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公子將桌上的信筏打開,看向第三道題目,乃是行酒令。


    “言念君子,望江南,和梅看雪花。”


    “載笑載言,上小樓,醉折花枝當酒籌。”


    “未見君子,懶畫眉,斷樓煙雨梅花瘦。”


    “如此邂逅,何傍妝台,且向百花頭上開。”


    看完這第三道題目,三人忍不住笑出聲來。


    “不得不說,這唐大人心中想法,又時候還真是令人琢磨不透,但唯一可以確定的是,這行酒令還真是規規矩矩的行酒令,沒有任何出彩也沒有如何瑕疵。”


    因為第三道是題目的限製,換句話說便是題目要求寫什麽,考生寫什麽就可以,猶如對應填空一般,所以也沒有什麽值得去品析的。


    但看到第四道題目時,大公子立馬眼前一亮。


    詩題為《一葉落而天下秋》,乃是一首閨怨詩。


    “寒月沉沉洞房靜,真珠簾外梧桐影。


    秋霜欲下手先知,燈底裁縫剪刀冷。”


    一直未曾說話的習羽翎,琴聲幽幽,輕聲說道:“這是一首好詩,難得的是出自一名男性手筆,雖然少了幾分細膩,卻增添幾分哀怨。”


    墨靈兒眉毛一挑,意味深長的笑了笑。


    大公子淡淡笑了笑,說道:“的確是一首難得閨怨詩,整首詩歌反倒像是一幅寫實的畫卷,描繪了一幅天寒歲暮、冬衣未成、秋霜欲下、征夫未歸的孤冷畫麵,孤寂涼情直入人心,千般滋味湧上心頭。”


    “第一句即點明時間:深夜,而寒月曆來是秋冬兩季的代名詞。“洞房”兩字可理解為新婚後的洞房,而“洞”又有深遠的含義,也可理解為處於庭院深處的房間。但無論是哪種情況,一個“靜”字就讓這本該是溫暖融融的居所顯得不同尋常的冷清。居室本已深邃,又被寒冷的月光照射著,所以更見幽靜。


    第二句更是將冷意繼續延伸,“真珠簾”即為珍珠簾,盡顯其華貴之意,與上洞房相稱,不可呆看,顯露出屋子主人身份的高貴,但即使是高貴的女子也擺脫不了空守閨房的寂寞。簾外的一株梧桐樹,靜靜地立在院子當中,月光搖落,將它的影子拉得很長。


    洞房、珠簾,都是通過描寫環境以暗示其人的身分。“梧桐影”既與上文“寒月”相映,又暗逗下文“秋霜”,因無月則無影,而到了秋天,樹中落葉最早的是梧桐,所謂“一葉落而知夭下秋”。前兩句把景寫得如此之冷清,人寫得如此之幽獨,就暗示了題中所謂寒閨之怨。


    第三句第一個字就點明此刻的季節,正是寒霜將落的深秋。在這冷清清的月光下,靜悄悄的房屋中,一簾子裏的人還沒有睡,忽然,她感到冰涼,連手也覺得冷起來了。隨即想起,是秋深了,要下霜了。但暮秋深夜,秋霜還未降落,女主人公玉手先知,預先通過手冷感受到即將到來的霜露,這不免引人遐思。


    第四句給出了答案,原來女主人公並沒有就寢,而是坐在燈下裁剪衣服,要趕製寒衣要寄給遠方的征夫。氣溫驟降,手裏的剪刀立刻變得冰涼刺骨,她這才知道屋外就要下霜了。而下霜則更加說明屋外的寒冷,同時也反襯出閨房的冷寂和獨守深閨的落寞。”


    大公子眼眸帶著欣賞之意,笑道:“這詩雖似簡單,實則卻是豐富極了,但到底因為是男兒執筆,所以寫得的確含蓄有致,情景交融,言簡意豐,一“知”一“冷”,通過寫閨中少婦寒夜為征夫趕製冬衣的情景,盡顯女子內心之淒涼,孤寂之“怨”——好啊。”


    天寒歲暮,征夫不歸,冬衣未成,秋霜欲下,想到親人不但難歸,而且還要受凍,豈能無怨?


    於是,剪刀上的寒冷,不但傳到了她手上,而且也傳到她心上了。丈夫在外的辛苦,自己在家的孤寂,合之歡樂,離之悲痛,酸甜苦辣,一齊湧上心來,如何哀怨,如何淒苦,詩中雖然未曾提到過,但閱讀之人卻是完全可以想得到的。


    望著屋內的夜景,大公子陷入長久思緒當中,似乎是想起某些情景而受到了觸動,習羽翎第一個發覺大公子的情緒發生了變化,她適時的讓琴聲變得舒緩一些,卻不敢打擾到大公子的思緒。


    那是秋末冬初的某個深夜,初冬的雪花早已下起,沒有銀裝素裹那般美麗,令人感覺到是鑽心刺骨的冰冷。


    某處破敗的小廟裏,穿著破棉襖的夫人喜歡長時間坐在破舊的門板上,她懷裏抱著的是個骨瘦嶙峋的男娃,因為長期進食不足,夫人早已無法母乳喂養這個孩子,使得孩子很長一段時間都在饑餓中度過。夫人緊緊抱著懷中的孩子,但身上的破襖比路邊的石頭都來得冰冷,她想帶男娃子離開,但卻始終不知道該去想何方,於是她便一直坐在破舊的門板上,似乎在等著誰來接走自己。


    一滴晶瑩的淚珠,悄然的,緩緩的,慢慢的從大公子白皙俊朗的臉頰輕輕的緩落下來,舒緩的琴聲讓他忍不住深唿吸了一口氣。


    稍頃,


    仿佛要從身體當中吐出一大口濁氣似的,又像是要將某種不好的情緒全部排解出來,待得心緒逐漸恢複過來,他輕抿一口茶水,茶水有著淡淡餘溫,暖入心房,讓他感覺到片刻心安。


    “如果不能成為敵人的話,我很想跟這位唐大人成為朋友。”


    隨著舒緩的琴音逐漸消逝,大公子溫暖一笑,說道:“唐大人真是一個琢磨不透的人啊。”


    墨靈兒重新泡了一杯茶水,關心問道:“公子,您沒事吧?”


    習羽翎抬起眼眸,看向大公子,美眸裏邊非常的好奇。


    他們二人已是很久未曾見過公子露出這樣的神態了,想不到今夜因為唐逸為了考試寫的一首詩詞,竟然讓大公子陷入某些不好的迴憶當中。


    大公子灑然一笑,說道:“有時候我覺得自己真是足夠的殘忍。”


    旁邊二人選擇沉默,大公子繼續說道:“我忽而發現,事實上我還是有過幾段不錯的美好記憶,隻可惜我都將他們扼殺在記憶的深處。倒是想不到,唐大人這簡單普通的一首詩詞,把一些我並不打算想起的事情都喚醒了。我都很少會迴憶起那些畫麵了、隻有孤獨的黃昏,或者季節變化的時候,看著那些從天邊飛過去的大雁,才會依稀地記起某些片段,秋天還真是一個令人不愉快的季節啊。”


    大公子喃喃細語,像是在自言自語,眉頭卻緊緊蹙動著,像是在壓抑著某種躁動的情緒,又像是在安慰自己,這些畫麵都已經是過去發生的事了。


    習羽翎調整唿吸,纖細手指覆蓋琴弦,亮麗的琴聲逐漸徐徐響起,漸漸如潮水般四溢開去,充盈著書房內的每一處角落。琴聲中仿佛有一個白色的精靈在隨風而舞,舞姿優雅高貴;又好像有一朵朵耀目的玫瑰次第開放,飄逸出音樂的芳香。


    他抬起眸子,輕輕唱道:


    “琴音繞梁,心在顫抖,聲聲猶如鬆風吼。


    又似泉水匆匆流。


    憔悴琴魂作漫遊平生事啊!


    難迴首歲月消逝人煙留,


    年少青絲,轉瞬已然變白頭苦伶仃。


    舉目無親友風雨泥濘…


    怎忍受榮辱、沉浮、無怨、勿尤、榮辱沉浮,無怨尤。


    惟有這琴弦解離愁,晨昏常相伴。


    苦樂總相守,酒醒人散餘韻悠。”


    這是大公子寫的詞,每當他心緒不寧之時,習羽翎總會琴聲將她唱出來,但這首詞卻是隻有上闕,下闕是什麽大公子卻未曾說過。


    可能是琴聲緣故,也可能是大公子終於是從某種思緒恢複過來,他臉上依舊帶著是溫和的笑意,搖頭笑道:“倒是讓你們二人見笑了。”


    墨靈兒擺了擺手,苦笑說道:“我一直都是陷入這茶道的第二重境界,今夜若不是偶然看到唐大人的詩詞,恐怕還有很長的一條路要慢慢摸索。”


    大公子再次飲下一杯熱茶,感到胸口處陣陣的暖意,笑道:“的確是好茶!”


    墨靈兒燦爛一笑,既然大公子說是好茶,那定是好茶了!


    琴音逐漸進入尾聲,習羽翎也結束了唱詞,她瞥了一眼桌上的信筏,忍不住問道:“他這第五道又是寫了什麽題目?”


    大公子目光看向信筏,看到《戰賦》二字,忍住搖了搖頭,笑道:“想不到這位唐大人也是有著自己的短板啊。”


    第五道考得是賦題,而唐逸的題目是《戰賦》。


    “古之王者出師,有征無戰。然則兵革之事,聖人是興,蓋所以威不軌而昭文德也。帝乃欽若堯、禹,承天運行,鮮卑在圖,夜郎無外,而旄頭賊醜,忘道弄邊,河浸海寒,障路幽朔。


    皇赫斯怒,親師用征。搖星纛神,召募雄合,白羽森月,朱旗爛空。俾夫翕東海之焱波,掃北荒之沙雪。國用長策,人忘暫勞。聊勝詠歌,取思而賦。


    賦曰:莫高匪天兮生我聖人,聰明運用兮不測惟神。恩澤洪融,覆幬彌淳,噴窮陸,霈無垠,珍怪煙委而波屬,蠻夷鳥狎而蟲馴。粵若鬼方兮獫狁孔狡,固陰冱寒兮陵我河津。於是按玉劍而憑怒,耀金戈而雷震。禡蚩尤,誓勾陳;會白帝,騎蒼鱗。天動地應,羅羽衛而煌煌;風咆雲鬥,作笳鼓之殷殷。


    別有哮悍之旅,毅勇之賓;爰自幽並而投石,走巴楚而來臻。鐵馬金甲,虹旌電輪,鳴弦者飛雁由其殞越,揮戈者白日所以逡巡。國體兵勢,殊容共身,既出師於鄠杜,亦獵虜於新益。野氣蒼茫而助殺,軍聲慷慨以合仁;奮威則鯨鯢忉釁,流詠則梟獍懷親。


    大荒搖落,知單於之魄死;層冰泮渙,感天子之情春。昆彚雜種,於何不臣。寧直誇胡而北省,亦當撫揉於叢榛。海岱攸類,匪兵是遵,固將曆三五而高視,豈與夫費百萬於同勤!”


    大公子看完整首詩詞,無奈的搖了搖頭,墨靈兒看了一眼,也是哭笑不得。


    “唐大人果真還是那個唐大人,即便生性豁達不畏風雨,也能寫得一手柔膩的閨怨詩詞,但……到底隻是個讀書人啊。這戰賦若是麵對考官來說,自然是上乘之作,甚至是不錯的外交手段但,自古以來,戰場的形勢瞬息萬變的,而戰機稍縱即逝。雙方軍隊控製的戰略要點也是犬牙交錯,變得非常的複雜……若僅僅像唐大人所說的,鐵馬金甲,虹旌電輪,鳴弦者飛雁由其殞越,揮戈者白日所以逡巡。國體兵勢,殊容共身,既出師於鄠杜,亦獵虜於新益。未免有些兒戲了。”


    大公子沒有評析這首詩詞,若不是因為出自唐逸之手,他甚至連看上一眼都不想,倒不是唐逸寫的不好,甚至寫得非常不錯,但戰場就是戰場,瞬息萬變,沒有永遠的合作,通過外交建立起來的和平,不過是一時的和平。


    “不知禮義”的蠻夷人對大乾邊境的侵擾主要是為了掠奪物資和人口。因為糧食、布帛、工具、器皿等生活必需品蠻夷都無法自己生產,尤其是蠻夷貴族,大多“好漢繒絮食物”。


    有大乾官員曾經就算過一筆經濟賬:放任掠奪,經濟、人口損失將是無底洞;興兵討伐,軍費開支可能比被掠奪走的財物更多,還未必打得過;一定要花錢,不如主動“送錢”,滿足蠻夷貴族的需求,以換取邊境的暫時和平。戰爭打的是經濟,建交隻是經濟耗不起時的“緩兵之計”而已。


    而真正的和平在他們這些曾是將士的人看來,外乎一句話,拳頭大就是硬道理,將蠻夷打趴打爬打怕了!比任何外交手段都來得靠譜穩妥!


    大公子淡淡一笑,唐大人畢竟是位縣官,未曾真正上過戰場也是能夠理解的。但張延玉新的信筏後邊,卻是備注了幾個文字:“該考生隻花費半個時辰就完成第五道題目。”


    這倒是讓大公子有些動容了!


    即便是他想要在半個時辰寫下這樣的賦詞,倒也不是辦不到,隻是可能無法像唐逸這般嚴謹。


    “半個時辰寫完一道賦題,若說唐大人是此番科考第一人,當真一點都不為過啊。”


    今年科考總共考了五道題目,往年不過才兩道而已,難度可謂是大大增加,如果能夠寫上三道以上已是勝券在握,至少能夠參加第三關策論考試了,唐逸五道題目全部寫了出來,想來這第二關定也是第一名了。


    大公子起身走到窗戶邊,看著無盡的夜色,眼神滿含希冀。


    “唐大人,我在天都等你。”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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