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桑槐話音剛落,一個中年男子從外麵輕輕推開書房大門走來進來。


    此人看上去約四十左右,右手的衣袖空空蕩蕩,身材矮胖,麵白無須,眼小如豆,嘴角上翹,乍看之下,一張圓臉上總是掛著微笑,看上去十分和氣。


    然而整個高陽縣都知道,這淩管家隻是看上去和氣而已,能坐鎮高陽縣最大的賭坊十幾年平安無事,又怎麽可能是一般人物,誰要是真當他是個熱心腸的老好人,那才是瞎了眼。


    要知道,開賭場本就不是什麽良善的行當,最是損人陰德。


    所謂十賭九騙,在這個時代,能開賭場的必然對千術都有著非常深刻的認知,莊家往往都是千術高手才能擔任。有些無知賭徒以為上了賭桌全憑運氣,殊不知莊家才是真正意義上的穩賺不賠,即使有人在賭桌上贏了錢,那也是莊家有意讓人嚐嚐甜頭,放長線釣大魚而已。


    除此之外,絕大多數賭場都還兼營黑當鋪和放高利貸這種喝人血的生意。賭徒輸紅了眼怎麽辦?簡單,賭場就能典當東西。沒東西可以當怎麽辦?更簡單,賭場直接借貸。


    大多數想瞎了心敢在賭場借錢翻本兒的,無一不是前腳借貸,銀子還沒摸熱乎就又在賭桌上給人家送了迴去。更不要說什麽九出十三歸,驢打滾的利息,大多數走到這一步的要麽賣房賣地傾家蕩產地還錢,要麽賣兒賣女賣妻甚至賣自己都還不起,比死還要淒慘,這樣的環境往往能讓人將人性最陰暗的一麵展露無遺。


    當然,也會有輸急眼了想耍賴不認,或者幹脆就在賭場武力鬧事兒的,這種時候既要靠莊家身後過硬的武裝力量和響亮的江湖字號作為威懾,同時要有官麵上的關係作為托底,這才能保證賭場能夠一直開下去。


    要說這淩管家當真不是一般人,二十年前也武林中一號響當當的人物。


    他本名冷向虎,出身西川路武林世家,一口家傳寶刀絕技用的是出神入化,年紀輕輕就在江湖上闖下了偌大的字號,人送外號“穿林虎”。


    那時的冷向虎與現在可大不相同,雖然身量不高,但是體型勻稱,一張瘦臉蓄滿了絡腮胡子,看上去兇戾氣息十足。他仗著自己武藝高強,行事也是亦正亦邪,全憑心情,心情好了上刀山的事兒也要幫人一把,心情不好被瞪一眼都能殺人全家。這樣的性格想不闖禍是不可能的,縱然他家在當地也是頗有名望,但他犯的事兒越來越多,越來越大,終究還是被他父親趕出了家門。


    得知這一消息,當時西川路最大的一夥山匪邀他入夥,許諾他上山就是二當家,無處可去的冷向虎欣然前往,這一上山就徹底打開了他心裏的潘多拉魔盒。


    跟著眾山匪燒殺搶掠,打家劫舍,不出兩個月他就已經徹底愛上了這樣肆無忌憚的生活。人隨便殺,不用擔心有人能報複,錢不夠了就搶,想女人了就抓,當真是‘逍遙快活’。


    沒過多久,大當家的身染重病,臥床不起,冷向虎就起了心思,尋機直接把大當家給做了,隨後召集所有人宣布自己是新老大。這樣毫不遮掩的難看吃相著實引起了其他幾位匪幫主力的不滿,當眾發難,卻被正值武力巔峰時期的冷向虎一一格殺。


    正式接管了山頭,冷向虎帶著手下賊人也是愈發猖狂,那幾年整個西川路被他搞得可謂民不聊生,“穿林虎”的名字甚至能止小兒夜啼,可以說是人人談之色變。


    冷向虎本人也不是傻子,他知道再兇猛山匪也隻是山匪,在國家級的力量麵前仍然是土雞瓦狗。因此他一直刻意不去太過招惹官方勢力。然而常在河邊走,哪有不濕鞋的道理。


    冷向虎在一次打劫的過程中見色起意綁了一名女子,卻是捅到了馬蜂窩上。


    這女子本是西川路某大戶家中的千金小姐,論身份並不算太過高貴,各種豪門大族這些年冷向虎也沒少搶,他也沒往心裏去,掠迴山寨兩天之後就被他淩虐致死,他還喪心病狂地托人把女子殘破的屍身給對方家裏送了迴去,美其名曰讓她魂歸故裏,別做個孤魂野鬼。


    可他萬萬沒想到,這女子和西川路駐軍“荒狼軍”的一位將軍早有婚約。


    景朝地處中原,八方四鄰一直都不太平。極北冰原上的蠻族常年南下入侵劫掠,西荒沙漠中的異族也頻繁寇邊襲擾,從東到南常年有海盜興風作浪,因此景朝在各地均設有駐軍。


    論起各地駐軍的戰鬥力,“荒狼軍”僅次於常年駐守北疆路與蠻人短兵相接的“冥河軍”,相比之下,在東山路幾年都撈不著大仗打,隻能欺負欺負零散海盜的“驚神軍”完全就是空有個“驚神”的名頭,實際上卻是個弟弟。


    將軍未婚妻子被山匪淩辱致死,這種騎在脖子上拉屎的行為怎麽可能輕輕揭過,沒過三天,兩千兇悍軍卒打著追蹤異族奸細的名頭,將冷向虎的山頭團團圍住,連句招降的話都沒有,那將軍直接下令將所有山匪全部就地格殺,不留活口。


    偌大的寨子連一個時辰都沒堅持住就徹底淪陷,冷向虎在亂戰之中被人砍斷了右手,一身武藝廢了大半,連這些年積攢下的巨額財富都來不及拿,順著密道倉皇逃跑。


    冷向虎作為罪魁禍首,不抓到他這事兒怎麽可能算完?然而“荒狼軍”到底是西川路本地的駐軍,打著抓奸細的名頭出來為將軍報私仇已經是嚴重的擦邊球行為,再跨州追擊明顯就是要造反的節奏。


    不得已,那將軍托人找天機閣下了追殺令,懸賞八千兩紋銀換冷向虎一顆人頭。於是,前赴後繼的殺手們對著冷向虎銜尾追殺,也是冷向虎本身功夫過硬,即使斷了一臂,也硬生生從景朝最西麵的西川路一直跑到了最東北方的東山路才被生擒。


    無休止的追殺之下,此時的冷向虎已經強弩之末,接近油盡燈枯。為求活命,他向天機閣獻出了自己的家傳寶刀和內功心法,以及他藏在山寨中的四萬兩銀子,這才勉強留下一條命,代價是從此更名換姓,永生不許離開東山路半步,且將來一旦被人發現真實身份就一定會被滅口,至於如何與“荒狼軍”那位將軍交差,天機閣自然有的是辦法。


    好不容易擺脫了天機閣,冷向虎自知斷臂之後武功去了大半,在江湖上再難混到當年的高度,徹底心灰意冷。當他走投無路之際,正好遇到了年輕的林桑槐出門遊曆,索性化名淩嘯虎,就此隱姓埋名,留在林桑槐身邊當了個門客。


    又過了好些年,林老太爺病去,刁氏手段盡出,將家中其他人弄的死的死、逃的逃,這裏麵冷向虎也沒少出力,林桑槐在林家掌權之後,請冷向虎做了府中的大管家,雖然名義上是管家,但二人卻並非簡單的主仆關係。


    雖然淩嘯虎一直沒說過,但林桑槐十分清楚此人絕對不簡單,一直刻意以禮相待,淩嘯虎也沒少在暗中幫林桑槐處理各種見不得光的事情,也是從未失手。


    這些年下來,淩嘯虎早已漸漸適應了這種安穩的生活,胡子也刮了,人也養胖了,和之前江湖悍匪的模樣當真是天差地別。


    再後來索性和林桑槐商量,合夥開了個賭坊,他平日裏在賭坊坐鎮,林府中仍然掛著個管家的名頭,非重大情況也不再出手,直到今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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