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午的陽光有些熱烈,即使有著上等涼木做成的車廂遮掩,暗淡的馬車內卻也有些悶熱,當然,也可能是心理作用。


    陳午生曳了曳緊貼著脖頸的衣領,這有些不雅的舉動此時卻讓他覺得很舒服,尤其在即將麵臨一位可能怒氣叢生,心情惡劣,最關鍵的是把整個陳家摞在一起也得罪不了的大人的時候,這種打破十幾年精英教育的低俗舉動讓陳午生覺得分外快意。


    “頭疼啊……”


    想到郡守麵對狐妖的態度,再想想那位大人的身份,這兩個人的碰麵,想想就讓人心驚膽戰,要是再想想這兩位之所以碰麵是因為自己出了紕漏,陳午生腦袋都要炸了。


    無精打采的掀起簾子,看了看窗外天色,烈日高懸,已近正午,又向大氣堂皇的郡守府大門望了望。守門家丁已進了門房,此刻寬敞的郡守府大門前空蕩蕩的,一個人影都沒有。


    這半個多時辰,要是談不攏,應該早出來了吧?


    陳午生暗自嘀咕,但就算郡守府門前空蕩蕩的,又有誰敢進去窺探?而且大白天的,陳家的暗子也不能動,陳午生隻能自己一個人揣摩門內可能出現的場景,是相談甚歡還是爭執不斷?


    又過了一段時間,陳午生悻悻合上簾子,按摩著太陽穴,看著略微有些暗淡的車廂,閉上眼睛,深唿吸了幾次,這才將被扯開的領口衣襟整理整齊,恢複了公子氣派,平靜了下來。


    多想無用,不如靜靜等候。


    和郡守不歡而散後,張博便在仆役的禮送下出了郡守府大門,剛剛走出大門,身上就是一陣輕鬆,離開這人道王氣壓製最厲害的地方,張博便發現一輛掛著陳氏徽記的馬車停在府門左側約莫十丈距離處,一個灰衣車夫站在旁邊,車廂內還有一個熟悉的氣息。


    微微一動,便知道了車內何人,不再猶豫,徑直向著馬車走去,灰衣車夫連忙跪在車前撐起背部做腳踏,張博皺眉抬腿避過,這封建社會的有些習俗,讓他這個受了二十多年三觀教育的人還是覺得不好。


    卻沒想到這習俗一個接一個,一步踏上車馬,剛剛揭開簾子,就看到一個人跪在正中間,對著剛進來的他大禮參拜,這人臉埋在車廂厚實柔軟的絨毯上,聲音有些失真,甕聲甕氣,道“大人,小人行事不秘,致使泄露陳博身份,壞了大人行事,但求大人責罰。”


    “你先起來。”張博不喜道,


    陳午生也不遲疑,當即挺身,跪坐在絨毯上,眼眉低垂。


    “先離開這。”


    隔著簾子對車夫喊了句,車夫揚鞭駕馬,駿馬嘶鳴一聲,車廂微微一動,隨即平穩下來。


    “你先說說,怎麽迴事?”


    張博看著陳午生,英俊的麵容一片坦然,但坦然之下隱藏的憂慮懼怕卻逃不出張博雙目。


    陳午生低聲道:“陳家有一個管家,是郡守的探子,小人行事不秘,被他偷聽到了隻言片語,今早大人去了祈福廟後,此人便向郡守傳遞了消息,小人發現的時候遲了一步,沒能攔下來。”說到最後,陳午生有些咬牙切齒。


    那管家在陳家已經待了七年之久,做事謹慎,人又老實,陳家甚至已經快將他列為心腹,卻沒想到竟然是郡守的探子,其中憤怒,簡直難以自抑。


    “內奸?”


    張博有些詫異,還有些好奇。


    看了那麽多間諜電影,這活生生的間諜倒還是第一次發現,不過想想也對,就算那郡守和陳家平日裏再怎麽親密,畢竟是一郡之首,麵對強勢的地頭蛇,不安插幾個釘子,估計睡覺都不安穩。


    這倒也解釋了,為什麽郡守的行動這麽快,本以為是自己一路行俠仗義出了錯,如今看來,郡守隻是想遮掩自己的渠道來源而已。


    不過陳家有郡守的探子,那郡守府肯定也有陳家的探子,這樣的話,倒是可以利用一下……


    張博若有所思,郡守府的人道王氣壓製一切法術,但卻壓製不了人的本能五感,托靈軀的福,在這凡間,估計沒人五感能比張博更強,所以,郡守和師爺最後的歎息雖然隱秘,但卻悉數被張博收入耳中。


    “泥塑的神將……”


    郡守滿含著怒氣的指責,再想想狐妖是因為祈雨施福,有拯救了乳川石泉才得了郡守府的背書,再想想鬥牛宮中閻揚的抱怨,郡守在這次狐妖事件中扮演的角色已經明晰無比。


    “一個隻談利益不談正邪的好官……”


    這樣的郡守無疑是不好對付的,因為他的一切都是為了乳川郡百姓,大義無缺,但要說很難對付,那倒也不見得。


    乳川郡對狐妖的態度三強並立,信得人死心塌地,不信的人厭惡非常,還有大多數人心中夾雜著“寧可信其有”思維的將信將疑,不置可否。


    但這些卻都是建立在郡守府為狐妖背書的基礎上,憑借著郡守十年來一心為民的好名聲,才讓狐妖紮下腳跟,隻要郡守清楚知道,狐妖展現的福報都是有著極大代價,甚至代價本身便以超出福報的時候,郡守自然會做出決定。


    沒了郡守的背書,有著閻揚的策應,張博表示這事很簡單。


    不過想讓郡守乃至百姓相信,首先張博說的話就必須有人信,而且很堅定的不會懷疑的心,陳博這個身份,看來曝光的還不夠……


    張博思索著說:“陳博這個身份暴露就暴露了,沒什麽大礙,不過既然已經暴露了,那就不妨再多曝光一點,讓陳博這個身份成為一個人盡皆知的符號……讓我想想”


    陳午生敏銳的察覺到,大人有了計劃,輕悄悄從暗格中取出紙筆,持筆在手準備記錄。


    “嗯……說話得有人信……又是一個以前沒見過的陌生人……嗯,得找個名氣很大的靠山聯係起來,借著靠山的名聲,說自己的話……”


    “這個靠山得實力強大……不夠,還得人品過硬……俠義心腸也是必須的……最好還做過一些救濟百姓的事……”


    喃喃說著,一個人名出現在張博心中,那是他在鬥牛宮中和同僚閑暇時聊天時聽過的名字,能夠進入神庭的名字,在這凡間應該大名鼎鼎吧?


    他對著陳午生問道:“凡間有個叫衝和的,你知道麽?”


    陳午生想了想,反問道:“大人說的是北地衝和真人麽?”


    張博搖頭,“我隻知道這人叫衝和,是不是北地的不清楚。”看著陳午生麵露難色,想著衝和這個道號估計叫的人不少,便迴憶著當時的聊天,慢慢補充道:


    “嗯,據我所知,他應該精擅劍術,嗯,對,精擅劍術,常年背著兩把寶劍,而且還會一手雷法,能夠召喚天雷,嗯……大概就這些了。”


    本就是聊天時隨口聽過的名字,還能記住這麽多已經是托靈軀的福了。


    陳午生剛開始還有些為難,偌大的凡間,叫衝和這個道號的道士沒有十個也有八個,不過隨著張博的補充,陳午生卻是越來越輕鬆,等到張博說完,陳午生便肯定道:“大人說的就是北地衝和真人,他是神霄派的高人,劍術堪稱一代宗師,而且精擅雷法,曾經以雷法連續劈死過七隻狼妖。”


    “有這個人就行,這個人的名聲怎麽樣?”


    “大人是指?”


    “哦,就是在百姓心中的口碑。”


    “有口皆碑,譽滿天下。”陳午生迴答的很簡潔,“衝和真人最喜降妖除魔,救濟百姓,遊曆過天下三十六郡,幾乎每郡都受過衝和真人恩惠,十五年前衝和真人曾經路過乳川郡,我父親當時以禮相待,與衝和真人結下了交情,大人是想吩咐什麽事情麽?”


    “不用他做事,借他的名聲用用就行。”確定了人選,陳博這個身份便清晰了,吩咐陳午生道:“陳博的身份再改一改,就說陳家這位公子天生俠義心腸,資質絕佳,自小被衝和真人帶走修行,成年之後遊曆天下,斬妖除魔,如今終於歸家。”


    陳午生奮筆疾書,片刻便已記錄在案,不說這位大人的身份,以陳家和衝和真人的交情,借用衝和真人的名聲來除妖,不過是一封書信的事。


    張博又想了想,覺得十五年畢竟有些久遠,說不定郡民關於衝和真人的印象都已經模糊了,傳一個也是傳,傳兩個也是傳,就當還人家人情了,便道:“把衝和真人的事跡也整理整理,和陳博一塊宣揚,我要在最短的時間內,讓這兩個名字響徹乳川!”


    “大人放心,郡城一半酒肆茶舍都是陳家的,除開郡城其餘六城也都有陳家產業,散播消息操縱輿論再是方便不過。”


    陳午生放下筆,將一頁蠅頭小楷遞給張博,張博接過一看,剛剛的內容俱已被記錄在這小小的一頁紙上,兼且筆跡清晰,條理清楚,甚至還有幾條簡單的操縱方案,不由十分滿意。


    “就這麽辦,注意,一定要讓百姓知道,陳博這個人,一身正氣,說的話俱是真實不過,最有道理。”


    陳午生接過紙條,又添了幾筆,從暗格中取出一個粗短木管,將紙條塞進去封好,拉開窗簾隨手扔了出去,木管還未落地,便已被人撿走。


    畢竟是陳家少爺,雖然馬車內外不過三人,但四周暗中跟著伺候的,何止二十之數?

章節目錄

閱讀記錄

扞衛諸天所有內容均來自互聯網,繁體小說網隻為原作者皇伯庸的小說進行宣傳。歡迎各位書友支持皇伯庸並收藏扞衛諸天最新章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