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袍人看著向自己狂奔而來的時瞎子心中卻是毫無波動。


    何止是心中毫無波動,他甚至連位置都沒有移動一下。


    同伴剛剛慘死,而自己又明顯不是麵前這兩人的對手,眼見便是必死之局,他如何能做到如此泰然自若?


    隻見他緩緩抬起手來,露出了他那隻與他的聲音絕不相符的白皙的手掌。


    與手掌之中握著的一個通體黑色像是一根長管一樣的東西。


    黑黝黝的管口對準了向自己衝來的時瞎子。


    時瞎子心中警意驟然升起!他目不能視物,卻感覺到眉心處隱隱有一處生疼,像是被什麽東西給鎖定了一般。


    他不禁想起了多年前自己麵對那個令人心生絕望的男人的時候,那男人的氣機落在自己身上便如同現在自己所感受到的一般。


    一聲尖嘯從他雙唇之中噴薄而出,他腳步急忙刹住,在地上摩擦出了一道道痕跡,生生止住了自己向前而去的身形,並將手中的細長木棍揮舞地密不透風,像是一個疾風構築起來的屏障!


    黑袍人在黑袍之下的臉笑了一下,輕聲道:“再見。”


    一聲巨響響徹在了這片林間。火光一閃而逝,無數燙紅了的鋼珠仿佛是唄唐門最頂尖的高手發射出來一般,尖嘯著劃破空氣,在軌跡上劃出一道一道的深痕,極速射向了時瞎子的身體!


    第一顆鋼珠,折斷了時瞎子的木棍。時瞎子失去了擋在自己身前的屏障,立時便用雙臂交叉擋在了身前,將腦袋護入了其中。


    第二顆鋼珠,輕而易舉的撕開了時瞎子擋在身前雙臂之中左臂的皮膚,肉皮燒焦的氣味伴隨著時瞎子的慘叫聲一同搖曳在了空氣中。那鋼珠深深地嵌入到了時瞎子的左臂之中,並成功地撞斷了他的小臂骨。


    第三顆鋼珠,洞穿了他的大腿,時瞎子一個趔趄,摔倒在了地上,也因此躲過了第四顆鋼珠。第四顆也是最後一顆鋼珠貼著他的頭皮飛過,削掉了他的頭發與頭皮。


    鮮血直流,慘叫聲渾然不似人能發出的聲音。


    劇痛侵蝕著時瞎子的神經,他從未感受過死亡與自己竟然是如此的接近。他不斷的在地上打著滾,已經無法再有其他動作。


    而黑袍人稍稍將那黑管的洞口低垂下來,再一次對準了地上的時瞎子。


    又一聲巨響。


    慘叫聲消失了。


    黑袍人抬頭,將視線投向了一直沒有動彈的鬼爪老人。鬼爪老人雖然無法透過黑袍看到黑袍人的臉,可單單是這視線便已經使他渾身冰冷。看著地上渾身都是血窟窿,此時已經一動不動的時瞎子,老人在心中幾乎是哀嚎道:


    這是人能做到的事情嗎?!


    眼看著那黑管緩緩移動,管口就將要對準自己,老人渾身一個激靈,刹那之間騰空而起,幾個起落便消失的無影無蹤。


    他逃跑了。他已經被那黑管兒給嚇破了膽,一顆好不容易練就的武道之心就此崩碎。


    今後也再難有所寸進。


    望著老人消失的方向沉默了一會兒,黑袍人低下頭來,又看了時瞎子一會兒,然後一腳重重的踢了上去。


    接著他轉過身來,嘶啞地聲音又重新響了起來。


    “其實我不是來救你們的,而是來殺你們的。你們四個,誰先受死?”


    隨著他的話語響起,他手中的黑管又開始緩緩移動,分別從程五千、宋彤、公孫悅、公孫雲濤的身上掠過。如此循環了兩圈之後,黑袍人那難聽至極的笑聲又從黑袍之下傳了出來。


    “我當然是嚇你們的!嘿嘿嘿,一個個膽子都這麽小,怪不得會被人抓起來。”


    看著驟然從絕望之中逃脫出來的四人,黑袍人緩緩將黑管重新收迴了黑袍之中。在四人的注視之下,他緩緩走到了已經倒下了的高大黑袍人的身邊,沉默了一會兒,將那高大黑袍人扛在了肩上。


    “我要走了,你們等下就會被人接走。不用擔心了。”


    還是公孫雲濤見識過場麵,努力克服著對那黑管的恐懼,緩緩站起身來,顫聲道:“您……不是受人所托,說要帶我們走麽?”


    “那是我騙這個瞎子的,”黑袍人挪了幾步,來到了深坑前。這深坑便是方才高大黑袍人衝出的地方,向下望去,竟然是深不見底。


    “我的主家給我的實際任務其實是,保證你們不落入淩家之手。現在我的任務完成了,也該走了。”


    他扭過頭來,向四人森然一笑,道:“再見。”


    語音語調幾乎與方才拿黑管對準時瞎子時如出一轍。


    而後就在四人的身軀因為這句話重新變得冰冷的時候,黑袍人卻沒有再次掏出黑管,而是就那麽背著他的同伴、顯然是已經死去的高大黑袍人,跳入了深坑之中。


    不多時,下方又是一聲巨響,顯然是那黑袍人又使用了一次黑管。


    四人呆坐原地,一動不動,像是做了一場夢還沒醒來。


    直到十個唿吸之後,楚羽的身形出現在了不遠處的城頭上,然後幾個起落之間便來到了四人身前。


    看著這一片狼藉、慘不忍睹的時瞎子的屍體、失魂落魄地四人,楚羽心中的震驚無法言說,忙問道:“出了什麽事了?淩家人有沒有把你們怎麽樣?”


    宋彤第一個轉頭望向楚羽,眼中的茫然之色漸漸褪去,隨即便是如同看到了新生一般,飛身便撲到了楚羽的身上。


    “哥……你怎麽才來啊!我們……差點死了!”


    ……


    楚羽在臨近城頭的時候便聽到了第一聲巨響。他當時便立刻停下了腳步。他知道這聲巨響必定和程五千四人脫不了幹係,可是一種冥冥之中的感覺讓他頭腦一陣眩暈,他幾乎就要控製不住自己從房頂上跌落下去。


    隨後第二聲巨響響起,他腦中又是一陣天旋地轉。他竭力起身,明白自己多慢一分程五千四人便多一分生命危險,於是便拚命向城頭掠去。隻是他雙腿卻一直發軟,哪怕提氣輕身躍了三次,都沒能成功躍上。


    這時比前兩次的聲音小了很多的響聲再度響了起來。已經有了心理準備的楚羽登時一咬舌尖,刺痛傳遍全身的同時也將眩暈和無力驅逐出了楚羽的身體。他一躍而上,便看到了遠處癱坐在地上的程五千四人。這才急忙來到了他們的身邊。


    聽了公孫雲濤還算寫實的對整個事情的描述以後,楚羽不禁也是渾身發冷。再看向地上一動不動的時瞎子時,心中同時也升起了淡淡的恐懼之感。按照那黑衣女子的說法,這刺劍盲僧實力應當高於自己,卻是在兩聲巨響之後便成了這幅淒慘模樣,那麽如果換做是自己呢?


    想來也不會有什麽好下場。


    那麽那黑管究竟是什麽東西?


    沒來由地,一件已經幾乎不怎麽會被楚羽想起的事情跳入了楚羽的腦海之中。


    那是楚羽和劉琮琤第一次相見,也是楚羽和劉琮琤兩人險些喪命的一次。


    史家鏢局運送的黑匣。


    爆裂的火光。


    嵌入身體中的碎鐵片。


    楚羽又感到了天旋地轉的眩暈感。


    甩了甩腦袋,楚羽不再繼續細想這件事情,對四人說道:“雖然事情不如我們最初計劃的那樣,但好在你們四人都沒有什麽事情。當務之急,是將你們趕快送出建業城的地界。快,你們隨我走,有我看護你們,想來應該不會再出什麽事情了。”


    公孫雲濤道:“林青呢?林青沒有跟你在一起麽?”


    楚羽咧嘴一笑,道:“這個家夥不用我們擔心,我不相信,淩家還能對他產生什麽威脅。”


    ……


    一間昏暗的小屋之中,擺放著一張破舊的床。破舊的床上,躺著一個渾身上下都是傷痕的人。這個人深深地昏迷著,年輕兒冷峻的臉上時而不時地流露出讓人心疼的痛苦之色。


    更為奇異的是,他渾身上下都結著一層淡淡的冰霜。


    倘若仔細觀察,便可發現,這些冰霜的來源並不是因為周圍環境的溫度,而是來源於他手中緊握地那柄匕首。


    不對,與其說是緊握,倒不如說是那匕首上似乎是產生了某種吸力,緊緊地將這年輕人的手吸在了手柄之上!


    這時裏屋的門簾掀開,一個中年人走了進來,靜靜地將年輕人的身體審視了一圈。中年人長得倒是沒什麽特點,但是他鼻梁處的那一塊兒塌陷卻是極易引人注目。


    隻聽他喃喃道:“這樣下去也不是辦法,隻能保證你不死而已,卻不能治好你心髒處的傷……唉,我的大侄子啊,你可怎麽就這麽不珍惜自己的性命呢?”


    這中年人便是當年小時候被楚羽一拳砸斷了鼻梁的宗師殺手,方尋。而那躺在破舊的床上的年輕人,自然便是方甲了。楚羽在那條街巷之中隻看到了打鬥的痕跡和血跡,卻沒有看到方甲的身體或者說是屍體,便以為方甲與那鬼爪老人糾纏了一會兒之後便脫身了,卻沒想到是被方尋帶到了建業城中的一處廢棄民宅裏。


    這可就真的是藝高人膽大了。


    方尋皺著眉頭想了好久,仿佛是下定了決心一般,歎了口氣,輕聲道:“也罷,隻好前去雲夢大澤之中碰碰運氣了……”


    ……


    大殿之中,淩風月和林青已經變成了相對而坐。兩人既沒有談古論今針砭時事論天下英雄,也沒有劍拔弩張你來我往吵鬧的兇狠。


    事實上,兩人僅僅隻是靜靜地喝著淩家最好的茶,一言不發的對坐而已。


    因為棋局不在此處,而是在大殿之外,在整個建業城中,在整個江南名城裏,在整個北方江湖上。


    甚至是整個天下。


    某刻,小廝模樣地人再次進殿,急匆匆地附在淩風月的耳邊說了幾句話。淩風月麵色不變,一字不差地聽完之後揮手將小廝遣了下去。


    淩風月沉默了片刻,忽然出聲道:“黑袍人是你安排的?”


    林青想也不想,便迴答道:“不是。”


    這迴答相當可疑。兩人靜坐於大殿之中,理應不知城牆之外的那處發生的事情,而淩風月張口便問黑袍人,林青卻不問黑袍人是誰,便給出了自己的迴答。


    然而淩風月卻相信了。他點了點頭,道:“那就是又有人入局了。有意思,能入咱們兩人局中來做第三方的人,該是何方神聖?”


    “得了吧,”林青笑道:“別在這裏跟我裝傻。那黑袍人明擺著就是江湖上那個神秘莫測的班先生,而我恰好知道班先生是被你淩風月派人擄去的。你現在又來問我是不是我安排的黑袍人,你是真當我腦子沒你好使啊?”


    淩風月搖了搖頭,輕聲道:“班先生是曾被我請來了府中不假,可是後來我便將他介紹給了我那不成氣候的兒子淩絡軒了。我之所以不認為那黑袍人便是班先生,就是因為班先生現在是在為我的兒子做事情。且不說我的兒子現在在蕭盟主那邊每天都忙得焦頭爛額怎麽會知道他父親這邊的安排,你覺得天底下會有哪個兒子會專門來壞自己老子的好事的麽?”


    林青揶揄道:“那可不一定哦,你們淩家人一個個都是瘋子,拿刀捅自己老子的事情又不是沒在你們家曆史上發生過。”


    淩風月無奈一笑,並沒有講這句話放在心上。


    而後臉色嚴肅了起來。


    “這一把暫時看來,是你勝了。我不單丟了公孫家的父子,沒了發難的人質,而且家裏的兩個供奉,也全都折在了這個局裏。你贏得很漂亮。”


    林青點了點頭,道:“那麽接下來,就是淩家對長青門門主楚羽及神秘人林青聯合飛揚城公孫家無端殺了自家兩名供奉的報複了。嘖嘖嘖,好一場大追殺,想想都覺得刺激。不過你家兩名明麵上的供奉都沒了,你打算派誰?”


    淩風月微微一笑,道:“你也說了這是明麵上的供奉。我們淩家的實力永遠不會全然展現在江湖的眼裏的,你且等著便是。”


    林青霍然起身,哈哈大笑:“那我便拭目以待!”


    笑聲猶在,人已遠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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