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一個村子都有一個樹先生,楊文樹便是草廟村的樹先生。


    楊文樹的命很苦,生他的時候,娘親便過世了,由他爹楊夫子獨自撫養長大。


    楊夫子早年在淄州城裏當私塾先生,後來因為得罪了主家,被趕迴草廟村,長老會給了他看守文廟的營生,教教後輩讀書認字。


    他是個書蟲,整日都埋在書堆裏,對於小楊文樹他根本不懂怎麽帶。


    久而久之,楊文樹在一個沒有爹娘說話的環境長大,到了五歲還不會說話,隻會啊啊叫。


    於是村裏的人給他取了個外號:【傻子】。


    楊夫子自詡是才高八鬥,看到楊文樹如此,鬱鬱成疾,不久便死了。


    於是楊文樹八歲就成了村裏的孤兒,成日呆在文廟轉悠,乞討,吃野菜,他曾經想要告訴別人,自己不是個傻子,甚至學會了背《論語》。


    不過沒有人關心這個,因為在村民眼裏,他就是個傻子。


    在這樣的成見之下,楊文樹越來越孤獨,後來索性就繼續扮做傻子。


    因為隻有做傻子,別人才會對他逗笑,雖然是拿他打趣尋開心,欺負他,侮辱他,但至少有人理會他啊。


    他渴望被人關注,渴望有人陪他說說話。


    直到有一天,楊文樹遇到了楊小娘。


    那是個外地嫁過來的娘子,賢惠美麗,便宜了楊川那小子。


    每一次見楊文樹乞討,楊小娘都會將熱騰騰的飯塞給他,甚至還有美味的肉,並且笑靨甜美地告訴他:“文樹,你在長身子,要多吃些哦。”


    吃慣了剩菜殘羹,受盡冷眼的楊文樹,第一次在陌生人麵前感受到了溫暖。


    從那以後,楊文樹最喜歡去乞討的地方便是楊小娘家,甚至有一次出門前,他還到楊大公家裏偷了一件新衣服,想要自己看起來沒那麽寒磣。


    後來,楊小娘決定和夫君楊川一起到淄州城裏賣餅。


    臨走前,她帶了一塊肉餅給楊文樹,燦然笑道:“文樹,我要去淄州賣餅啦,就是賣這樣的餅。我娘家那裏的手藝,你試一試,看看好不好吃。若是不好吃,你不要嫌棄呀。”


    “不嫌棄,姐姐不也沒嫌棄過我是個傻子。”楊文樹羞澀地低下了頭,輕輕咬了口肉餅。


    肉餅裏不僅有新鮮的豬肉,還有香甜的花生、芝麻、冬瓜幹、紅棗沫,光是吃上一口,便覺得鹹中帶甜,迴味無窮。


    楊小娘麵容如春風和熙:“我從來不嫌棄文樹,文樹可聰明呢。”


    聽到楊小娘的讚揚,楊文樹感覺到臉頰微微發燙,他甚至脫口而出:“姐姐,我其實……我其實不傻,我還能背《論語》,我還讀過好多書……”


    “誒?姐姐沒念過書,不懂這些。”楊小娘的眼睛變成月牙,“餅好吃嗎,你還要不要吃?”


    第二天,楊小娘便到城裏去了,因為她手藝好,人又美麗大方,餅店生意越來越好,楊小娘也成為了遠近聞名的“月餅西施”。


    而楊文樹則天天坐在水泊旁,看著來來往往的船隻,心想著哪一艘是載著楊小娘的船。


    但楊小娘的生意越做越好,迴來的次數也越來越少,甚至有時候十天半個月才迴來一次。


    而且每次迴來,她的身邊都跟著她的丈夫楊川,楊小娘對丈夫十分體貼入微,一時間羨煞旁人。


    更羨煞了楊文樹。


    楊文樹不知道為什麽,當自己看到楊小娘對丈夫好的時候,他的心裏有深深的酸楚,深深的失落。


    每當這時候,他就會發怒地用拳頭砸地,以發泄自己內心的苦楚。


    周圍人看了,都哈哈大笑:“瞧,那個傻子又發瘋了。”


    “那傻子怎麽老跟著楊川,好像他家的一條狗。”


    甚至有好事者說起了葷話:“他該不會是想扒楊川老婆吧?”


    可是天地良心,楊文樹從來沒有對楊小娘有過非分之想,他隻是喜歡和她在一起,和她說說話,看她笑,看她開開心心的。


    這樣他便心滿意足了。


    但是好景不長,楊川意外身亡,楊小娘變成了寡婦。


    看到楊小娘為丈夫的死哭得死去活來,萬念俱灰,楊文樹也心如刀絞。


    楊小娘常常到丈夫落水的水泊旁,為亡夫悼念。


    楊文樹生怕她做傻事,總是默默地跟在她的身後。


    村裏有些不老實的閑漢打起了楊小娘的主意,常常半夜三更在她家門外徘徊。


    楊文樹就拿石頭砸他們,不過有時候他也會被閑漢抓到,打得鼻青臉腫。


    “你這個傻子,就他娘的一條瘋狗!”


    但不管怎樣,他就這樣一次又一次默默地保護了楊小娘。


    直到有一天,村裏發生了一件大事。


    那天全村的村民都迴來了,船舶停滿了船塢,每個人臉上都帶著喜慶。


    楊文樹想了半天,也想不出那天有什麽節日。


    不過他很快便得知了,長老會決定,要吃絕戶,把楊小娘的財產收繳一大半到長老會,為了避免遭人口舌,拿出一小半宴請全村。


    楊文樹發瘋了,他大喊大叫,竭力阻止眾人,可是換來了隻有暴打。


    他被鎖進文廟,關了整整一天。


    等到他出來的時候,宴席已經結束,村民都散去了。


    他急速奔到了楊小娘的家裏,卻看到楊三叔衣衫淩亂地從裏邊走出來。


    那一夜,楊小娘頭發淩亂,身上滿是淤青,目光絕望,呆呆地坐在水井旁,沉默了一夜。


    楊文樹怕她有什麽意外,一直靜靜地陪著她身邊。


    “文樹,人如果死了,是不是一切痛苦就可以結束了?”


    “我真傻,你又怎麽知道呢。”


    “文樹,我房裏還有一些月餅,你若是餓了,可以拿去吃……”


    楊文樹陪了楊小娘一夜,中間實在太困,打了個瞌睡。


    等他醒來的時候,看到楊小娘已經自縊在了房梁之上。


    他痛苦地撲到了楊小娘的身旁,唿喚道:“姐姐,你不要死,不要死……”


    可是楊小娘早已經氣絕了。


    從那天起,他決定為楊小娘複仇,他要那些害死楊小娘的人得到報應。


    但是他就是個侏儒,以自己的能力,要殺死那麽多人實在太難了。


    直到有一迴,他遇見了水鬼六郎,六郎說可以幫他一起複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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