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種說辭……你以為我會相信嗎?”拉普爾曼目光高傲,卻全然沒有發動魔法的意思。


    格羅顯然也覺察到了這一點,他沒有反駁任何,隻是在眾精靈的防備的視線中,將右臂再次橫在身前。


    “勘測魔法。”格羅沒有多說什麽,他口中的隻是最為簡單基礎的法術之一,“請您用您的雙眼來親自見證吧。”


    “--我是否真的被天罰神詛咒這件事。”


    確實,這是個好辦法。


    即便拉普爾曼已經相信了格羅的言辭--畢竟沒有哪個說謊者能有這樣一雙坦誠的雙眼,況且他們也不可能提出這樣的方法來獲取他的信任。--但他是精靈族的族長,他必須保證創世神的尊嚴不被踐踏,他必須保證精靈族的子民不受天罰神的威脅。所以,他必須謹慎。


    拉普爾曼猶豫一瞬後在精靈們的擔憂中,一步步靠近那仿佛已經成胸在竹的人類。


    唯有一位是全然不在意的--


    迪奧貝特負手而立,勾著塔提蒂爾的掌心安慰她不必害怕。


    眼前這位名為格羅的人類絕對不會傷害拉普爾曼。迪奧貝特如此篤定。


    畢竟,他可是由那位神明選定的人類,絕不可能會傷害他人。


    盡管迪奧貝特的掌心已經溫熱,但他還是如此相信。


    拉普爾曼的存在對於精靈族來說意義重大,他若是負傷,對於精靈族而言是一個絕大的打擊。


    但迪奧貝特還是願意相信格羅,畢竟這個人類眼中完全沒有令人不虞的陰冷情感,有的隻是對他們的善意。


    而格羅本人並不負此信任。


    拉普爾曼掌心中出現法陣,純精靈語書寫的白金圓陣朝向那攀附了詛咒的右臂。暗色的迷霧從衣袖間浮動,在拉普爾曼的眼中展現不祥的紋樣。


    “……”拉普爾曼沉默地看著因為勘測魔法而展現的奇景,從未被在意過的劇烈臭氣縈繞在鼻尖,但拉普爾曼並沒有因為這足以令精靈族昏厥的臭味後退,反而在不知名的力量吸引下,逐漸靠近那奇詭的圖紋。


    在黑暗的迷霧與湧動的劇烈火焰之下,是一個血紅的文字。


    拉普爾曼眯起雙眼,仔細辨認。


    那形態不似流傳於大陸的各類文字,毫無疑問這是獨屬於神明的語言。


    拉普爾曼辨認出它的形態,將它的每一筆畫都仔細描摹。就在拉普爾曼沉浸於即將窺見神明力量的喜悅中,就在拉普爾曼記下那文字的全部細節之前,變故,就此發生!


    那燃燒著將圖紋守護的火焰在瞬間暴動,共分五股從全然不同的方向向毫無防備的拉普爾曼襲去!


    陡然濃鬱數倍的臭味令拉普爾曼瞬間清醒,金發的精靈下意識後退半步,但見那已經逼至眼前的黑炎,再要避讓反擊卻再來不及了!


    在生命垂危之際,眼前的景象會全部放慢幾乎已經成為了一種定律。


    那黑暗不祥的火焰從五處相襲而來,拉普爾曼幾乎能預見它們會摧毀自己的那些部位。


    左胸、右腰、肩膀、脖頸……還有眉心。


    拉普爾曼可以確信,這狂躁暴虐的力量將在下一瞬擊中要害,而他將立刻隕落於此!


    在足以壓倒一切的力量之前,任何的努力皆是徒勞。即便是身為被眷屬、被賦予無限寵愛的精靈,也不足以反抗神明。


    這是造物者與造物之間的規則,任何人不得逾越。


    拉普爾曼在被力量擊中之前放棄了抵抗,等待著那注定的終焉。


    然而就像每一個好故事都必須要有合適恰當的開頭、契合時機的轉折、令人沉醉的高潮和聲鼓漸息的結尾一樣。當以為自己必死無疑的生命被人所救時,定然會超出任何人的預料之外吧?


    在全部的目光被突然遭受襲擊的拉普爾曼吸引過去時,無人發現那墨發金眸的人類嘴角勾起的弧度。


    條件滿足--


    在距離自身三米內,被天罰神力量襲擊之生命。


    發動魔法--


    序列魔法、格羅中級星辰魔法、特來爾斯伊超高階防禦魔術!


    在序列魔法的魔法靈光一閃而過後,純金色魔法加持的超高階防禦魔術將拉普爾曼籠罩。


    魔塔法師創造、編篡魔法之際,會用自己的名字作為前綴來命名自己發明的法術--這是魔法命名的規則,是為了讓後人明了先行者們的榮耀而使用的手段。


    所以,格羅中級星辰魔法是格羅在得知這一規則、得到了承載星辰之力的龍牙與魚鱗之後編寫的法陣。其作用,便是抵消屬於天罰神阿萊爾羅伊的力量。


    特來爾斯,百年前拜入魔塔的魔術天才,曆時五年便成為了防禦學派大師的人類法師。其傳說之名為--


    “無摧堡壘”


    而他的得意之作,便是--


    特來爾斯伊超高階防禦魔術!


    超高階法術,這是除了禁術之外最為強力的魔法級別。因為其特殊性,記錄於《驟變之書》的超高階法術僅僅四例。


    以星辰魔法抵消天罰神的力量,以超高階防禦魔術來抵禦衝擊。在除了格羅之外再無人有資格能同時得到創世神與天罰神的力量時,這兩項魔法的結合,不得不說是對抗天罰神力量的最優解了。


    球形的防禦罩之下,拉普爾曼定立於原地,劫後餘生的精靈族長隔著屏障於與惡臭的天罰神氣息望著神色平靜的人類。


    一口氣施展一個超高階法術、一個高階法術與一個中級法術的人類當然不可能有這麽龐大的魔力儲備,他蒼白著臉,半扶著右臂。雖然他還站在那裏,但拉普爾曼也已經能看出他正因為魔力的枯竭而輕微地顫抖著。


    黑炎消散,疊加施展的魔法也隨之破碎。


    拉普爾曼按下蠢蠢欲動的眾精靈,方才的情景實在容易令人誤會--撒謊說自己被天罰神詛咒的人類在謊言被看穿之前欲要殺死知情者,然而魔法高絕的精靈族族長並不在意這威脅,輕而易舉地將危機化解--拉普爾曼明白關心則亂的精靈們自然會想到這些,他們哪裏知道,自己尊敬、唯命是從的族長大人就在方才、就在他們眼前,在亡靈之境走了一遭呢?


    拉普爾曼擺手令周圍跟隨他而來的精靈們全數離開。


    除了迪奧貝特與塔提蒂爾的精靈們在向拉普爾曼躬身一禮之後快速離開。畢竟作為有能力施展超高階法術的拉普爾曼,也不必由他們來操心他的安危,更何況還有祭司迪奧貝特在此,就更不必有他們擔心了。


    拉普爾曼看著因為魔力過度使用而疲勞地蹲身顫抖的人類。


    不得不說,拉普爾曼對他產生了敬意。


    作為傳承萬年、傳說中能夠打開星海畔的鑰匙之一的精靈族花飾的傳承者,拉普爾曼自然明白那法陣中的星辰之力來自於哪裏。


    突然被天罰神詛咒的不幸的人類在對於人類而言過於漫長的八年之間不斷尋找解除詛咒的方法,為了不拖累教導他的魔塔,便選擇主動脫離,在之後遊離大陸,直麵聖空龍瑟爾薩斯與深海鮫人之後遠來至此,找齊那傳說中能夠打開星海畔的鑰匙,見到創世神並請求他為自己解開詛咒。


    這也就是為什麽剛才這個人類說,自己來特比亞斯的原因便是為此了。


    拉普爾曼怎麽也想不到,自己僅僅猜對了一半。


    但就像人類總是隻相信自己看到的一樣,即便身為精靈,也難逃這種思維的劣根。


    但不管如何,拉普爾曼確實對眼前這位孱弱的人類產生了興趣和敬意。拉普爾曼自認為看見了真相,並準備以此為基點開展行動。


    “我是精靈族族長,光精靈拉普爾曼。”他向人類展開右手,“報上你的名字。”


    與鮫人一樣,名字對於精靈族而言也有重大的意義。


    作為死亡之前必須將全部魔力輸送給生命樹、肉體也將與生命樹融合、死亡之後靈魂前往死域之境的種族,名字便是他們生存的憑依,是他們存在的唯一痕跡。


    交換名字對於精靈族而言,便是結為友人的標誌之一。


    對於這一點,格羅早已經在阿萊爾羅伊的記憶中知曉。他很愉快,自己得到了一位地位崇高的精靈的信任,這無疑有利於自己後續計劃的實施,這對他而言是個絕對的好消息--即便此時他因為魔力枯竭而脫力,不得不大力唿吸加快魔力的流入,但這樣也為他的肺部帶來了巨大的壓力。心肺之處的劇烈鼓動為他帶來了巨大的疼痛。


    但幸運的是,他腳下的土地名為特比亞斯,是本初界魔力最濃鬱,力量最純粹的地方之一。


    幾息之後,格羅的喘息終於平複。


    格羅抬眼,看著被遞到眼前的向上的手掌突然輕笑一聲。


    “我是格羅。”他牽著拉普爾曼的手掌起身,在站穩之後,他手腕翻轉,將兩人的手勢改為交握,“--來自東大陸的冒險者。”


    拉普爾曼聽見他之後自我介紹的身份,更是確定了自己的猜測沒錯。


    “你來這裏,是為了精靈族的頭飾嗎?”即便是早已經猜到,拉普爾曼還是問了一句。


    格羅坦然點頭,“是的。”他停頓一下,繼續道,“而且我想知道星海畔的大門在何處?”


    “我不知道。”已經確定了格羅的目的絕對不可能傷及精靈族的拉普爾曼十分坦誠地說出了真相。


    格羅臉上全是猶豫,帶著些微末的希冀,他小心翼翼地繼續問到,“您作為最受創世神寵愛的光精靈,也對此一無所知麽?”


    “如果我知道,早就已經在星海畔服侍創世神了,哪裏還會在這裏?”拉普爾曼半開玩笑地說了一句,然而在下一秒,他的臉上卻失卻了全部的笑意。


    隻有在全不知情的人類與全然知情的友人之前,他才會顯露出如此疲憊的神情。


    “人類啊--”他歎息著,帶著抑揚的詠歎調,“那至高的神明給予我等的,並不僅僅是榮耀,而是長達千萬年的、不可掙脫的枷鎖啊--”


    光精靈,是創世神最為虔誠的信徒,作為最習慣創世神力量的他們不可能再踏出特比亞斯島半步,隻因他們早已經無法忍受外界魔力貧瘠、汙濁不堪的空氣;金精靈,他們是精靈族的幼年,也是能夠生存於特比亞斯並能夠暫時在大陸走動的精靈之一,但因為其中庸,他們的一生也隻能使用超高階以下的法術,一生平平無奇;樹精靈,他們完全適應了陸地的生活,但俊美無瑕的外表也令他們更容易被其他種族窺視……


    他們是神明的寵兒,他們是神明的囚徒……


    能夠知曉這些事的,隻有族長與祭司,或者是早已經有聰明的精靈覺察到了這些,為了不引起恐慌,所以隻能選擇沉默罷了。


    格羅沉默地看著拉普爾曼,這位擁有強大魔力的精靈族臉上,卻是不加掩飾的悵然。


    “那麽,迴到最初的問題吧。”拉普爾曼並沒有沉浸在自己的情緒中太久,他歎了一聲之後,向格羅道:


    “你想要見到創世神,是為了解除天罰神施加在你身上的詛咒。”


    “但如今你卻遇見了困境--”拉普爾曼沒有說清,但在場的幾人都明白那所謂困境是什麽。


    沒有人找到過星海畔的大門,龍牙、魚鱗、精靈花飾,它們存在的意義隻留下了一種象征與對先輩的敬意--這對急於解除詛咒的格羅來說並沒有任何意義。


    在格羅難掩落寞的神態中,拉普爾曼悠悠補全未盡的話語:


    “但是還有一種方法,解開你身上的詛咒。”


    格羅聽見這話,趕緊將希冀與未言的猶豫轉向光精靈。


    “您說……什麽?”


    因為難以置信,格羅的聲音中帶著十分的幹啞。他的瞳孔顫抖,害怕再次失望卻依然有著暗藏於底的璀璨星芒。


    “是的,還有一種辦法,能夠解開天罰神的詛咒。”迪奧貝特行至拉普爾曼身邊,幾乎能明白他要做什麽的迪奧貝特能為自己的友人做的,隻有支持。


    在格羅的沉默中,迪奧貝特揭曉答案,他隻說了兩個個精靈語單詞,卻足夠在格羅的心中掀起巨浪:


    “--生命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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