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衙內剛開始不過就剛剛到了盧師爺的膝蓋,盧師爺那年名落孫山,心灰意冷的厲害,滿腦子幻想著自己高中狀元迴鄉時騎著披了紅彩的高頭大馬,吹著嗩呐吹著喇叭的報喜人像一條條狗一樣在紅披大馬前上躥下跳,就為了去討文曲星老爺家喜樂之中的銅錢。


    可一夢醒來,夜裏吹來的風讓盧師爺渾身冰冷,夢裏因為過於激動將好幾件紅袍裹在身上,生怕出門去會有人看不見他身上的大紅『色』,所以盧師爺就在悶熱的夜晚將客棧上的被子裹在自己身上一層又一層,夢裏見到自己迴到家了,意氣風發的見到為自己萬分驕傲的爹娘,滿是羨慕崇拜目光的弟妹,還有終於對他暗送秋波的美人兒,心中一喜,紅袍也就一件件兒的脫了下來,然後深夜裏本應該是令人清爽的涼風一吹,吹到盧師爺這滿身是汗的床上,到底是將盧師爺凍得渾身一哆嗦,就這麽醒了過來。


    人說黃粱一夢,醒來之後還有黃粱飯,這深夜裏的店家都鼾聲震天響,偏偏盧師爺就在這夜裏被一陣風給吹醒了,自己肚子餓的咕咕叫,麵前也沒有了爹娘弟妹,更沒有滿桌子的酒肉佳肴與暗送秋波的美人。


    好歹是黃粱夢裏還能獨自富貴的過完一生,自己這意氣風發在夢裏不過剛見了一處端倪,醒來還要遭饑腸轆轆的大罪。


    盧師爺像個廢人一樣端坐在床上,他雙手伸開,就是一雙手指略粗而手掌卻白皙光滑的手,家裏雖然算是個富農,但是爹娘還是保留著下地幹活的習慣,爹娘這麽養著盧師爺,為了就是能讓他考上一個功名,成為人上人之後自己也能體體麵麵的將這麽些的田地租給沒有田的佃戶。


    真成了官老爺,就高人一等,不必被那些收糧的大戶擠眉弄眼暗中下絆,也不必與收債的官吏虛與委蛇逢場作戲,真成了官老爺,家裏就沒有了徭役的壓力,就不用花著幾百兩的雪花銀去給官府交錢贖身。


    可是盧師爺到底是沒有考上,他如今躲在這間客棧裏已經兩天了,自己卻根本不敢迴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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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盧師爺從小衙內十歲起就一直看著他,到今年小衙內已經十五歲了,基本上算是他半個爹的盧師爺清楚的很,宋老爺就像一塊說不開的石頭一樣狠狠的壓在小衙內麵前,若是別的官家子弟十五歲的時候早就有安排**的人了,整日與小衙內廝混的公子哥們能有幾個是身上沒有脂粉味的,可宋老爺偏偏就沒有把這件事兒放在心上卻又立下家規不讓丫鬟們有意的往上爬,結果到現在小衙內光是牽牽手都會弄得襠裏生硬,嘴上雖然渾噩不堪可到底也沒有真下手的膽兒。


    盧師爺的馬就跟在宋謙身邊,可他並沒有騎馬,他隻是牽著,跟在宋謙的轎子後麵。京城之內不許縱馬,這也是順天府的定下的規矩,除了那些管不了的王公貴族皇家子弟,六品一下的官吏家屬還是要小心翼翼的,畢竟王法王法,王在法前,管的就是這一群沒權沒勢的平頭百姓和芝麻小吏。


    一想起當初與自己同時赴科考卻上榜的同鄉,還要交上一筆銀子給東廠才能分得到好地方,自己也算是宰相門前七品官,而那個同鄉到現在還在縣令的位置上掙紮著。他的心裏頓時舒服許多。


    從出府門開始,宋謙就沉默的令盧師爺有些心底發涼,而現在在路上,他卻又不止一次的迴頭看向跟在小衙內身旁的小廝,他是無論如何都信不過那個有賊心沒賊膽的小衙內會真的當街去惹出這種事兒,心想著自己不過是從半個月前餘百川事發之後忙於朝上交集而疏忽了對小衙內的看管,可誰想這自家的孩子不過半個月沒怎麽管教就能弄出這種事兒?


    這些話隻能是在心裏說,臉上還得裝出一副很哀傷的樣子,可這隻是對府尹手底下那些求生的官吏來說的,盧師爺自認還是宋府尹心腹中的心腹,扒上東廠這種極高明的計謀就是盧師爺想出來的,這樣一來名有權有利有,還穩固了宋府尹在順天府的地位,不會被朝上的那些清流言官學士們再一次給趕出南北兩京,雖說地位是惡心了些,作用也不過就是給清流與學士們添堵,可好歹也成了京中三品的大官兒,盧師爺自認自己的決策還是很重要的。所以他快走兩步,將馬交給一旁的衙役牽著,快步走到宋府尹的轎子邊兒上,低聲說道:


    “大人。”


    隻見宋府尹撩起轎簾子,『露』出那張在夕陽下還慘白『色』的臉。宋府尹沒有說話,他看了盧師爺一眼,就轉過頭,隻是右邊耳朵對著他。


    這是對自己生氣了,八成是怪罪他沒有關好小衙內,盧師爺心裏還是罵了一句:自己家的孩子管不好還賴我這個外人?可臉上還是一副恭敬的樣子,低聲說道:


    “公子的書童不能再活著了,必須得弄死他。”


    “他死了,就沒有人證了。”這句話顯然是戳到了宋府尹心底裏,他那僵硬的臉上終於『露』出怒容來,轉過頭,兩眼死死的瞪著盧師爺,仿佛在說:你已經失職沒有關好本官的兒子,還敢在本官麵前出這種餿主意。


    “本官如今已經是膽大妄為,明日早朝定然被群臣所彈劾,你叫本官將這書童殺了,沒了人證本官怎麽向聖上哭訴?你這是『逼』著本官早日滾出順天府?再滾到瓊崖去做府台?!”說道最後,宋府尹已經幾乎是要咬死盧師爺的模樣了,他的怒火不僅僅是自家宋家的兒子死了斷了後,更是因為自己衝冠一怒命令衙役堵了市坊街的口子,現在正想法子去補救明天早朝上的漏洞,這一悲一悔兩股怒氣混合在一起,宋府尹居然沒有在這時吃了盧師爺已經很能看出他這個人的內心了。


    “大人”盧師爺暗自長舒一口氣,他的後背都已經被冒出的冷汗給濕透了。


    “這朝中能彈劾大人您的,不過就是諸葛學士與他一派的清流言官,剩下的所有這官那員都跟廠公和國公爺有著千絲萬縷的聯係,如今皇上因為刑部一事對諸葛學士一派厭惡至極,而此時最有權係的不過就是內閣的胡首輔與廠公罷了。”


    “與其說是清流言官彈劾您,更不如說是廠公與胡首輔會因為這事兒而去彈劾您。”


    “您是廠公的人,東廠此時正是爭權的好時機,不會去放棄您這麽一個順天府尹的地位,而胡首輔則是個孤臣,不被清流們看得上眼更不會跟東廠成為一路。”


    “大人如今的朝堂上不過就是東廠與諸葛學士一派的鬥爭,如今東廠勢大,皇上雖說年紀小又寵信廠公,可皇上也是胡首輔的學生,若是真的看出來東廠如今的權勢已經近乎吞並朝堂了,皇上不會讓東廠的權勢無限製的蔓延下去。”


    “所以大人能彈劾您的隻有皇上。”


    盧師爺偷『摸』的抬起頭,發現宋府尹的麵『色』不像是之前那麽怒氣衝天了,而是略微的有些緩和,他又暗自鬆了口氣,繼續說道:


    “若是這個書童還在,他跟著公子這麽些時日寸步不離,肯定明白公子平時的言行舉止,若是他活著,定成大患,可若是他死了,大人隻管將公子慘死在街上的事兒散出去,這樣皇上聽了也沒有辦法去找借口撤了您的職位”


    “本官的兒子有什麽言行舉止不妥的地方?”


    突然,宋府尹轉過頭來,冷冷的說道。


    盧師爺一愣,他抬起頭,正對上宋府尹的雙眼。


    知子莫若父,盧師爺心中的詫異一瞬間就明白了過來。他沒有說話,隻是低著頭,恭敬的後退兩步。


    就從衙役手裏接過了韁繩。


    他該說的話都說了,該講的法子也講了。


    師爺不就是為了主子想主子所不能想的方法與出路嗎?可到底不過也是主子才能一錘定音,師爺說到底就是個跟班罷了。


    盧師爺一想起自己那個還在縣令位子上掙紮的同鄉,原本有些發冷的心裏又變得翻江倒海了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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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這兩個時辰就像是變戲法一樣,市坊街上的老百姓們不能說從來都沒見過這種場麵,也許小的從來都沒見過,畢竟世道消停多少年都沒再折騰了,可那些個六七十歲還要被『逼』著上市坊街上賣零嘴賣瓜果的老人們,還是本能的對這群拿著刀和盾的衙役們感到恐懼。


    雖然比不得那年如日中天的五城兵馬司,可對於這群小老百姓們來說,再小的盾牌配上鋼刀,也是攔在他們麵前過不得的火焰山。


    “滾!哪一個都不許從這市坊街上走出去!”滿筐的果子被衙役一巴掌掀翻在地上,零零碎碎的灑了不少,前麵當官的一聲吼,後麵害怕想逃命的老百姓都拚了命的要跑,這一筐的瓜果被踩得稀爛,賣果子的老太婆被不知道哪裏竄出來的壯漢一下子擠倒在地,來往的行人也不顧著看倒在地上的老太婆,一腳悶在老太婆的心口上,然後整個人摔倒在地,半條腿還壓在老太婆的身上。


    就這麽一眨眼,老太婆就從還能提著瓜果從城外走上幾裏山路進城內,變成了出氣兒多進氣兒少的將死之人。


    當年被五城兵馬司給這麽『逼』死了多少冤枉的人,官老爺們說是懲治了犯事兒的五城兵馬司兵馬指揮們,可就像是為了老百姓才放了個屁一樣,臭過一陣就沒了蹤影,老太婆那可憐的老姐姐好端端的在城裏靠著賣餅子的攤兒才吃上飯,一上午的功夫,全他媽去地府裏喝人血去了。


    說著人將死的時候,真是比任何一個時辰都要清明,可那一口血吐出去,吐了身旁一位小公子滿靴子,自己連進的氣兒都找不到了,一雙小眼睛眨嘛眨嘛,卻是個死不瞑目的家夥。


    那血噴了朱煜滿靴子,他身旁的那四個護衛一把把的將擠過來的人群給推到一邊推開,這一下又砸倒了不知道多少人。


    朱煜忽然覺得自己的褲腿子有些濕,正因為朱德貴護著好讓人擠不到他他才有空去瞅一眼自己濕透了的褲腿子和鞋子。


    隻看到了明黃『色』的褲腿上全是血。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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