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謙小的時候,家裏沒有了糧米,就算是草根這種不起眼的東西都已經被啃了個精光,漫山遍野原本都該是種滿了高粱麥子的土地,宋謙還記得小時候家裏養的五頭羊和一頭驢總會在大正午的天兒下躲在山溝子裏,羊會啃山溝子裏那些從石頭縫中長出來的草,而那頭驢隻會找一個平坦的地方,就好像偷懶一樣。


    蠻子殺過來的那一天,阿爹跟著阿姐要將那幾頭羊趕去街市上賣掉,好換來些許的銅錢扯幾塊布,給家裏人挨個都做一身新衣裳,阿姐那天真是高興極了,宋謙記得那天村長家的雞都還沒有睡醒,可阿姐卻早早的就穿好了衣裳,等到阿爹阿娘都醒過來的時候,阿姐已經生好了灶火,熱好的飯菜雖然隻有幾疊幾碗,但是卻整整齊齊的擺成一排,就像秋收視的麥子一般,變著法討好阿爹阿娘,好能得到一件顏『色』亮一點的新衣裳。


    可惜阿姐卻沒攤上一個親閨女的人家,阿姐那年正是十八歲,已經算是沒嫁人的老姑娘了,阿爹阿娘雖然不能說是瞧不上自家沒嫁人的老閨女,可自從阿爹三十多歲有了宋謙之後,確實對閨女來說生疏了些許,阿姐不能再像以前那樣能得到阿爹阿娘更多的關注,而阿爹阿娘抱怨甚至是訓斥阿姐的話卻越來越多了。


    宋謙不知道阿姐有沒有怪罪過阿爹阿娘,可宋謙知道,阿姐從來都沒有怪罪過他。他就像是宋家四口人中的寶一樣,阿爹阿娘從來都不溺著卻打心底裏疼這個兒子,阿姐也會在磨完麥子之後偷『摸』的留下一兩把的麥子麵,做成半個拳頭大小的窩頭偷『摸』的給這個總也吃不飽飯的弟弟。


    吃不飽飯,天大的難。宋謙在小時候就想著,這天下最恐怖的事兒永遠都是吃不飽飯。那辦完的糠米隻有和著水才能咽下肚子,而盤中原本滿滿的醃菜已經吃了半個月多了,就連凝固在土碗上的湯汁都讓宋謙『舔』了個遍,『舔』出土碗原本該有的顏『色』,待他吃了個七八分的飽,還有一臉意猶未盡的模樣,抬起頭來,雖然是坐著和阿姐一邊兒高的凳子,可年幼的宋謙就算是抬起頭,也也不過下巴剛剛到了桌沿上,看著就像是趴在桌子上那般,倆眼睛一眨一眨的,腦袋上嫩黃『色』的『毛』被從正門口吹進來的風折騰的一撇一撇的。


    宋謙不說話,他年紀雖小卻知道吃飽了和吃不飽的到底是一碼事兒而不是兩碼事兒,鄉裏有著幾十畝的大戶家,月月都能吃得上一頓肉來,香味順風飄出二裏地去,飄進了宋家小小的院兒裏,阿爹下田去幹活,阿娘幫襯著也趕著驢子跟阿爹走了,隻剩下家裏的閨女小子,像兩隻餓了的狗一樣,扒在窗戶口,宋謙都不知道自己的舌頭伸出去老長。


    於是宋謙將空『蕩』『蕩』的土碗在桌子上放好了,便跳下凳子,叫了一聲:俺吃好了,說罷便邁開步子跑到院子裏,抱著僅剩的那一頭小羊羔,小羊羔還正在那熟睡中,被宋謙猛地抱起竟受了驚嚇,蹄子還沒硬到哪裏去的四肢蹄子『亂』蹬,可宋謙卻死死的抱著小羊羔,哪怕勒疼了它。


    羊羔的爹娘今天要被主人家賣到集市上去了,主人家的田今年沒能長出足夠的糧食來,而收稅的衙門小吏卻是來了一批又一批,村子裏已經餓死了一戶三口的人家,它的小主人親眼看著村裏的老人們用板車將餓成骨頭的一家三口拖著,那天是個大風天,大風從山的那頭吹過來,吹了一宿還不停歇,老人們迎著大風,連拉車的驢子都在嘶鳴著不願意迎著風走。


    很快,老人們和驢子很快就迴到了村裏,老人們坐在板車上,他們背著風,大風將他們灰褐『色』的頭發吹得七零八落的。


    今兒下午,收稅的官吏聽說還要來,宋謙蹲在門口,門裏的兩隻羊叫著,而宋謙卻用兩把雜草塞進了羊羔的耳朵了,可能是雜草弄疼了羊羔,羊羔總是不安的叫著,羊羔叫的聲音越大,院兒裏兩隻羊叫的聲音就會更大,阿爹終究是不耐發的大叫著,一邊叫還一邊用木棍抽打這兩隻羊,他不敢用草鞭,怕抽壞了羊皮最後賣少了錢,阿爹叫罵著,終究是將兩隻羊都拖出門去,可阿姐沒有跟著他,倒是阿娘跟著阿爹,用木棍幫著阿爹驅趕兩隻羊。


    到後來,阿爹和阿娘還有兩隻羊都走遠了,可能已經走到了大路上,羊羔再也聽不見兩隻羊的叫聲,宋謙也聽不見阿爹阿娘驅趕兩隻羊的叫罵聲了。阿姐走出屋門來,她坐在宋謙的邊上,也輕輕的『摸』了『摸』宋謙懷裏又睡熟過去的羊羔。


    “阿姐。”


    宋謙說道:


    “阿爹阿娘會買些下水迴來嗎?”


    “阿姐不知道。”


    阿姐老實的說道。可宋謙迴過頭來,看著自家的阿姐,又說道:


    “阿姐,什麽顏『色』的布料好看?”


    “大『色』的多好看。”阿姐說著,她歪著頭,靠在牆上:“裏正家的女兒就有一件紫『色』的衣服,穿上真是美極了。”


    “阿姐可是比裏正家的女兒還有好看。”


    宋謙將羊羔放進阿姐日漸豐滿的懷裏,雖然麻衣穿著確實是不是很得勁兒,可照樣遮不住阿姐越來越胖的身子。


    他側過身來,靠著阿姐的身子,可肚子卻很不爭氣的咕嚕咕嚕的叫了起來。


    “餓了?”


    阿姐輕聲問道。


    宋謙點了點頭。


    阿姐便是站起身,將羊羔輕輕的放在地上,迴屋去不過一會兒就拿出了半碗糠飯。


    “就知道你沒吃飽,特意給你留著的。”阿姐說道。


    宋謙眼睛一亮,話也不多說,隻是支吾著點點頭,一把就拿過碗來,半碗糠飯幾口就吃下肚去。


    可能是真像阿爹說的那樣吧,總是給他稱一碗半的糠飯而隻給阿姐一碗糠飯,女子就算是不吃都能長胖,而男子不吃就會餓死,阿爹總是那樣說,宋謙總是那樣聽,他也從來都沒問過阿姐甚至是阿娘吃沒吃飽。


    ——————————————————————————


    阿爹阿娘那天一直到夜裏都沒有迴來,收稅的小吏也沒有來。


    倒是蠻子騎著馬從山口裏衝了出來,見男人就砍,見女人就搶上馬去。阿姐和宋謙逃難的那一天什麽都沒有帶,倒是宋謙一直都抱著他的那隻小羊羔。


    她倆騎著驢子,驢子可能也怕了那些黑漆漆的看不清人模樣的蠻子們,一個蠻子在驢子身後大聲叫罵著,手中的刀不停的揮舞,**的馬仿佛也興奮的噴吐著白氣。


    可驢子怎麽會有馬快呢?蠻子很快就追上了姐倆,他**的馬直接將驢子撞到在地,蠻子姐倆幸運的從驢子身下摔了下來,而隔著不過兩三仗的地方,馬匹與驢子根本停不下來,翻滾著就掉到了洶湧的黃河水裏。


    蠻子眼神激靈,早就一個翻身滾下馬來,摔在姐倆的身旁,他雖然也像姐倆一樣摔得七葷八素,可畢竟身上壯實的不得了,一會兒就反應過勁兒來,一把抓起掉在一旁的刀,呲著滿嘴的爛牙,看不清表情隻能看清楚那一雙吃人一般的眼睛,朝著姐倆一步步的走來。


    宋謙被阿姐護在懷裏,摔得並不算很厲害,可阿姐卻像是摔壞了腦袋一樣,蒙頭轉向的站起來,又被腳底下兩塊石頭絆著險些就摔進黃河裏,宋謙看見蠻子一步步的朝著她們走了過來,便指著蠻子大聲的叫著,阿姐卻好像聽不見一樣,宋謙眼疾手快,猛地將阿姐一推,阿姐被這一推沒站穩腳,朝著蠻子就摔了過去,也許正是老天沒想要收了他們姐倆的命,漆黑的夜晚蠻子也看不清腳底下到底有什麽,就這麽不小心踩到了一塊鬆動的石頭,再被阿姐這麽冷不丁的一砸,硬生生的是向後張了過去,腦袋與脖子中間的那塊肉正好摔到了一處枯死的粗樹枝上,就聽著悶哼哼的一聲,樹枝直接刺穿了蠻子的脖子,從他張開的大大的嘴裏冒了出來。


    阿姐在地上怕了半天,宋謙也在地上坐了半天,他根本就沒有反應過來發生了什麽。隻知道自己竟然將自己的阿姐推向了那個蠻子。


    他不敢說,所以他像個傻子一樣呆坐著,懷裏的小羊羔早就和馬驢一起掉進黃河裏了。


    終於,阿姐費勁的從地上爬了起來,她好像還蒙著腦袋,隻知道自己沒站穩,撞到了那個蠻子,她轉過身去,卻發現蠻子還沒有死透,被樹枝填滿的嘴發出了根本就聽不清楚的聲音。


    阿姐到底是被嚇到了,她忙著後退兩步,抱起地上的宋謙,轉身就跑了,可剛剛跑了一會兒,宋謙就猛地推開阿姐,也不顧阿姐的叫喊,一路跑迴去,跑到蠻子的屍體前,相當費力的舉起掉落在一旁的刀,朝著蠻子的脖子狠狠的砍了過去。


    結果第一刀還沒有看斷蠻子的脖子,而是卡在脖子裏了,宋謙拔不出刀來,這是阿姐追了上來,和宋謙一起握著刀柄,使勁的拔,終於將刀從蠻子的脖子裏拔了出來,刀刃**的瞬間鮮血噴了姐倆一臉,宋謙將刀遞給阿姐,他喘息著,阿姐雙手都在顫抖著,可到底是將刀高高的舉起,然後狠狠的砍下。


    終於是一刀砍斷了蠻子的脖子。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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