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劍又一劍,劍劍燃林。


    李冉此時的麵色已經如同吃了蒼蠅一般,異常難看。不是因為他應付不了這個境界比自己低兩層的愣頭青,而是他著實是已經看出了這楚羽的劍法出處!


    他曾有幸有一次跟隨祖父出門辦事,途中正好碰見了一場江湖爭執。其中一人手持三尺青鋒力戰三敵,劍鋒之上與此時楚羽手中鐵條如出一轍,赤紅如烙鐵。


    當時年齡尚還不大的他問他的祖父:“爺爺,那是什麽劍法?看上去如此鋒芒畢露!我們何不將那人拿住,逼他將此劍法吐露出來,也好豐富我李家武學之藏?”


    他沒有想到,一向雲淡風輕而從容的祖父聽聞此言後竟麵色大變,賞了他人生中的第一個耳光。


    “混賬!我看你爹是真的把你寵壞了!連這個江湖有多大也不知道了!”


    從那以後,他知道了原來在整個江湖上,他在無雙城內一向說一不二的李家,其實也不算什麽。四門三宗,大城城主府,無一不是能藐視他們李家的存在。這些年來,他也在看著李家一點點的消化了當年吞並五大族的底蘊,看著李家一步步發展壯大。可越是這樣,他就越是發覺了自己家族和真正一流勢力的差距,他根本看不到自己家族能在短時間內成長起來的機會。看著祖父和長輩們一天天的來往奔波,他實在不清楚意義何在。於是他開始紈絝,開始放蕩。生命這東西隻有一次,他認為應該珍惜,應該去做一些有意義並且有意思的事情。


    於是仗著李家年輕一輩武學天賦最高者的身份,無雙城李六少的名聲便傳開了。當然,是惡名。


    而此時,那熟悉的劍法再次出現在了眼前,於是那隨之而來的一巴掌也再次浮現在了他的腦海之中。


    他的麵色漸漸猙獰,低聲吼道:“長青門又如何?我今日便生撕了你這所謂的宗門貴子!”


    手中由掌變爪,李冉縱聲咆哮,麵龐之上開始漸漸有黑氣浮現。


    楚羽凜然,發現李冉的攻勢開始不管不顧,拚命而瘋狂,哪怕是硬抗鐵條一砍,也要將一爪印在楚羽身上。楚羽不知為何李冉采取了這種以命搏命的打法,但是他隻能更加專注,更加不顧一切,否則那耳邊唿唿響起的破風之聲與身上被撕裂的衣襟告訴他,一個不慎,便是命喪當場。


    楚羽深深吸了一口氣,眼神漸漸亮了起來。


    ……


    “我這個六弟,本來是整個家族的希望所在,沒辦法,他確實是我們整個家族武學天賦最強的一個人。”


    “可是呢,六弟的眼光太短淺,總想著在這一世就奠定我李家,哦不,是奠定他自己的千秋霸業。他境界越高,對江湖的了解越深。他對江湖的了解越深,他越覺得自己離想要達到的權勢、地位越遠。而當他發現這一切都不太可能實現的時候,他的精氣神也就沒了。”


    “這個傻六弟,我們李家的心法向來講究行路穩健,險中求富。倘若太過於急於求成,可是會走火入魔的啊。六弟武學悟性這麽高,可是在其他事情上,怎麽就這麽糊塗呢?”


    “祖父要的,我們李家要的,不是一時之鼎盛,不是一時之輝煌,而是真真正正的代代相傳,千世之家!我們要的,是哪怕有一天這座江湖都沒了,我們李家,仍舊在!”


    “這樣的千秋霸業,我們這幾代人,隻能是奠基者,隻能是開創者,而不是坐享其成者!”


    一位不知何時起便帶著一幹士卒模樣的武人靜守麵館外的黑子男子,望著驟然一道劍光從屋內直透天際的麵館,輕笑道:“不能理解這個,就隻能被淘汰了。”


    ……


    李冉低頭看了一眼胸膛處的巨大傷口,有些痛苦的皺了皺眉。


    楚羽握著鐵條的右手大幅度的顫抖著,汗水和血水不斷從他身上滾落在地,如果不是左手扶住了一把椅子支撐身體的話,他可能連站都站不住了。


    董烈陽悄聲問身旁的劉琮琤:“都這樣了,我們還不出手嗎?”


    劉琮琤仍舊是一臉淡漠之色,道:“都已經這樣了,我們就更不能出手了。你不了解楚羽,但我了解。從他抽出他手中鐵條的那一刻起,他就提起了一個屬於劍客的尊嚴。血可以流,頭可以斷,唯手中劍與心中意不可丟。我們如果上前幫手,那是對他的不尊重。”


    “可是拚到這個份上,李冉的境界優勢就太明顯了。剛剛楚羽那一劍並沒帶給李冉決定性的傷害,可他自己卻幾近脫力。這麽下去,楚羽恐怕……”


    “不會的。”劉琮琤打斷了董烈陽的話,“最後贏的一定是他。而且李冉已經認出了楚羽的身份,他不敢下殺手。長青門是會報複的。”


    “什麽?!楚羽是長青門弟子?”


    劉琮琤點點頭。


    “那……”董烈陽低頭看了看,道:“你還緊張什麽?”


    劉琮琤一怔,旋即慍色浮上臉龐。她冷冷地橫了董烈陽一眼,沒再說什麽。


    原來不知何時起,她一雙素手已經緊緊握住了冰魄神槍。那少女情絲所係的少年已是滿身鮮血,就算淡漠如劉琮琤,又如何能做到風輕雲淡?


    她並沒有鬆手,隻是在心中默默念道,你不準輸。


    ……


    “一劍燃林,一劍當空……看來你可不是普普通通的長青門弟子啊……”李冉一麵咳血,一麵緩緩走向楚羽。


    楚羽想要起身,可是僅僅就握住鐵條和保持站立兩個姿勢,就已經幾乎耗光了他所有的體力。他已經做了所有他能做的,武學大家二層樓和四層樓,終歸是差了不少的距離。


    “嗤”的一聲,呈爪狀的手指深深的嵌入了楚羽的肩膀之中。楚羽痛苦的皺起了眉頭,吃力的偏頭看了看,眼神中有些疑惑。


    “不明白我為什麽不立刻殺了你?”李冉看懂了楚羽的眼神,本該居高臨下的他卻慘笑了起來:“因為你出身長青門,就算是我比你強,就算你現在任我魚肉,我卻也忌憚於你的宗門,不敢就這麽把你殺了!我李家,終歸是差你們宗門遠矣!”


    可“我李冉不服!我李冉,不想辛辛苦苦一輩子,到頭來還是要看人臉色,低聲下氣,無法快意,還什麽都帶不走,隻能為後人做嫁衣!我李冉也要風光武林,名震江湖!”


    李冉此時已狀若癲狂。自從他因心誌不堅而放縱墮落,不再被家族視為崛起希望之後,便一直在心中壓抑著一股鬱氣。無法放縱,無法快意,想要奮鬥卻早已被看得到的大山截去了一覽眾山小的希望。這使他的心境這些年來幾近扭曲。而今日恰逢楚羽其身份正中李冉痛處,鬱氣倒灌,他已然不管不顧!


    “所有人都會認為我不敢殺你吧?”李冉抬起另一隻手,“我今天就殺給整個天下看!什麽四門三宗!隻要是我李冉想殺的人!我必殺得!”


    手掌再次成爪,高高抬起,對準了楚羽的心髒。


    然後再也沒能落下。


    楚羽再次痛苦地咳嗽了起來,緩緩鬆開了一直緊握鐵條的手。鐵條深深地插入了李冉的胸膛之中,穩定的沒有一絲顫抖。


    “按理來講,你不應該犯這種錯誤。就算我確實已經沒有力氣刺出這一劍,你也應該先等我鬆開鐵條,再來靠近我。畢竟誰知道,當一個人麵對死亡的時候,會不會爆發出再刺出一劍的力量呢?”


    楚羽看著已經了無生氣的李冉,艱難地說道:“至於你說的那些話,全都是在放屁。狗屁的快意,你那也能叫快意?那叫無恥下流,自私自利!”


    “你的格局太小,配不上江湖這種壯闊的詞兒。”


    “所以,哪怕你是四層樓水準,也該著死在我楚羽這二層樓水準的手裏。”


    “善惡分明,嫉惡如仇,這他媽才叫真正的江湖人。”


    楚羽望了一眼周圍寂靜無聲的人群,咧嘴一笑,道:“你們記住了,今天殺李冉的,叫楚羽!以後可是要名動江湖的大俠客!”


    劉琮琤看著站在光中的少年,抿嘴輕笑,終於將手送開,未覺竟已滿是汗水。


    ……


    身著相同製服的士卒一言不發的全部湧入麵館之中,毫不留情的將所有看客趕了出去,隻留下了發現情形不對護在楚羽身邊的劉琮琤和董烈陽,以及仍舊箕坐在角落裏的方甲方掌櫃。


    當然還有倒在地上的李冉的屍體。


    他們將楚羽三人團團圍住,卻也並沒有進一步的動作,隻是手持長刀,警惕著三人的一切動向。


    像是在等什麽人。


    於是黑衣男子走了進來,微微一笑,向三人躬身抱拳。


    “在下李楓,李冉的大哥,現任無雙城城主府府衛統領。”


    李冉的屍體還未涼透,而身為大哥還能這般輕笑出來,楚羽和董烈陽均感到一股寒意撲麵而來。劉琮琤皺了皺眉,道:“有何見教?”


    李楓聞言微微一怔,便再次笑出了聲來。他道:“姑娘倒真是有趣,你們殺了我無雙城六少爺,還要來問我有何貴幹?今天如若不是姑娘在場,我定要將這位楚羽小兄弟斬殺當場,為我六弟報仇。隻是我能感受到姑娘身上深不可測的冰寒內力,便珍惜小命,不再多事了。”


    這麽一來,反倒是劉琮琤有些意外,挑眉問道:“不再多事?我可不信堂堂無雙城城主府,竟會對我們幾個小輩容忍至此。想來我的實力雖然夠看,但也不至於讓你們能心甘情願吃下這麽一個大虧。”


    李楓哈哈大笑,道:“姑娘是個明白人!我也不跟幾位打啞謎!我們家主正巧出門辦事,不在城中,恐怕現在城內還真的沒有能攔得住姑娘的人。隻是再有三天我家家主便得以迴城,到時便再來找姑娘以及這位楚羽楚大俠算這筆賬。”


    劉琮琤道:“你也說了,現在城中沒有人能擋得住我,三天,足夠我們離開無雙城很遠了。”


    李楓搖了搖頭,道:“攔不攔得住是一迴事,你們走不走,還得是另外一迴事。且不說楚大俠傷勢極重,需要就醫,單就是我手裏這個人,就能讓你們乖乖留下。”


    他揮了揮手,從門口,便有一道身影被一把推了進來。


    方甲陡然慌了,大聲喊道:“妹妹!”

章節目錄

閱讀記錄

青鋒不斬所有內容均來自互聯網,繁體小說網隻為原作者果安之的小說進行宣傳。歡迎各位書友支持果安之並收藏青鋒不斬最新章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