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前的人大多都跑幹淨了,等燕狂徒再點出一指,就更沒人敢停下了。


    熱鬧好看,可要是用命去看熱鬧豈不是傻嘛。


    雨簾又合住了。


    街旁鐵匠鋪爐火燒的正旺,可不論是師傅還是徒弟,全都瞪圓了一雙大眼珠子,嘴巴張的都能塞進去一顆鵝蛋。


    師傅便是那長相賽張飛名叫阿鐵的黑漢,徒弟隻是個小廝。


    一切瞧著漫長,可從開始到結束,從上官金虹出屋到他離開,實則還不到一盞茶的功夫。


    阿鐵睜大著眼睛,然後他就看見那匹神駿高壯的黑馬長嘶一聲,邁著蹄子,噠噠噠小跑著跑到了自個的屋門口,然後走到正失神茫然、發愣發怔的燕七麵前,低下頭像是個孩子一樣,不停蹭著燕七蒼老的臉頰。


    一旁扶著燕七的燕五也瞧呆了。


    緊接著,他就看見自己從未落過淚的義父,那雙渾濁的眼睛裏,兩行老淚如決堤般,顆顆滾落,怎麽止也止不住。


    而雨中適才出手便驚天地泣鬼神的神秘高手,如今也撐著傘走了過來,隨即走到屋簷下,收起了傘。


    看著這麽一出。


    燕五心頭跟著一震,想到了某種可能,他瞧著滿臉濁淚的燕七,心裏頭也跟著一陣酸楚,他當年尚小,府中無辜遭人滅門,若非燕七恰巧路過將他救下隻怕早已命喪黃泉。


    往後就跟著燕七東奔西走,闖遍大江南北,無他,老爺子說隻是為了找個人,這一找都快十年了,他都已經麻木了,老人卻還不死心,但凡有點消息都許以重金,隻是每每都讓人空歡喜一場,其中的跌宕起伏也隻有他瞧在心裏。


    造化弄人,沒想到,沒想到啊!


    “迴來了!”


    燕七的嗓音不知道為什麽突然發沙發啞的厲害,這一出口,淚水順著鼻翼隻往嘴裏灌。


    燕狂徒哪怕心如鐵石,看見老人,心裏也是發酸,他卻笑了,笑容燦爛,眼裏也有晶瑩泛出。“迴來的有些晚了!”


    老人忽的臉頰一扯,哈哈大笑起來,可這淚就是停不住,他欣喜若狂,激動道:“不晚,不晚,迴來的剛是時候,隻要瞧見你,就不晚,老天待我不薄啊!”


    抹了一把老淚,燕七視線落向一旁靜靜站著的白飛飛。


    “她是?”


    白飛飛抿嘴一笑,稍稍屈身,對著燕七行了一禮,然後才道:“見過燕伯伯,我是狂行的妻子,我叫白飛飛!”


    “好啊,哈哈,好!”


    燕七見燕狂徒不僅還活著,而且成了家,笑的更開心了。


    “別在外麵了,走,咱們進去說,臭小子這些年你跑哪去了?可得好好跟我說說,讓我找的好苦哇!”


    燕五見狀也忙讓開身子,心裏又驚又喜,這可是位絕頂大高手,連上官金虹都隻有敗退的份,恐怕就是“天機棒”都做不到這般輕而易舉吧,他道:“對對,進去說,外麵人多眼雜,阿鐵,去訂一桌酒菜送過來!”


    一旁的黑漢撓了撓頭,好像才迴過神來,然後甕聲甕氣的應了句,便一頭紮進雨幕裏朝就近的酒樓跑去。


    幾人一直步入後堂。


    放眼一看,敢情這連在一起的幾個鋪子竟然全是一個後院,合在一起,大的厲害,而且還挺氣派,堂裏擺置著一張張磨得發光發亮的紫檀木椅子,古舊烏紅,看著有些年頭了。


    見人坐下,小廝忙機靈的添著熱茶。


    “迴來就好啊,迴來就好!”


    燕七仍是喃喃念著,喜不自勝,咧開的嘴怎麽都合不攏。


    他歲數已經很高了,渾渾噩噩討了半輩子的飯,能有今天這等際遇,說實在的,也是因緣際會,誰能想到當年一念間撿來的孩子,會讓他的人生發生這般大的轉變。後半輩子榮華富貴該享的都享了,還有個義子替他養老送終,老天已算是對他不薄,如今再了卻這心中唯一的憾事,就算是現在死他也瞑目了。


    “當年我一直在百花林等你,可你久去未歸,加之我練了你留下的武功,進境頗大,心裏著實擔憂你,便起了去尋你的心思。一路上,我就打聽到“迴雁峰”一役,聽說上去的人都死了,很多人都奔赴過去認領屍體,我也去了,帶了一個月,腐爛的屍體一個個都翻遍了,可惜無功而返。於是又轉向北,途中救了一個喇嘛,那喇嘛重傷催死,身份乃是密宗“朝天宮”的長老,他為了報答我,臨死前給了我一顆丹藥,以及一本“密宗大手印”秘籍。我的武功至此突飛猛進,功力日益雄渾,行事也愈發膽大,開始行走江湖,心想名頭一大,你若沒死,便能聽聞,這一來一去,兜兜轉轉,南來北往去了數次,可惜都沒你的下落……”


    不及等燕狂徒開口,老人已絮絮叨叨的把自己往年的事言而簡之的娓娓道來。


    “燕五,就是我那時候救的!”


    燕狂徒看向老人身旁的少年,聽到這些話,他心頭五味陳雜。老人因為前半生的際遇造就了他軟弱的性子,有他自己獨有的處事方法,不愛爭,而且多年練就了福禍趨避的眼力,凡事多愛躲。


    所以燕狂徒走之前手把手傳了一部分自己的功夫,從沒想過讓他弄出名堂,隻是盼他不受欺負即可,而如今這等天翻地覆般的變化,真不知道燕七為了找他經曆了多少生死險難,能把一個人改變成另一副性子。


    他聽的失神半晌,方才喃喃道:“何苦來哉!”


    燕七說著說著,眼眶又是發酸。


    “不說了,都過去了,迴來就好,迴來就好!”


    他忽然歡喜的站起,搓著雙手,然後有些局促的望著白飛飛懷裏的孩子,原來不知道什麽時候孩子已經醒了,睜著一雙烏溜溜的大眼睛,好奇的四下張望,與老人對在了一起,咿呀連連。


    “娃兒叫啥名啊?”


    “他叫燕飛!”


    白飛飛看了眼燕狂徒,索性把孩子遞了過去。


    “這可真是三喜臨門啊!”


    老人更加開心了,忙小心翼翼的接過。


    “哈哈,他在朝我笑,可真像你爹啊,不過你可比你爹好多了,當年我把你爹撿迴來的時候,他也是這樣,大雪天的不哭也不笑,臉都凍得發紫了,還是我一點點的捂暖和了,求著藥鋪掌櫃從閻王爺那拽迴來的!”


    白飛飛還是頭一迴聽到燕狂徒的過去,聽到這般經曆,她眼中也是感歎良多,多是複雜。


    老人逗孩子比白飛飛還有一手,轉身進屋手裏摸出來一個撥浪鼓,叮叮咚咚的一轉,繈褓裏的娃兒立馬咯咯直笑。


    燕狂徒則是望向燕五,滿臉肅容。


    燕五本來有些忐忑,更有些說不出的拘謹,此刻見燕狂徒這般,立馬有些坐立不安。


    但聽。


    “既然老爺子收了你為義子,那往後咱們就以兄弟相稱,如何?”


    燕五先是一愣,旋即嘴唇一顫,不知是驚的還是喜的,嘎聲道:“好,既然如此,那我就不矯情了,大哥!”


    這嗓音都有點跑調。


    老人笑的更開心了。


    門外,阿鐵風風火火的提著兩個半人多高的大食盒奔了進來。


    “哈哈,酒菜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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