馮季子道:“大概是四十多年前發生了一些事,使我突生歸去之感,想找一合適的之地靜修,度過餘生,不再插手世事,於是開始尋訪天下名山,聽聞此山甚有靈性,是林木環繞,鳥獸成群,且常有猛獸出沒,使得山下的居民不敢輕易上山,我便想此地或許適合,便前來探看。”


    童峰就奇怪了,問道:“林木環繞?可是我們這一路走來,除了在我們洞後的小湖那有看到樹叢,其他地方都隻見光禿禿的枯木而已,怎麽會說是林木環繞呢?”


    姚道:“這一路上也沒見到其他的人啊?哪有什麽居民?還是說這裏以前不像現在這樣?”


    馮季子道:“這裏以前確實和現在非常地不同。”


    童峰道:“難道是發生過什麽天災嗎?不然怎麽會變成這樣?”


    馮季子歎道:“是天災?還是人禍?或者這二者根本就是一體兩麵,沒人知曉,可以肯定的是那件事徹底改變了此山的麵貌。”


    姚想趕快知道,便催促道:“馮叔,別賣關子了,快點告訴我們這裏發生過什麽事吧?”


    馮季子道:“首先是幹旱,此處兩年來沒下過一滴雨,水道幹涸見底,農田無水可灌溉,便爆發了饑荒,那時山上雖有猛獸出沒,但與饑餓相比,猛獸就沒那麽恐怖了,甚至可視為是走動的食物,於是有一批人膽大的人冒險上了山,知道山裏有食物,可以活命,那些原本還留在山下的人便也想上山。”


    可是山裏的食物畢竟有限,如果一下湧入太多人,不用多久,大家就又要挨餓,於是最先上山的那群人中便阻止其他人繼續入山,或設置陷阱、或用言語恐嚇、或以食物欺騙,將那些曾經在同村落生活的人,和同夥中想讓他的親人入山的人一並給害了。”


    姚道:“這就像一個快要餓死的人突然得到一碗飯,這時有另一個快要餓死的人過來討要,若分給他吃,那麽兩個人都吃不飽,最後隻能一起餓死,不分,那就是看著那人死,但吃飯的那人卻因此得到了更多的體力,或許能找出活路。”


    童峰道:“可馮叔人說那些被殺死的人中有些還是自己的親人,怎麽也能狠下心看他餓死?”


    姚道:“我聽說有些動物在很餓的時候會吃自己的小孩,我想在那種時候,人恐怕會比動物更加恐怖。”


    童峰嘔了一聲,道:“人吃人嗎……真是不敢想象。”


    馮季子道:“人吃人的事也不是沒發生過,相傳在古代,會把犯罪的人當眾行刑,百姓們會將罪犯的肉削下來帶迴去食用,那時人們還相信吃心能補心,吃肉能強壯,人與獸之間的區別恐怕也隻是一線之隔。”


    童峰道:“馮叔,別再說了,聽了害怕。”


    姚則繼續問道:“那群人趕走了其他想入山的人之後還發生什麽事嗎?”


    馮季子道:“山裏有食物的消息終究是藏不住,別的村莊知道了,便也往這來,而且來的人更多,更有組織,更加饑餓,如此,先入山的那群人就抵擋不住了,雙方打了一仗,傷亡慘重,這山就被後來的人給占據了。沒多久,夜裏起了大火,我也在那時候到了山下,見到那一幕著實令我難忘。”


    二子同時問道:“你看到了什麽?”


    馮道:“一個皮膚潰爛,五官也被火燒壞的人,那人的樣子隻怕比陰間的鬼都還要恐怖。那人喃喃低語說著一些話......”


    姚插口問道:“他說什麽了?”


    馮季子想了一會,才道:“他說:『好,好,你們不讓我活,那大家都別想活,都別想活……』


    我叫了他幾句,他隻是不理,口中反複地說著這句話,如行屍走肉般搖搖晃晃的走著。我見火燒的旺,急著救人,便也沒空理會他,入山後,我才發現出入的道路都被人堵死,加之火勢猛烈,饒我自負練了一身功夫,卻什麽都無法做,隻能聽著哀嚎慘叫之聲漸漸變小。”


    姚道:“難道是那人將路堵死,放的火……”


    童擔心道:“那怎麽辦?”


    馮道:“就在這時候,天下了雨,這雨下的雖不大,卻著實抑製了火勢,使我得以入山,就看到處是燒焦的屍體,找了幾遍似乎已無人生還,當我正要放棄的時候,依稀聽到嬰兒的哭聲,尋聲而去,發現這聲音是從一石頭下的縫隙傳出,那嬰孩就是大牛,從那之後,這山就多了另一個名字,無骨山。”


    大牛聽到馮季子說到他,便傻指著自己道:“是大牛,是大牛。”


    姚道:“難怪這山到了晚上這麽恐怖,想來是那些被害死的人作祟。”


    馮季子道:“我帶了大牛繼續在山裏尋找,沒發現其他活人,可卻發現了這裏。”


    馮季子每停下來,大牛就會傻叫自己的名字,也不知道他是聽懂還是沒聽懂。


    童、姚二人原都以為自己不幸,但看看大牛,連個名字都沒有,腦子還不清楚,便起了憐憫之心。


    馮季子續道:“這孩子有自己的福氣,長的甚是健壯,印象中幾乎沒生過病。”


    大牛聽出來馮季子在誇獎自己,便昂起頭來,用鼻孔哼哼出氣。


    童峰說道:“如果巨人誇父有後人,那一定就是大牛了,這世上應該不會有比他更強壯的人了。”


    說到強壯,姚突然想到一事,便問道:“可是大牛為什麽要去搥那個大石盤啊?”


    馮季子道:“那是他在學我取水呢!”


    姚不解,問道:“那樣取水不是很麻煩嗎?怎麽不直接去湖裏裝呢?”


    馮心想這靠說的可講不明白,便道:“隨我來吧。”


    馮季子領著三人到石盤前,說道:“這大石下的水就是你們昨天到的小湖,但這石頭甚是奇特,不會沉到水下去。”


    姚說道:“所以大牛把石頭壓下去便會將石頭下的水給擠出來,石頭一鬆,那水才又被吸迴去,是這樣子嗎?”


    馮道:“你倒是知道這理。”


    姚道:“這有什麽難的,和我玩過噴水的玩具一樣,那石頭就是擠壓竹管內水的棒子。”


    童峰問道:“可是大牛這麽有力氣都隻能把石頭壓下去一些,難道馮叔你力量能比他還大嗎?”


    馮季子是笑而不答,一手按於石盤上,沒多久,就聽石盤下的水聲愈來愈大,跟著就見石盤浮起,水噗噗噗的從凹槽流出,可方式與大牛完全相反,馮季子是用內力旋水,從下而上,以水力將石頭給抬起,使那凹槽的水滿溢而出。


    大牛拍手尖叫道:“滿了,水滿出來了,大牛就說水會滿出來吧。”


    二子也是驚唿道:“好厲害!這什麽功夫?居然能將這麽大的石盤給托起。”


    馮季子笑道:“這功夫也不希奇,你早就知道了。”


    姚驚叫道:“『太虛禦引術』!”


    馮季子點點頭。


    姚道:“師傅,要怎麽才能練成像你這樣?”


    馮季子道:“想學嗎?”


    二子都道:“想!當然想!”


    馮季子道:“武是外在的體現,功是內在的修為,沒有紮實的功底就難以練武,你們就先從功練起吧。”


    而後馮季子就常與童、姚二人講經書道理,二子對於經書道文聽的是懵懵懂懂,常聽的出神,大牛則是直接睡了起來。


    但當馮傳二子『渾元功』,二子就用上了心。


    渾元指的是天地自然之氣,渾元功就是將天地之氣納為己用之法,欲練此功,需屏除雜念,凝神調息,一唿一吸皆與自然同步,將精神融於天地之間,感受風的吹拂、土的踏實、水的流動,而後將此天地真氣凝聚於丹田。


    透過練功,二子才有些理解經書上的一些含義,當二子練功時,大牛也跟在一旁有樣學樣,莫看大牛平時癡傻,但這渾元功練起來可比兩人還要純熟。


    童、姚二人都還年少,心性不定,雖然一開始嚷著要學武,但終日麵對相同的景色,一樣的動作,很快就覺得膩了,尤其是姚心思敏捷,很快就掌握了訣竅,這時姚就不管童峰進度如何,硬拉著童聽他講些以前在茶樓聽到的故事,或是和大牛比抓魚與摘果的數量、拿樹枝於土上畫格子,比誰能以最少的石頭丟滿整個格子等自創的許多遊戲以排解無聊,自從姚知道大牛的身世後,就沒有再占過他的便宜,但若關係到遊戲的輸贏,依舊是不會放水。


    ----------


    一日四人閑聊時,童突然想到姚說的故事中有一段提到高手能透過音樂傷人,有些絕世武功還能從樂譜中學的,當時童就想不透說道:“音樂怎麽傷人?音樂是無形的啊,又沒有實際的接觸,樂譜上記載武功就更加不可思議了。”


    便問了出來。


    姚是說過就算了,沒想到童峰居然將此事放在心上,便笑道:“你真笨,那些說書的講的故事能有一半是真的就很難得了。”


    馮季子卻說道:“以音樂作武功這事倒不全是假的。”


    姚不信,說道:“不會吧,馮叔!你什麽時候也跟說書的一樣編起故事了。”


    馮季子不理會姚,直接說道:“古時候有一樂師叫做師曠,這個人是愛樂成癡,且對音律即有天賦,有些有天賦的人雖然聰明,但也會因此過於自大,認為世上之物沒有難得倒他,覺得無趣後便不再精進,殊不知世上之大,道理之深,自己所學、所見隻能算是初窺門徑,便自滿不已。”


    說到此馮季子是若有似無的看了看姚,姚也知道馮季子在說自己,便低下了頭。


    馮季子續道:“但師曠不然,即便在音樂的技藝上當世已無人可與他相比,他始終認為自己未達境界,傳說上古有神樂叫做『三清』,便踏訪天下,數十年後,終讓他找到了『清商』、『清微』與『清角』等三清樂譜。


    當其學成『清商』時已經可以以氣撫弦,隔空彈樂,學成『清微』時,所談出的音可牽動萬物之心,若師曠彈奏曲調是愉悅的,則樹上是百鳥齊聚,靜聲聆聽,若師曠彈奏的曲調是兇惡的,則草木皆枯,遊魚喪命,一人能達如此技藝已經不是舉世無雙可以形容了。


    可師曠仍不滿足,還想征服『清角』,這清角傳言乃軒轅黃帝聚各路鬼神時所創,其中所蘊含之威力非凡人所及,可師曠不放棄,甘願熏瞎雙目,以換得常人無法達到的聽。


    『清角』此曲因為軒轅皇帝鎮喝鬼神所作,故此曲帶有無比的狂性與魔性,當師曠彈奏此曲時,內力便無法控製,亂泄而出,且心神亦被音樂牽著走,似乎不是他在彈樂,而是樂在逼他彈奏。


    隨著其曲起伏,天上是烏雲蔽日,周圍是沙塵並起,幻化成無數兵戈鐵馬,此曲還未彈至一半,師曠就知道不可以再彈下去,但其身體卻不聽他使喚,最後是自斷經脈,自廢武功才能作罷。


    至此,他明白人的渺小,終有些界線是窮極一生也不能跨越的。


    此後師曠便不再強求自身的技藝,改以將其這一路從樂曲中所悟之道理,輔助君主,修賢德,施德政。”


    聽完後,姚不免心想,這叫師曠的這麽厲害尚且如此,我連馮叔的皮毛都沒學會就這樣子,慚愧慚愧,此後姚就收起了驕傲之心,更用心向學,也開始和童峰分享他所掌握到的訣竅。


    日複一日,二子從剛開始爬不上懸崖需大牛幫忙,到自己能手腳並用爬上去,到後來隻用腳便可登石而上,摘果原本隻會攀樹而摘,後來也可一躍至山壁,幫馮季子采些藥草。


    一年過後,馮季子見二子渾元功基底已足,姚又常纏著馮季子教那『太虛禦引術』,馮才肯授之。


    可這『太虛禦引術』不但與『渾元功不同』,與世上任何一派的武功也不同,首先是沒有招式與固定的動作,使人難以掌握入門之法。


    江湖上各門派皆有其獨門招式,比方儒家的『勢如破竹』、墨家的『鬼斧神工』、『墨守成規』等等,這些招式都有跡可循讓人一看便知,可這『太虛禦引術』不然,馮季子傳授此功的第一句便是:“道涵萬物,謂道生一、一生二、二生萬物,由虛空乃至無窮盡的變化,無極故而無招,所以根本無招可授。”導致馮季子每次運功的動作也都不相同,二子根本無從記憶。


    其次是無形,所謂『上善若水』,水無固定形狀,全視盛水的容器而定,如隨著地勢的起落,水可成為緩緩溪流,也可為百丈瀑布,此功夫修為高低全憑個人悟性,馮季子雖可從旁輔助,教二子感受其自身的內息之流動,但最終仍需靠兩子對道的領悟,所以二子會達到什麽境界,連馮季子也不知道。


    二子這一修練便分出了高低,馮季子果然沒有看錯,姚劍軒確實是天縱之才,悟性極高,這『太虛禦引術』首要練器,如大海要納百川需先有廣大的器量,才可容納川流,此功亦同,要先將自身化為可存放氣之器皿,才可禦他人之氣為己用。不過數月時間,姚已有小成,當馮季子探姚的器時,就感姚的丹田已有如山穀般的深度。


    反觀童峰,則始終無法掌握此功的訣竅,盡管姚也和他說了自己所掌握的訣竅,童峰仍是沒什麽進展。


    可馮季子知道,道的變換無窮無盡,凡事皆有兩麵,沒有什麽方法一定是對,一定是錯,便順其發展,二子練功是各走其道。

章節目錄

閱讀記錄

春秋奇俠傳所有內容均來自互聯網,繁體小說網隻為原作者凝凡小鋪的小說進行宣傳。歡迎各位書友支持凝凡小鋪並收藏春秋奇俠傳最新章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