臨陣破境,自然是一件駭人聽聞的事情。


    但比起破境,更讓人瞠目結舌的是,區區三境的魏來竟然能以這樣的方式擊潰一位六境修士。這是何等驚世駭俗的事情,翻看北境近千年來的記載中,也從未有過這樣的事情。


    隻是寧州的百姓們忙著沉浸於魏來獲勝的喜悅,並沒有多少人去真的細究一位三境修士是如何擊潰一位六境修士的。


    但大多數人不去想,不代表就真的沒人去想。


    譬如那酒肆包廂中的魏錦繡,從她說完那句讓徐玥模棱兩可的“他來了”之後,她的目光便已落在了魏來身上,一刻不得偏移。


    徐玥將她的異狀看在眼裏,心底暗暗疑惑,隻是因為魏來當時在處於惡戰之中,徐玥的心思盡數掛在魏來身上,故而來不及多想,此刻魏來獲勝,她懸著的心也終於放了下來,而之前的疑惑也隨即湧上,她看向依然沉浸在某些心思中的魏錦繡,眉頭皺起。


    在一刻鍾前的對峙中,她感受到了自魏錦繡周身溢出的氣息,那分明就是無垢神軀鑄成之後才能散發出來的氣勢。


    而鑄成無垢神軀便意味著修士已經斬斷了所有紅塵,於此之後心無旁騖,一心向道。


    但顯而易見的是,此刻魏錦繡正被某些事情所困擾。


    “師姐?”她輕聲喚了一句。


    魏錦繡猶如從睡眠被驚醒一般,身子一顫,方才迴過神來。


    她轉身看向徐玥,臉上的驚駭之色仍未有散去,她問道:“你感覺到了嗎?他來了。”


    “他?誰?”徐玥不解道。


    “那個從大湮之下活下來的人。”魏錦繡應道。


    徐玥暗覺此言無稽,但魏錦繡此刻的狀況著實令人堪憂,她不得不輕聲安慰道:“師姐想多了,擂台上自始至終就隻有阿來和韓穀幽二人,哪來的旁人?況且又有誰能從大湮之法下活下來呢?”


    魏錦繡想也不想的反問道:“你覺得單憑他自己能夠戰勝一位六境的修士嗎?方才那浩大劍意是一個三境的修士可以激發出來的嗎?”


    這兩個問題讓徐玥心中篤定的念頭出現了些許動搖,她愣了愣,追問道:“可不是阿來,又能是誰呢?”


    魏錦繡聽聞此問,身子頓了頓,似乎自己也陷入了某種困惑之中,她沉吟了良久,過了好一會之後方才從嘴裏吐出了兩個冰冷的字眼:“幽靈。”


    ……


    “這……”而這時,遠在那翰星碑下的左鳴亦是瞠目結舌,他大抵怎麽也沒有想到事情的發展最後迴落到這般地步。


    他下意識的看向身旁的少女,多少有些不知所措。


    而名為桔寧的少女眉頭也同樣皺起,她於此之前做過斷言,魏來無法破境,更言說即使魏來破境也無法與一位六境修士為敵。可接下來發生的一切,無疑是重重的打了她的臉,可少女卻並未為此生出太多的惱怒,她隻是陷入深深的困惑中。


    這世間的一切自有其定數,有違此數者,必為妖孽!


    “告訴袁袖春,讓他們不用打了,明日所有人一同進入山河圖。”念及此處少女忽的言道。


    左鳴聞言卻是一愣,他將之理解為少女忌憚於魏來所表現出的實力,害怕對方繼續打下去會把整個天闕界的弟子都落下馬來,隻是讓他疑慮的是此刻整個寧州士氣大振,有六境的蕭牧,也有堪比六境的魏來,還有一個楚侯之後,三人打下去不敢說能讓天闕界的所有弟子都敗下陣來,可卻足以讓天闕界損失慘重,對方是否會應允天闕界的這次讓步都是未知之數。


    似乎是看穿了左鳴的疑慮,少女又言道:“打下去他們或許能贏,但卻是慘敗。明日他們又拿什麽去山河圖中尋找他們想要的機緣呢?他們是聰明人,自然會做出聰明的選擇。”


    少女說罷這話,再無半點與左鳴多言的興致,轉身便邁步離去。


    ……


    今夜的寧霄城張燈結彩。


    百姓們大都自覺的走上街頭,歡唿雀躍,那氣派宛如年關到來。


    於此之前,大概任何都沒有想到這次的翰星大會會以這樣的方式落幕,能讓天闕界折戟沉沙,做出讓步,今日之後,寧州之名必將響徹北境。


    魏府之中,同樣彌漫著歡聲笑語。


    “你說那山河圖中到底有撒東西?金銀財寶還是絕世功法?”酒桌上喝得醉眼朦朧的孫大仁一隻手搭在了徐餘年的肩上,嘴裏隨口問道。


    傷勢還未痊愈的徐餘年,被孫大仁觸碰到傷口疼得那叫一個齜牙咧嘴,嘴裏更是沒好氣的言道:“俗不可耐!”


    “要是靠著金銀財寶就能坐穩北境第一神宗的座椅,那哪裏輪得到他天闕界呢?”


    “那就是絕世功法啦?”孫大仁的性子素來大大咧咧,並未聽出徐餘年話裏的譏諷,反倒是一臉求知欲的看著徐餘年。


    徐餘年自然是說不上來,卻又不願落了麵子,隻能支支吾吾半晌,卻也說不個就裏。


    “想那東西有什麽意思?明日咱們就得去天罡山了,天罡山的功法可不比那勞什子天闕界差,到時候咱們把那些天闕界的家夥們踩在腳下,讓他們再作威作福。”這時,龍繡也湊了過來,加入了二人的聊天。雖然因為魏來等人一路過關斬將的原因,龍繡與孫大仁等人也擠入了前三百二十五名,但曹吞雲卻下達了命令,讓錢淺姐弟與龍繡還有孫大仁四人明日便與他一道返程迴歸天罡山,並不參與這次山河圖之行。


    一想到自己的即將完成爺爺的夙願,龍繡也是甚是開心,對於山河圖絲毫不曾掛懷,她伸手推了一把孫大仁,問道:“叫你給錢淺他們準備的行禮準備好了沒?兩個小家夥身子單薄,曹前輩說了,天罡山上終年積雪,可得給他們多備些衣物。”


    平日裏天不怕地不怕的孫大仁,卻有些駕馭不住龍繡的吆五喝六,他趕忙點頭,應道:“都準備妥當了。”


    “這還差不多。”龍繡滿意的點了點頭,隨即少見的猶豫了一會,又問道:“那你的呢?”


    孫大仁不知為何,忽的語塞。


    “怎麽?你還惦記著那百鹿國的百鹿仙子?”龍繡何等聰明一眼便看透了孫大仁藏著些貓膩,當下語氣不善的問道。


    孫大仁一愣,趕忙擺手,言道:“怎麽會?”


    “那明日都要出發了,你怎麽還不收拾行李?”龍繡絕不是那麽好糊弄的主,當下便又追問道。


    孫大仁臉上的神色一暗,看了看滿座歡騰的眾人,聲音忽的低了下來:“我在想……”


    “我們都走了……”


    “就剩阿來一個人在寧州……”


    “我有些不放心……”


    大概是平日裏見慣了孫大仁大大咧咧的模樣,此刻他忽然一臉認真,反倒讓眾人有些不適應。


    龍繡也是一愣,本想出言安慰幾句,可卻終究不善此道,隻能強顏歡笑的說道:“這有啥好擔心的,你看人家阿來,六境修士都給揍趴在了地上,這寧州還有幾個人能傷到他,更何況他還有州牧護著呢!你留在這裏隻能給人家添亂。”


    孫大仁也知龍繡看似挖苦,實則是在寬慰他,他幹笑兩聲,嘴裏應道:“也對,也對。”


    可眉頭卻依然沉著,心事重重的不知道在想些什麽。


    ……


    魏來並無心思參與眾人的晚宴,也將明日進入山河圖如何行事的計劃交給了阿橙與蕭牧,由他們去組織寧州的子弟們共同行事。


    天闕界的忽然讓步,其中應當還藏著些什麽算計,魏來卻同樣沒有心思去細想。


    他邁著步子漫無目的的走在魏府中,心底卻思慮著今日在那擂台上不知真偽的幻覺……


    忽的不遠處的木亭中,正有一位老者依靠著欄杆,正自飲自斟。


    是曹吞雲。


    天色雖暗,可從對方手裏的酒葫蘆,以及一旁那隻形影不離的黃狗身上,魏來一眼便看除了對方的身份。


    他微微思慮,隨即便邁步走了上去。


    “曹前輩。”他恭敬的朝著對方拱了拱手。


    “唔。”喝得微醺的老人斜眼瞟了一眼魏來,點了點頭,便沒了後文。


    魏來習慣了對方這般性子,也並不覺得奇怪,隻是蹲下身子伸手撫摸著那吐著舌頭的阿黃身上的毛發。


    阿黃顯然很享受這樣的待遇,它的雙眸彎起,眼睛眯成了一條縫,嘴裏時不時發出陣陣“呲呲”的悶哼,最後更是仰臥在了地上,擺出一副“任君采擷”的架勢。


    一旁的老人也被這一人一狗的架勢所吸引,再次側頭看向魏來,嘴裏忽然有些感歎的言道:“這才半年不到的光景,你小子就成長到了這樣的地步,若是你爹娘泉下有知,想來也該安息了。”


    魏來聞言抬頭看向老人,微微一笑,說道:“前輩一路多有照料,先贈我黑蟒,又授我劍陣,否則又哪有今日的魏來。”


    曹吞雲聞言連連擺手:“黑蟒那是我家阿黃貪吃,吞了你的銘血丹的賠禮。至於劍陣嘛……老夫自己都未有看過,你能修行到那般地步,全憑的是你自己的悟性。”說道這處,曹吞雲像是想到了什麽,又言道:“說起來,你小子能在短短幾個月的時間裏便將這劍陣參悟,也算得劍道天才,真的不考慮和我一道迴天罡山嗎?這寧州日後可算不得太平啊。”


    “前輩的好意晚輩心領了,但晚輩心有牽掛,著實無法隨前輩離去。”魏來恭敬應道,末了猶豫了一會,又忽的問道:“不知前輩這劍陣到底從何而來,又是否還曾借於旁人參詳?”


    這個問題讓曹吞雲的臉上露出了苦惱之色,他皺著眉頭思慮了一會,方才應道:“這劍陣在何處得來我自己都記不真切,那日你與我說過想要修行劍陣,我便在自己的雜物中翻找了一陣,忽的尋到了此物,才交由給你。我連他的出處都說不真切,又如何知曉旁人是否習得呢?”


    曹吞雲這番話說得極為認真,魏來自是深信不疑,自是那今日在擂台上出現的身影又如何知曉這劍陣的呢?他很確定那人的存在絕非他的幻想,他自己有幾斤幾兩自己最清楚不過,那般浩大的劍意哪裏是他憑自己本事能夠催動出來的東西?


    但未有在這裏得到想要答案的魏來,心底不免又有些動搖,他忽的心頭一動,像是想到什麽,一隻手朝著頭頂舉起,憑空一握。


    那時一把長劍飛遁而來,落入他的手中。


    是那把他在魏府一間莫名起火的房門中發現的劍,與它一同被發現的還有已經融入魏來第三道神門的黑色碑文,以及三枚龍內的鱗甲。今日那個來曆不明之人便曾催動起此劍,張開了劍陣,將韓穀幽鎮殺。而曹吞雲畢竟來自天罡山,出自這劍道神宗的他向來應該對世間名劍都有所了解,或許魏來可以從以劍作為線索尋到些許有關於那位神秘男人的蛛絲馬跡。


    魏來這樣想著,便將長劍遞到了曹吞雲的手中,問道:“前輩見多識廣,不知可否知道此劍的來曆?”


    “嗯?”曹吞雲聞言一愣,但下意識的還是伸出雙手接過此劍。


    劍一入手,一股淩冽的劍意便從劍身之上奔湧而來。


    曹吞雲臉上那酣飲之後的些許微醺之意瞬間散去,他的麵色一正,終是沉目看向眼前這把劍。


    木製的劍柄上刻有一行小字:“君卷紅塵駕白鶴,我棄寒暑求朝暮。”


    鐺!


    隨即一聲脆響,長劍出鞘,雪白的劍身綻放出一抹耀眼的寒光,盯著此劍的曹吞雲臉上的神色忽然變得凝重了起來,他緊皺著眉頭,一直看了十餘息的光景,卻依然沒有收迴目光的意思。


    “前輩可有看出端倪?”一旁的魏來瞥見對方這般異狀,不由得小聲問道。


    聽聞此言的曹吞雲這才轉頭看向魏來,神色肅然的問道:“你從何處得來此物?”


    魏來不疑有他,當下便將發現此劍經過一一道來。


    可聽聞這番話的曹吞雲臉上的凝重之色不減反增,讓魏來都有些摸不清門道。


    “前輩看出此劍根底了?”他又追問道。


    “嗯。”曹吞雲悶聲應道。


    “那……”魏來還要發問,但這一次卻被曹吞雲所打斷。


    隻聽老人沉聲言道:“這是我天罡山三十年前便失落的神劍……”


    “朝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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