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值戌時寧霄城的白馬學館中,依然燈火通明,一幹寧州子弟聚集在一起,討論著明日山河圖中的事宜。


    他們中的大多數人都滿臉興奮之色,那可是天闕界的山河圖,傳聞中擁有無數機緣的所在,隻要能在其中獲得一星半點的好處,對於他們來說都稱得上是受益無窮。而這一切都是此刻站在人群前的蕭牧與阿橙以及那位未有到場的魏來給他們帶來的,眾人看向二人的目光不免裹挾著濃重的炙熱之色。


    感激、憧憬之內的情緒,可謂溢於言表。


    雖然因為商議明日計劃的緣故,眾人都還未有來得及吃晚飯,但卻並無任何人對此發出半點抱怨,反倒都熱情高漲,盡可能對於明日行事提出自己的見解。


    蕭牧瞥見這番情形,心底暗暗欣慰,他已經記不得有多久沒有看見這樣的寧州了——齊心協力,眾誌成城。


    這十餘年來,朝廷重壓,州牧的退讓,讓寧州在對抗外族時所聚起的那股氣散去大半,而今日的蕭牧又仿佛看見了曾經那以死衛江山的寧州,他以為,隻要有這股氣在,寧州便永遠還是那個寧州。


    想到這裏,蕭牧的心頭不免有些熱血翻湧,他沉了沉眸子,言道:“諸位!”


    還在熱絡的討論著明日之事眾人聞言,紛紛靜默收聲,看得出,此時蕭牧在眾人心中已有足夠的威信。


    “關於明日山河圖行事的計劃我與諸位已經商議出了數個,在下在這裏先為諸位總結一番,諸位若有什麽異議,稍後可以提出,我們再做討論。”


    “首先,根據我們得到的情報,每一次山河圖的開放,裏麵的環境都會發生變化,據說可能是將眾人傳入某個上古遺跡之中,供眾人尋找機緣。而最為關鍵的是,每個人所處的位置都是隨機的,也就是說我們並不能確保大家都能在同一個地方出現。”


    “而天闕界那邊,這一次他們顯然是有備而來,他們很可能擁有一些法門可以在山河圖中取得聯係從而匯合。我們要做的第一件事情就是盡可能的避開天闕界的弟子,然後匯合在一起,防止被其逐一擊破。”


    “那麽如何匯合,目前有兩種方案……”蕭牧認真的說著,將眾人所總結出來的辦法盡可能的以大家都能理解與執行的方式講解出來。


    可說道這時,他的眉頭卻忽的一皺,目光看向人群後的某一處。


    那裏一位家奴模樣的男人躡手躡腳的走到了人群中,附耳在一位寧州子弟的耳畔說了些什麽,隻見那位寧州子弟聞言後臉色一變,下意識抬頭看向蕭牧,二人的目光相觸,那寧州子弟臉上湧出些許猶疑之色,但數息後他一咬牙便做出了決定,轉身隨著那家奴退出了人群,頭也不迴的離去。


    那位寧州子弟在眾人之中,無論修為天賦還是家世都並不出奇,他的離去與否對於明日計劃並無太多影響,但蕭牧的心頭卻升起了些許不安。他側頭看了一眼一旁的阿橙,卻見女子的眉頭同樣皺起,顯然也有與蕭牧同樣的擔憂。


    但此刻,蕭牧終究不好將這樣的心思表露出來,他沉下心思,正要繼續方才的講話。可這時又有數位家仆從遠處走來,步入人群後尋到各自家中的公子小姐,附耳同樣輕言幾句,那幾人頓時露出了與之前離去之人如出一轍的猶豫神情,然後做出同樣的選擇,帶著或歉意或不舍的神情低頭離去。


    而這一切似乎隻是開端,很快更多的家仆與一些江湖人士打扮之人到來,他們尋到各自的諸人亦或者那些金牛鎮來的孩童,或好言規勸,或言辭犀利,而最後他們也都如願以償的將眾人帶走。不過一刻鍾的光景,方才還擁擠著近兩百人的學館中,此刻卻隻餘下了寥寥數十人。


    蕭牧在這樣的變故開始之後,便靜默收聲,既未有阻止眾人的離去,也未有發聲詢問他們此舉的緣由。


    他很明白,無論什麽原因,既然他們選擇了在此時此刻不辭而別,那便表明他們的立場。


    而這樣立場的背後,也意味著某些方才還在蕭牧心頭翻騰的東西,此刻到了冷卻下來的時候了——依靠著利益拉起的團結,在更大的利益麵前,注定瓦解。


    至於剩下的那些寧州子弟,相比於蕭牧的冷靜,倒都顯得有些無所適從,他們亦或著相互觀望,都不解於在這一刻鍾的光景中都發生了些什麽。


    “現在,還有人要離開嗎”這時,蕭牧的聲音再次響起。


    他沉著目光環視身前的眾人,臉色陰沉得有些可怕。


    眾人紛紛靜默,可就在這時,一道甲胄碰撞之音傳來,一位身著三霄軍甲胄的士卒邁步來到了蕭牧的身旁,朝著蕭牧行了道軍禮,於此之後便言道:“將軍,家主請你迴家一敘!”


    ……


    “這是在下的辭呈。”


    “這是在下為官三十餘年來各種收入的賬目,以及軍餉遺留的賬單,當然還有銀票。”


    “這是青霄軍的統領軍印,三萬青霄軍尚且駐守在蠻鴻關,這幫崽子們聽話得很,州牧隻要派人前去接替,想來不會生出變故。”


    州牧府中,昏暗的書房內。


    穿著一身儒衫的寧陸遠一邊有條不紊的說著,一邊將一幹事物一一呈到了江浣水的身前。


    而做完這些之後,他便退到一旁,恭敬的低下頭,安靜的等待著老人的迴應。


    身材幹瘦,頭發花白的老人,目光掃視了一番眼前擺著的數道事物,好一會之後,方才問道:“什麽時候走”


    寧陸遠的頭低得更深了,語氣恭敬的應道:“過了亥時就動身。”


    “這麽急嗎”老人再問道。


    “小川那邊傳來的消息,龍鼎山已經幫我們安排妥當了,騰出一處地界給我們陸家安身,既然遲早都要走,不如早些去那邊,早一日安頓下來,便早一日帶著族人休養生息。”寧陸遠再次應道。


    “唔。”聽聞此言的老人點了點頭,“也好,到了那處安頓下來後,記得來信道聲平安。”


    老人平靜的聲音迴蕩在書房之中,聽不出悲喜,更難以由此看出他此刻的心底到底在想些什麽。


    寧陸遠的眉頭皺起,這是江浣水最讓人害怕,也最讓人厭惡的地方——你永遠無法知道他到底在想什麽,無論你在他的身邊多少年,這個從青冥學宮中走出來的書生,對於任何人來說,都始終是一個謎。


    放在以往,寧陸遠隻會小心翼翼的想,獨自默默的猜。


    但今日,即將離開,寧陸遠終究無法在壓下自己的心底的疑惑,他咬了咬牙,終是抬起了頭看向老人,問道:“大人難道就真的沒有反思過為何寧州迴落到今日這樣的地步嗎”


    老人平靜如古井一般的臉上蕩開了些許異樣,他挑眉問道:“什麽地步”


    “大人的耳目遍布寧州,怎會不知金家得了朝廷應允,派金不闋帶著十萬蒼羽衛趕赴寧州,此刻估摸著已經在來的路上了,表麵上是要充實邊防,代天子巡視民生,實際上卻是來喧賓奪主,鎮壓寧州各族,同時恢複敖貅的正神之位。”


    “太子一心想著拉攏天闕界,忘了陛下交代的正事,金家趁虛而入,得了與太子爭這寧州首功的機會。這奪嫡之爭的戰火終於還是燒到寧州,來之前我還聽手下的人說,袁袖春知道這個消息後大發雷霆,已經讓韓覓調來了黑狼軍的精銳,傳話給明日要參與山河圖之爭的寧州子弟們,若是明日敢出現在翰星碑前,黑狼軍便要好生審查一番他們的宗族。天下人都知道黑狼軍想要查的人,不管清白與否,總能查到些罪責,估摸著此刻亦有大批尚且在觀望中的宗族派人召迴自己族中的弟子了。相比於那份還不止如何的機緣,顯然宗族的命運更加重要。而袁袖春大概也明白失去了鎮壓寧州首功的機會,他所能依仗的就隻剩下了天闕界,對於已經喪失理智的他來說,於此以後做出再匪夷所思的事情都並不為過。”


    “今日隻是開始,在太子與金家的對峙下,留給寧州各個宗族的機會已經不多,要麽逃離,要麽依附……”


    說道這處,寧陸遠的頭忽然抬起,他的雙拳握緊,驀然盯著眼前的老人,以一種在以往他從來不敢用的目光。


    那樣的目光中包裹著太多東西——不甘、困惑、憤怒還有一絲淡淡的悲傷。


    “可大人明明是有機會的,有無數個機會讓寧州團結起來,讓寧州再迴到那個北拒大齊,南抵鬼戎,震懾大楚的時代。”


    “但大人卻一次又一次的選擇作壁上觀,選擇任由我們內鬥、猜忌,最後的最後,哪怕有再多的不甘,陸家終究不敢再陪大人賭下去了……這一仗陸家輸不起了。”


    “就當是臨別贈言吧,大人能否為陸某解開此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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