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月輕下令讓小五率兵先行進入萬州城,他自己則帶著老杜和十幾個親隨脫離大部隊,鑽進鄉村和農莊。


    紙上得來終覺淺,絕知此事要躬行。


    唐月輕行走在田間阡陌,幾個耕種的村民正在趕著水牛翻地,後麵還有三四個總角孩童在水田嬉戲,臉上還有泥汙。唐月輕走到一處水田邊上,對地裏的一個漢子招手,那漢子見唐月輕衣著光鮮,又有侍從跟隨,料想是大官或者貴人,將手中的東西交給同伴,踩著泥濘跑了過來。


    “小相公有何吩咐?”


    唐月輕笑容滿麵的問道:“老哥,我是外鄉來做生意的,有一事不明,故而叨擾老哥。這一路走來,為何田地大半都是荒蕪的,人都去哪裏了呢?”


    那漢子見唐月輕笑臉和善,又聽說他是客商,也放開了膽子滔滔不絕的說了起來。


    “小相公有所不知,先前征戰,十室九空,如今才稍微好一點的,但是州府許多破損的城牆,建築需要修複,故而大多都被征發服徭役去了,所以人少,忙不過來,地便荒著了。”


    唐月輕好奇的問道:“縱使是服徭役,也不能讓地荒著呀!再說了,徭役那些錢能買幾斤米麵?一年如何撐的下來?”


    “唉!”漢子歎了口氣,無奈的說道:“小相公有所不知,這徭役是州官老爺派的,能管一頓飯,哪裏敢奢望發錢呐……就是圖個能混飽肚子。”


    唐月輕點點頭,迴頭招招手,老杜從懷裏摸出一塊碎銀子來,唐月輕拿給漢子:“老哥,相逢既緣,這些銀子拿去買點米麵。權當我一點心意。”


    漢子慌忙擺手搖頭:“這怎麽使得,小相公……”


    唐月輕一把拽著漢子的手塞他懷裏,轉身上馬,卷起一片煙塵。


    一行人並沒有去萬州府衙,而是直接越過萬州前往奉節,一路上皆是同那漢子一般言語,唐月輕的臉冷的似冰一般。


    到了奉節城外,遠遠看到許多茶探酒肆,往來人群多了起來,才像個州府的樣子。唐月輕策馬趕到城門,聽得前方喧嚷,便下馬上前。


    城門口幾個衙役攔著門路,擋住兩個拉車的老夫婦。遠處一個方桌上,兩個押司模樣的人,正在喝酒吃肉。


    “大爺,大爺,小老兒幾個孩子都去做徭役了,同老妻辛苦多日才打得這車魚,若是克留一半,便不得活了啊……”


    那衙役看著二十幾歲,孔武有力。一腳踢翻魚車,卻並沒有對老夫妻如何,而是罵道:“老賊鬼,要半車魚已是不錯,若是不識好歹,整車魚都別要了!”


    老漢聽了,同老婦人跪下抱著那衙役的大腿哭道:“大爺,給條活路吧!”


    那衙役麵色兇惡,卻伸手拉著老漢:“你這是做什麽?快些起來!卸半車便滾蛋!”


    唐月輕攔住扭著手骨就要上前的老杜,靜靜的看著,正當前麵爭執不下時,後麵桌子上坐的兩個押司起身上前,其中一人一身痞氣,抽出佩刀便揮起了手,先前那衙役見狀,連忙拉住押司的手,轉身麵色似有不忍,又狠下心來,一腳踹倒老漢,罵道:“不識好歹!這一車魚便別要了,王大,劉客,把這兩個老東西打遠些!”


    那押司一把撥開衙役,將他踹倒在地,衙役臉上似有不忿,又隱忍下來。


    “南固,你小子莫要在老子麵前做戲,來呀,把這老不死的刁民按住,我這便砍了,以震國威!”


    圍觀的百姓紛紛後退,幾個衙役都不敢上前,那押司揮刀砍去,眾人心中一揪!


    “狗娘養的!”


    老杜衝出去時,那叫南固的衙役突然奮起,已經一拳打在押司頭上了,打的那押司一頭撞在魚車上,腦袋便流下血來。另一個押司見了,急忙上前怒道:“南固,你要造反嗎?竟然敢毆打上官?!”


    “你們大宋來的,若都是這般冷血無情,草菅人命,我等便是反了又如何?!”


    南固抽出佩刀,周圍幾個衙役紛紛抽刀,圍住那兩個押司,周圍百姓紛紛叫嚷起來,群情激憤!


    “宋吏以刻薄待我等川人,殺了他!”


    “殺了他!聽聞舊主仍有血脈留世,我等便擁他為主,再造大蜀!”


    城門裏衝出許多軍士,手持刀槍,剛剛還叫嚷的百姓紛紛退散,軍士們將那對老夫妻,南固和幾個衙役圍在中心。


    “住手!”


    老杜上前,拿出腰牌,那領頭的虞侯見了,大驚失色,連忙跪了下來。


    “奉節虞侯竇文諾,參見刺史大人!”


    周圍人不明所以,軍士們見上官跪下了,紛紛跟隨著跪在地上,南固等人猶豫片刻,也跪了下來,百姓們紛紛伏在地上,靜謐無聲。


    唐月輕慢慢上前,走到南固身邊,兩手交叉握著,隨意的站在他麵前問道:“你方才說什麽?你要造反?”


    周圍的西川百姓聽了這話,都暗暗歎氣,身為臣虜,這刺史既然是大宋來的,必然是要重處甚至殺了那好心的衙役了,唉!


    “若是侮辱百姓,欺壓良善,今日便是小人死了,往後亦會有無數個小人!”


    南固跪在地上,言語卻毫不膽怯,事情鬧到這個份上,自然是不能善了了,索性便把心裏話說出來!


    隻是,南固等了半天,並沒有等來刀斧砍在脖子上,反倒是眼前出現一隻手。


    “起來。”


    南固愕然的抬頭,這年輕的刺史正笑盈盈的朝自己伸手,他猶豫片刻,搭著唐月輕的手,起身站著。唐月輕彎腰撿起地上的鋼刀,在南固身邊轉悠著問道:“你是本地人?”


    南固拱手答道:“迴大人,小人世居奉節。”


    唐月輕忽然扭頭問捂著腦袋的押司:“你是哪裏人氏?”


    那押司見了,惡狠狠的盯著南固說道:“迴刺史大人的話,小人乃河北人氏,隨團練使賀舉到此處,大人,此處刁民無禮,對朝廷仍稱大宋,不服王化,常思反叛……”


    “有你這樣的人,換了我,我也造反。”


    ?


    在場所有的人都一愣。


    “大……大人……”


    唐月輕眼神突然兇光畢現,猛地一刀砍在那押司的脖子上,鮮血飛濺!


    竇文諾大驚失色,喊道:“大人,他……他是奉節團練使的……”


    唐月輕轉頭看著他問道:“是他的什麽人?”


    竇文諾這才想起,眼前這人是新來的刺史,益州刺史!


    “家奴……”


    唐月輕聽了,差點被氣笑,他饒有興趣的走到竇文諾身前問道:“照你這意思,我殺一個家奴都要看旁人臉色?”


    “不不不,大人便是斬了團練使,亦無不可,是小人一時嘴誤……”


    唐月輕不再理睬竇文諾,上前扶起那跪著的老夫妻,對跪在地上的百姓們說道:“朝廷早已視西川為一國,蜀人為臣民,這個惡吏欺壓百姓,辱沒朝廷名聲,該殺!”


    “青天大老爺!”


    “大老爺做的公正啊!”


    唐月輕揮揮手,扭頭對南固說道:“身手不錯,跟著我去成都,幹不幹?”


    南固還愣著,一旁的竇文諾焦急的說道:“這是天大的恩賜,還不快謝著?”


    南固恍惚的跪了下來:“謝大人賞識!”


    唐月輕進了奉節城,便撤了團練使的職,由副使暫領,待小五率大軍到後,便帶上安排好家事的南固,一起前往成都。


    到了成都後,成都太守吳延,巡撫費直壽,西川行營副都署章同,率文武百官迎接,這些人其實都是和唐月輕有淵源的,吳延是朝廷派到這裏的,以前唐月輕見過。費直壽乃是花蕊夫人娘家的人,章同更是劉廷讓的好友和同袍。除非唐月輕造反,否則他們必然是和唐月輕是一條心的。相互見禮之後,唐月輕隨著眾人進了成都,唐月輕並沒有急著去府衙,而是要求先到武侯祠。


    以前沒什麽機會,現如今有空了,到了天府之國,自然要去看看當年的蜀漢丞相的祠堂,不僅僅是因為這裏是出名的景點,更是因為在諸葛亮治理的時期,是蜀人的巔峰時期。諸葛武侯,是他們的驕傲。


    吳延等人安排大軍至城內校場駐紮,便陪著唐月輕一道,到了城東的武侯祠。


    “丞相祠堂何處尋,錦官城外柏森森。


    映階碧草自春色,隔葉黃鸝空好音。


    三顧頻煩天下計,兩朝開濟老臣心。


    出師未捷身先死,長使英雄淚滿襟。”


    唐月輕叩頭上香後,望著祠堂中諸葛亮的身像,感慨萬千。權臣和忠臣,皆在一念之間。而天下大勢,亦不是人為能改變的,縱使是諸葛亮這樣曠古絕今的人物,依舊遺恨五丈原,何況自己。


    有時候唐月輕都自嘲不已,說是被派來穩定西川,可與被貶地方有何區別?趙老大心中是天下,並非一人。自己和世家相比,趙老大毫不猶豫的選擇了強者。


    這突然而來的落寞,讓唐月輕有些心灰意冷。如今的大宋,如日中天。也許,不在需要自己這個外來戶了。


    唐月輕的反應把西川的幾個大佬嚇得不輕,還以為是招待不周導致的,成都太守吳延被眾官推舉進來詢問,他麵色為難,極不情願的進了武侯祠,拜倒在地惴惴不安的叩問:“大人一言不發,可是我等招待不周,有何失儀之處?”


    唐月輕收拾心情,轉而笑嗬嗬的扶起吳延,拉著他走出祠堂,對西川官僚們說道:“唐某一直敬佩諸葛武侯,故而前來,一時有感,心願滿足。倒教諸位大人擔憂了。”


    “不敢不敢!”


    “大人雅興,我等自當恭候。”


    吳延見唐月輕如此說,明白過來,便伸手請道:“我等早已備下酒宴,為大人接風洗塵,還望大人賞臉,請。”


    唐月輕便在眾人的擁簇下,除了武侯祠,往府衙奔去。


    東京城裏,趙老大正坐在禦案前,聽張德的奏事。


    “賢侯當初曾遺策,江南之鹽,盡在江淮,徽州隔斷豫章同金陵之接。握此二處,如握江南咽喉。老奴聽聞李煜為了向朝廷買鹽,竟令江南按季征收,甚至連鵝生雙蛋,柳樹結絮都為由頭。看來不出幾年,江南甚至無需動刀兵,便可望風而歸了。”


    趙老大並未言語,手指敲打著案桌,並不怎麽提的起興致。


    張德看了一眼,輕輕說道:“樞密院……”


    趙老大迴過神來,打斷張德問道:“那臭小子如今到哪裏了?”


    “最後到的塘報說,已經到奉節,想來現在已經到成都了。”


    “讓他消停兩天吧,朕這心裏總覺得對不住他,想來他也心中不忿。唉,張德,你說說,朕這事是不是做的不地道?”


    張德連忙跪了下來:“陛下乃一國之君,身係千萬人身家性命,做事豈能由心?賢侯雖心性率真,卻也是知事的,少年人心氣是有的,卻不會不顧大局。”


    “但願他能像呂轉忠那樣,身處朝堂為正,到任地方為剛吧。曆練曆練,往後,可堪大用。”


    延福宮燈火幽微,趙老大的臉色疲憊,隱隱有些暮色。東京城人聲喧嚷,商戶,百姓按部就班。繡巷薛府,是薛律的宅子。


    書房中,四五人坐在一起議事,上首一人隱在黑幕中。依稀看的影子,不見真容。


    薛律恭敬的對那人拱手:“唐月輕已經到了成都府,我等欲收買當地山匪,滅殺之。如若不成,成都府上下,皆為新貴,可向官家彈劾他們治理不當,請求撤職查辦,換上咱們的人。”


    黑幕中,一個聲音傳來:“就這麽辦吧。”


    薛律點點頭,迴頭看了看其他幾人,拱手說道:“還有一事,唐月輕的親生妹妹和相好的都在東京,不若乘機……”


    “哼!”


    黑幕中怒聲傳來:“你是有多蠢,才想到這一出?唐月輕身處地方,在軍中威望甚重,不說威戎軍,便是禁軍中都有多名將領和他有交,那李漣更是李沂之妹,我跟你說過多少次,此次目標是將西川的封疆大吏換上我們的人,而不是唐月輕,更不是惹得軍中和西北再亂!你是聽不懂人話?”


    薛律嚇的汗流滿麵,連忙跪下說道:“是我糊塗了。”


    那黑幕中的聲音略微一頓,又有聲音傳來:“唐月輕自然有曹彬潘美對付,你們操的哪門子心,有什麽不甘先給我壓著!倒是晉王,近日來動作頻頻,更是同遼國交往密切,你們都給我打起十二分的精神盯緊了!”


    那幾人慌忙都跪了下來:“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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