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方水,一方人。蘇子湖悠悠,水鄉風情,總迷得遊客不知歸處。


    蘇子湖上有一船樓,是西杭遊客不得錯過的必來之所。一位少年此時正在蘇子船樓二樓櫃台處,等著小二打酒歸來。蘇子船樓雖然是這蘇子湖上最高雅的去處,但是官權富貴來得尋常百姓亦可來得。蘇子船樓的下五層便是專門給囊中羞澀也想行風雅之事的人準備的去處。


    “一壇醉蟹,二兩女兒紅。哎,客官您拿好。”小二從後廚拎著兩個小壇子轉了出來,遞給在櫃台之前站了不多時的少年,“客官常來~。”早就和少年相識的小二對著少年喊了個口號,一陣擠眉弄眼,倒是逗得少年笑了笑。少年接過,道了聲謝,便往城郊走去。


    今日是少年的生辰,少年自懂事以後就知道自己無父無母,收養自己的先生隻說是自己父母的舊友,除此之外不多提一句。然則先生對自己的關心卻更勝尋常父母,雖平時教養自己十分嚴厲,但是每逢自己的生辰,先生總會好好為自己慶祝一番。先生最好的便是這蘇子船樓的醉蟹,而現今正是西杭蟹肥之時,少年把自己攢下的零錢都用來給自己先生買了醉蟹和酒。先生年歲看上去不大,不過十五年的相處下來,少年知道這位先生心裏有事,長年眉頭緊蹙。不過今日,少年提了提手上的壇子,想必今日先生也會開心的吧。


    接受了轉角處最後一家鄰居給自己生辰送上的祝語之後,少年來到一個不顯豪奢卻幹淨的院子前,鼓了鼓氣喊道:“先生我迴來了。”


    “之然迴來了?快進來吧。”院子裏傳來一道聲音迴應,被稱為之然的少年聽見,先把提著兩個壇子的右手藏於身後,然後推門而入。


    進門之後的張之然站在門口,也不向前,院子裏站著一位中年男子,體型修長,左手持書站在藤椅邊上,看見進來的張之然站在門口不說話,好笑地問道:“還站在那裏幹嘛,今天是。。。”說了一半突然頓住,用力地聞了聞,說道:“可是蘇子船樓的醉蟹和女兒紅?”


    “嘿嘿,果然還是瞞不過先生你。”看到自己背後的吃食就這麽被先生聞了出來,張之然也不害羞,坦然地把兩個壇子從背後拿了出來。


    “你呀,我給你零錢是讓你自己出去花的,哎。”語氣中略有責備,但是臉上已是掛著笑容。


    “先生高興便好。”看著先生笑,張之然也笑了起來,走上前去,把兩個壇子放在院中的藤桌上。


    那先生拿起其中一個壇子聞了聞,放下之後示意張之然入座,隨後便去廚房裏取了些菜品出來。待菜品放好之後,先生說了幾句勉勵的話,二人這才動筷,自幼接受食不言寢不語教導的二人都沒有再說話,隻是吃完後,張之然剛要起身收拾,卻被先生揮手叫停。


    “之然啊,如今你已經十五歲了,也是時候為你自己的將來打算打算了,你可有想法?”


    張之然看著麵前的先生,並不急著迴答,小的時候類似的問題先生問過自己很多遍,那時候的張之然小孩心性,對什麽都感興趣,聽到類似的問題都是想什麽說什麽,不過先生卻從來不把自己的話當成童言一笑而過。比如自己曾看到西杭的某位富豪病重被遠道而來的醫生治好,那富豪全家對這位醫生感恩戴德。自己心生向往,就和先生說了句自己以後也想當個醫生治病救人。那時的先生聽完眉頭緊皺,隨後拜托了隔壁的周大娘照顧自己一些時日就出門了。隔了半月有餘,先生迴來,同時帶迴來不少本厚重的醫書,要教自己醫術。年幼的張之然一時之語,哪裏作數,早就被拋在腦後了。學了幾日覺得太過枯燥就鬧著不想學了,先生當時並未責備自己,但是眼中的失望之色張之然永遠都忘不了。


    所以之後先生再問自己這樣的話,張之然都不會急於迴答,每次都會認真考慮之後再找先生應答。自那以後,張之然想做什麽,先生都會全力教,若是先生也不會的就去請一些自己從未見過的人來教,那些人都很尊敬先生,教得也很用心,張之然學得差不多了先生就會把這些人送走。隻是這麽多年以來,先生唯一沒答應的,就是自己曾在城中看到那些負劍提刀的瀟灑之人鬥武之後提出想學武藝的要求。先生當時沒答應,也沒多做解釋,隻是從那以後,先生每晚都會來自己的房間,在自己睡前將兩手放在自己的額頭和小腹的地方,隨後就會從這兩處傳來一股清涼之感,張之然隻覺渾身舒暢,先生也沒說明這是在做什麽,張之然也就沒問。


    這樣的情況一直持續了八年之久,在自己十四歲的那年才結束,當時自己再去找先生問這件事,先生隻是用很複雜的眼神看著自己,說了句“以後你有什麽想做的事就放手去做。”張之然不明所以,可先生已經轉身離開。


    此時先生再次提出這個問題,張之然想了一會,想起先生喜歡吃的菜,說了句:“先生我想學做菜。”


    隻見先生沒有像往常一樣了然地點點頭就離開,反而是依舊安穩地坐在藤椅上說道:“之然啊,這次我問的不是你想學什麽,過了今天你就成年了,你該是想想自己的將來要做一個怎樣的人了。”


    這個自己已經迴答了多年的問題突然有了變化,張之然一時沒反應過來,說道:“先生的意思是。。。”


    “你的先生我啊,曾經欠了別人一個很大的人情,承情當迴報,這是做人的道理,可是這份情太大,先生還了這麽多年也才還了一半,隻是先生本來還有一件很重要的事要去做,已經拖了很多年了,先生不得不去做啊。”先生歎了口氣,繼續說道:“如今你已經成年,男兒誌在四方,你該出去闖闖了,先生也該去把該做的事做了,該還的人情還了。”


    “先生您。。要走了嗎?”多年的悉心教誨,張之然聽了一半就明白了先生話裏的意思。唿吸驟然一緊,不等先生迴答趕緊說道:“可是先生你的身體不好,這些年又為了我到處奔波,如今我已成年,無以迴報先生的教養之恩,先生要做的事不如就讓我去做吧。”一番話說得甚是懇切,倒也的確是張之然心中所想。


    “哈哈哈哈哈!”迴應張之然的是許久都不曾聽過的先生爽朗的笑聲,“之然你能有這份心,先生我很高興,不過之然你須明白,人生在世,當是自己的事就必須由自己來做!你啊,若能活得自由自在,就算是報答了先生我了。”


    “可先生。。。”張之然還欲說些什麽,卻被先生立掌打斷。


    “你自己多想想,也不用迴答我,先生我從來不是一個害怕離別的人,今晚我就要離開,至於日後還能不能相見,先生我不知道,也不能給你什麽承諾,我會把這個院子裏的一應事物都給你留下,從今日起,之然你要無愧地活著,無愧於天無愧於地無愧於自己,你可做得到?”


    “之然曉得。”張之然到底隻是個十五歲的少年,說話聲音裏已經帶了些哽咽。


    “唉,”先生與張之然相伴十五年,見這個孩子真情實感流露,又何嚐忍得。但是先生更知道這些年來壓在自己身上的是什麽,此時離別已是最好。留下在院子裏低頭哽咽的張之然,先生迴到房間裏取出自己早就收拾好的行李包袱,直直地出門去,在經過張之然身邊的時候停頓了一下,麵露不忍之色,越過小院子的門的時候背對著生活了十五年的院子開口道:“等先生我把事情都做完了,無論之然你那時身處何方,先生我都會來找你,如果那時讓先生我看到你活得不像樣子,休怪到時我直接轉頭便走,從此你我二人再無緣分”說罷就這麽離開了。


    院子裏的張之然聽見這句話,停住了隱隱的哽咽,既然先生說還會來找自己那就定會完成,少年心性,轉瞬間張之然就把先生的話當成了是給自己的一次考驗,既然是考驗,那自己全力去完成便是。想通了此處,張之然轉眼破涕而笑。隻是這些年來,先生教給自己的多是雜學,而且大多數都隻能算是把自己領進門,並沒有細教。此時張之然細數自己所會的本領,也不過是從先生那學來的對弈之道和自己最感興趣的木工。可是這兩件事作為安身立命的本領隻怕是達不到先生考驗的要求了。反複思量之後,張之然暗自做了個決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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