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若退開些,道:“那就好,酗酒可不是個好習慣。”


    身上酒味濃重,他怕把味道帶進自己屋裏,就站在院子裏。此時聽她感歎,皺起眉:


    “江湖中人,若是不愛飲酒,豈不是少了一大樂趣?”


    杜若一頓,前幾日兩人互相積攢的好感散了個一幹二淨,她也分毫不讓:“江湖中人就得吃喝嫖賭?那照你這麽說......”


    “照我這麽說如何?”


    漆眠風寒了嗓音,聲音清越:“我還說負債的人連酒都吃不上,不如你給我表演一個?杜若,你的規矩呢?”


    她冷哼一聲,明豔的眉眼帶著鋒芒,顯出十足的攻擊性:“上行下效,公子說我之前,還是先檢查檢查自己吧。”


    漆眠風經不起撩撥,當下炸了:“杜若!”


    杜若也瞪迴去,因為他答應幫忙找信的人情在,又克製道:“枉我對你一片好意,真是不識好人心!”說罷拂袖離去,再度加劇的逃債的心思。


    常笑正好燒好了洗澡水迴來,隻看到漆眠風站在月光下,薄薄的嘴唇緊抿,正無法克製的往下拉。


    杜若不在,公子又莫名其妙生氣。


    常笑又想起來兩人之前,莫名其妙就變得一觸即發的架勢,心裏暗暗叫苦。


    給自己做了很久的心理建設,上前稟報道:“公子,浴盆已經備好了,您打算在偏房還是在您自己的臥室沐浴。”


    漆眠風一甩袖子,沒有遷怒他:“來我臥室。”


    浴盆很快端過來,常笑添了水就退下了。


    他自己平複了一會,剛解開外衣,忽然停下動作,微微側頭細聽了片刻,閃電般出伸手,夾住了窗外射進來的一枚泛著寒光的飛鏢。


    飛鏢的主人似乎沒想偷襲他,上麵還釘著一幅信。


    他小心打開,掃了一眼上麵的內容。


    是他之前遊曆江湖時,結識的一位展鶴道人來的信。


    大意是他的徒弟王錦文之前在自己鏡湖山莊迷路,亂闖間得罪了個人,此時正在被人抓捕,不知所蹤。


    想請他看在往日的交情上,幫忙找一找,不要讓他唯一的徒弟出了事。


    展鶴道人繼承了他死去的哥哥的脾性,平日裏剛正板直,不善交際。


    他能求到他這裏,估計已經是碰了好幾迴壁了。


    他收起信,走到書桌旁,壓上鎮紙。


    接著提筆挽袖,行雲流水般寫了幾個字,低頭打量片刻,他吹幹了墨跡,叫進來常笑,讓他把信送到展鶴道人的住處。


    草草洗了個澡,他沒有立刻睡下,把府上的侍衛長叫進來問了問事情的原由。


    對於自己少莊主,侍衛長自然毫不避諱:


    “王錦文沒什麽罪,這件事是九少爺的吩咐。


    今天九少爺聽說少莊主迴來了,就想過來找您。中途遇到了王文斌的兒子,恰巧前幾日他派去徐州的人被那群地頭蛇刁難,九少爺應該是想借機泄憤。”


    漆眠風輕皺著眉,對他毫不掩飾的袒護十分不滿:“到了鏡湖山莊就是山莊的客人,你們就是這麽待客的?”


    侍衛長一愣,連忙解釋:“莊主對九公子極為看重,說了要我們盡量滿足他的願望。他的命令,屬下不敢不聽。”


    又是他的父親。


    漆眠風揮手讓人退下,揉了揉眉心,發現自己果然還是不太想迴到這鏡湖山莊。


    他站起身,想要外出。


    剛出院子,就被幾個下人攔住。


    在他的目光中,幾個下人抖如篩糠,偏偏不敢退一步:


    “少莊主,莊主吩咐,您既然不想在宴會上待著,那便好好待在自己的院子裏,不準外出。”


    他眉心一跳,覺得荒謬:“他還要禁我的足不成?”


    下人們臉色更難看,擋在他麵前不敢大聲出氣,生怕殃及池魚:“少莊主息怒。”


    漆眠風換了個方向,繼續往門外走:“讓開。”


    下人們再次攔住他:“少莊主留步。”


    “讓開。”


    雙方僵持起來。都是看父子倆一步步走到這種程度的人,看自己能稍稍攔住漆眠風,幾個老人忍不住道:“少莊主,莊主這麽做,也是為了您。”


    漆眠風不耐煩的打斷他:“他是不是為了我,我心裏最清楚。禮叔現在也開始自欺欺人了?”


    禮叔尷尬的頓在原地,強撐著:“少年可以輕狂,您現在也不小了。應該明白......”


    漆眠風嗓音壓著什麽情緒:“子非魚,安知魚之樂。”


    他冷眼掃過各懷心思的人。忽然看到旁邊的紅牆,一下子想起杜若從牆麵翻下來,自然的拍拍手,笑眯眯走向他的畫麵。


    他心跳有些快,下一秒,在眾人不敢置信的驚唿中躍上牆麵。


    第一次做這種動作,他的姿勢還有些不熟練。但很快,他在牆麵上站穩了。


    清冷的月光之下,他身姿如鬆,白衣微動,帶著乘風歸去似的瀟灑,仿若月下仙人。


    他站在高處,享受著記事後再也無法感受到的體驗,眸子彎了彎:“禮叔,你們會變,但我不想。”


    說罷,在一眾哭叫聲中,飄然離去。


    杜若本來都睡著了,被外頭的吵鬧聲吵醒,幾乎目睹了整場鬧劇。


    在漆眠風手底下打了半年的工,這人她是知道的。


    他是個很矛盾的人。嘴上說不用講規矩,但自身的每一樣標準和行為,都是把規矩刻在了骨子裏。


    夜深人靜時,他又像是忽然有了什麽靈感,叛逆的彈一段風流的琴音,或者溫一杯酒,或者按照她采風迴來的口述,為自己畫一副畫。


    層出不窮的點子,自己覺得別扭,折磨的別人也難受。


    可他每每享受完自認為的自由,又因為不適再次迴到自己的習慣當中。


    那副迷茫的模樣,很像一位心藏踏遍千山萬水的夢,卻找不到出路的旅人。


    她完全可以做個小廝還債,之所以不辭辛苦的做采風的,有她生性在一個地方待不住的原因,更多的是一種複雜的憐憫。


    畢竟如果路邊的乞丐太慘了,在不影響自己的情況下,她也會施舍一二。


    她以為他會一直這樣下去,直到今天,他真的從牆上跳下去。


    她靠在門框上,看到常笑加入了他們的哭喊大軍,忍不住長長的打了個哈欠。


    夜色已深,他們再這麽亂下去,她就不得不出門找些幹淨的棉花堵住自己的耳朵,才能勉強入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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