吳塵驚訝的又轉過身,看著周隱:“殿下瘋了嗎?如此做隻會害人害己!”


    “我沒有瘋。我很有把握。”周隱越覺得吳塵反對,越覺得自己堅定。他一定要和這個男人死杠。


    “出事了我不會牽連大家,全我一人承擔,可以寫下生死狀。”


    “生死狀?”吳塵不由笑出聲來:“殿下當這裏是什麽,過家家嗎?”吳塵看向身後那些將軍,問:“你們覺著呢?這簡直是無稽之談!世子殿下看到了胡綸怎麽死的了嗎?他沒有經驗,同時太過於自信,敢先攻,便是死亡預兆。還望世子三思。”說罷,吳塵朝周隱深深的一揖。


    然而,李占德發話了:“其實,與烏月關和談也不是什麽不可以的。起碼我們人數上足夠了。”


    “是啊,多一份力量,便多一份可能。”


    吳塵看看胡飛蘆,看看李占德,以及其他要麽在點頭,要麽在討論的將士,心下窩起火來,惱怒的跨著大步離開了。


    周隱看著吳塵離開,心下反而沉起來。


    “殿下打斷如何做?”胡飛蘆一臉跟隨世子意圖的樣子,打探周隱的心思。


    然而周隱並沒有透露,他依舊堅持,隻他一個人前去烏月關,不得跟隨,不得遠伏,不得輕舉妄動。


    胡飛蘆皺起眉頭,道:“那世子的安危,該如何保證呢?”


    周隱輕輕一笑,然後拍拍肚子:“我有神骨,就算是遁地,也有活下來的辦法。”


    天色已經不在晴早,此刻不是拜客的好時機,周隱決定再過一夜,第二日一大早就去。


    又是在這個戰營的夜間,周隱看著夜色籠罩之下,火光把漆黑的營地映照的美如天池。


    那是燈火的顏色,映射在刀刃上,便沒了燈火的溫暖。


    周隱站在遠處,從一堆圍坐在一起,類似昨夜那樣的歡樂一樣的將軍堆旁路過然後站在遠處一棵樹下。等待著夜色再晚些,困意來臨,他才好睡個好覺。


    不想再去聽那些人說的戲詞,什麽私生子,什麽老天眷顧,甚至還有了多情淫溺之詞,盡管沒有類似露骨的話,到了周隱耳朵裏,每一根刺都變成了鐵樾,勾扯在他心肉上。


    過了半刻,周隱聽到身後有人走過來,迴頭一看,果然是文息。


    是啊,除了他,誰還會在意自己呢?


    文息走到周隱身旁,然後站定。


    周隱笑笑,佯裝失望的歎口氣,揣起胳膊:“我就知道會是你。”


    文息沒有抬起眼睛,而是深深的看著前方:“府君真的不讓我隨行嗎?”


    “當然。總不能一直被你幫著。”周隱一口肯定下來,雖然心裏還是有些猶豫的,但最終還是堅持住了自己的“君子一言,駟馬難追”。


    文息輕出口氣,然後道:“府君和過去比,真的不一樣了。”


    說完,文息就伸出手指,嘴裏念了幾句話,就見手指頭上燃起一股火,瞬間照亮了他常常慘白的臉頰。


    “易字。變氣為火,易,就是改變。天地萬物,改軌更形,扭轉來迴,萬物為吾動。”


    說完,文息就收迴了手指,繼續站立不動。


    周隱看著文息,張張嘴,又合上,最後還是問出來了:“為什麽突然教我?”


    “防身。”


    “那為什麽不是逆字?”


    “易字就已經很受用了。爐火純青時,能點燃天地之氣,令天下灰飛煙滅。”文息眼裏沒有什麽驕傲的光芒,反而帶著一絲嘲諷,一絲傷感。


    周隱看著文息,抬手放在他肩上:“謝謝你。”


    文息清晰的感覺到,眼前這個少年的手,那張修長卻又寬廣的手掌,覆在自己的肩頭。


    這個少年,這個孩子。他的主人,他的親人。


    多少年了,沒有人和他說過一聲謝謝。


    “文息有喜歡的人嗎?”周隱收迴手,目光移向遠方的林子裏。


    “或者說是喜歡過的。”周隱又補充。


    文息心裏一慌,卻不敢表露:“府君問這做什麽?”


    “如果有喜歡的人,我應當叫你去成家立業的。畢竟八尺男兒,甘做奴才嗎?”周隱笑笑,迴頭看向文息。


    文息不再看周隱,聽到他接下來的話,文息心裏那一閃而過的一個朽葉色的身影,那件深重蘊麗的正服,曾在這個王朝的宮群外,他的眼前飄蕩。


    身影很快消失了,他看著周隱,言:“沒有喜歡的人。卻有喜歡的親人。”


    “親人?從未聽你提起過。”周隱麵向文息。


    看著好像渴望自己講下去的周隱,文息並沒打算說出什麽:“最麻煩的事便是解釋過去。文息當奴才的原因也告訴過府君。”


    “契約?我是知道契約,但我不知道你和誰定的契約,你們又用什麽交易的。這才是我想知道卻又難以強迫你說的。”


    “府君呢?有喜歡的人嗎?”


    周隱沒想到文息會反問迴來,驚慌的“啊”了一聲,並未答話。


    “換句話說,府君思念誰嗎?”


    周隱看著文息,月色在他眼裏描摹的熠熠生輝。


    “周羅算嗎?”


    “府君會問,便知道文息問的喜歡和思念不是周羅這個喜歡和思念。”


    周隱遲疑了。


    府君為誰努力過,為誰爭取過,喜歡一個人,是想要留住她……


    他想起臨別另陽時,在儲華宮前與孟欲丞道別後,文息給周隱說的話。


    “有這麽個人。”


    “在哪?”


    “很遠。”


    “府君牽掛她?”


    “嗯。”他覺得手腕處涼涼的,那片柳葉冰著他的皮膚。


    “和周孟夫人的牽掛一樣嗎?”


    “我沒有怎麽這般牽掛孟欲丞。可她,我似乎時時刻刻牽掛著,自從她離開後。而孟欲丞,就像我牽掛周立一樣牽掛她。”


    周隱話音剛落,就見文息扭過身子,朝著周隱身後行禮。


    周隱扭頭看去,見到李占德從幾步外走來。


    “世子和小陪讀聊的很好啊!不緊張嗎?明天要進的,可能就是狼窩了。”李占德笑著作揖,然後一邊說,一邊拍了一下周隱的背。


    周隱笑笑,然後言:“那我就當是去探險,定能把好消息帶迴來。”


    就見李占德肯定的點點頭,然後站在周隱身旁一側,突然歎了口氣,言:“可惜了胡綸,年紀輕輕就這麽犧牲。”


    “久經沙場的老將,也會為這毛頭小子哀婉啊?”周隱笑著揣起胳膊。


    “看淡生死的,是拿屠刀的人。善良的人拿著屠刀亦然可以立地成佛,那惡人拿著銅缽,也一樣殺人如麻。”


    周隱聽了這話,心裏也無奈起來。能把發生在眼前的生死演繹看淡,變成了這眼前的木頭了。


    有的人不拿屠刀亦然為惡,有的人拿著屠刀亦然向善。


    “不過話說迴來,若是拿著單兵器,就一定不能先出手嗎?”


    李占德扭頭看著周隱:“世子想學嗎?”


    周隱聽他願意傳授,就肯定的點點頭,也算是結束了剛剛那個令人發愁的話題。


    李占德興致起來了。他眯著眼睛,神秘的言:“其實也不一定,就看出手的人怎麽拿捏了。”


    “如若能把手裏的鐵疙瘩用的遊刃有餘的,便有辦法。”李占德拾起一根樹枝,然後朝自己刺。


    “看,我使的就是雙兵器,這尖牙利嘴的東西一旦衝過來,我肯定一手擋開,一手還刺。”


    說著,李占德就用手擋開樹枝,再用拿著樹枝的手反過去刺迴。


    “既然知道對方會怎麽做了,可有破解?”周隱看著刺出去的樹枝。


    “人都是擋和還擊,擋的前提是你要刺過來。如若你不刺呢?”


    “那就是不出手唄?”周隱迴問。


    李占德擺擺手,言:“非也。”


    文息看著李占德,言:“李將軍意思是,佯攻。”


    “不錯!小先生厲害!”


    周隱迴頭看了一眼文息,然後又看向李占德,就見他反過身子,此刻他是單兵器對手。


    “所謂佯攻,便是你刺過去,借他擋你的力……”


    周隱看著李占德的神色,以及變幻著的步子,宛若夜色中,他真的有一個對手站在麵前,那個對手被黑色的空氣包裹著,等待宰割。


    李占德突然一個轉身,幾步迴過頭,提起手就往前一砍:“此刻!雙兵器另一隻手往外刺,這一邊定然往後偏,距離近,是劈是刺你在他背後,全是你說的算!是叫他活,還是叫他生,便是你說的算!”


    周隱看著李占德站直身子,就走向前去:“將軍為何會對敵人破解自己那麽了解?”


    “知彼知己,百戰不殆。”


    沒錯。了解了自己的弱點,又知道別人如何讓自己敗陣,才有能力克服,強大,勝利。


    “這麽說,將軍的這套破解之法,亦然有破解之法?”周隱仿佛看穿一切。


    李占德聽了這話,哈哈笑了兩聲,伸手指指周隱,然後言:“事實確是如此,但這可無法再外傳啊。”


    “授人以魚不如授人以漁,將軍教會我了。知己知彼。”


    “會,可能還談不上,還沒有實踐,紙上談兵不如實幹。”李占德笑著往前走兩步,倚著樹幹,揣起手,言:“末將知道世子這兩天聽見了些飛語。”


    周隱聽了這話,無奈的笑笑,低下了頭。


    “世子不必在乎,且做好當下的事。”


    “你想問我問題。”李占德站直,然後又頹倚著樹幹,垂著兩支胳膊:“無非是他們說的是真的嗎?將軍怎麽看?我應該怎麽辦?”李占德瞥了一眼周隱,然後微微笑著說:“世子如果問我,我也不知道是真是假,但無論什麽真假,此刻真的不會假了,就是假的也能真,因為世上不會有第二個周隱。”


    “世子有絕對不同的膽魄。全營哪怕全南恆,又有多少人敢隻身進入烏月關,包括老夫在內。”


    周隱看著李占德,說不出話來。


    “世子的膽魄,像是王的膽魄。當年瞿帝開辟海上漁作業,獨自一人上了滄海,那是多大的滄浪,沒人敢到滄海中央去。但正是瞿帝敢,所以他才是瞿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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