃侃而談。


    “何謂仁?仁者,人人心德也。聖人有言曰:己所不欲,勿施於人。為人,而不為己,發為惻隱之心,寬裕溫柔,此之為仁也。”


    “何謂義?義者,宜也。該為即所為,所為即該為,不因果濫取不義之道,發為羞惡之心,發為剛義之氣,義也。”


    “何謂禮?禮者,體也,得其事證也,人事之儀則也。有序有規,不亂不犯,以正為本,發為恭敬之心,齋莊中正之態,禮也。”


    “何謂智?智者,知也,無所不知也。明辨是非、曲直、邪正、真妄,人發為是非之心,文理密察,是為智也。”


    “此所謂仁義禮智,聖人有言,非由外鑠我也……”


    ……


    中正平和的聲音,若是換了一個人來說教聖人經典,或許確實是一個不錯的老師,但此刻聽在王中耳朵裏,卻是感到了莫大的諷刺。


    這個世界的構建,有許多都是參考的現世他早已了解,仁義禮智等等文化流傳,在這裏得到顯現,他也不覺得稀奇。


    但是,為什麽?為什麽是他宋複生?這四個字從他口中說出來,難道他自己就不覺得羞恥嗎?


    單單就第一個仁字,他是怎麽說的出口的?


    他可以眼睜睜的看著山民將孩童拿去活祭所謂的河神,卻不阻止,甚至還主動主持這樣的事情。


    他可以因為一己之欲,將半個縣城的人都扡插成為活死人。


    他哪裏有半點資格和人說教這個仁字?


    王中原本還有些新潮澎湃的心情,瞬間變得無限冰冷,平靜的湖麵之下,蘊含的是必殺的意念,但鋒芒,卻反而完全被平靜的湖水所遮蓋了。


    殺意在含蓄收斂中凝聚,一切都在等待爆發的那一刻。


    之所以他沒有第一時間跨出這道院牆,便是怕自己的殺意會驚醒到宋複生,那天常玉郎對他說過這事之後,他一直都有注意,所以他剛才才會在凝心靜氣。


    但現在宋複生的所言所行,反而將殺意推向了一個凝聚的高峰,而且不露。


    再動身的瞬間,王中直接從側方的院牆上飛騰而起,如同一隻大鳥一樣落在了對麵學舍的屋頂上,落下之時,卻如猿猴一樣輕盈,沒有發出一點動靜。


    下方的學舍之中,也沒有人關注頭頂的情況,隻有坐在最後一排的常玉郎驚鴻一瞥,看到了外麵地上掠過的一道影子。


    常玉郎登時心情也跟著沉寂下來,在外人不見之處,雙手已經開始凝結印法,隨時準備配合王中發起致命一擊。


    但就在這時,學舍前麵的講學忽然停滯了下來,宋複生開始抽查學生的學問。


    按照以往的慣例,都是縣學裏的教諭等人商量,早就會擬好名冊,呈送給縣令一份,縣令可以在名單上點一點,然後就是看坐的近的哪個順眼,點起來考教一二。


    可是今天卻出了意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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