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月輕寫好後,早有采石居的小廝過來,吹幹墨跡,拿了進去,他便迴到李漣幾人身邊,李漣疑惑的問道:“這麽快就寫完了??”


    唐月輕嘴裏塞著歌笑買來的糕點,忙著沒法說話,隻好用點頭迴應她。李漣又轉頭看向采石居的樓裏。


    裏麵燈火通明,人聲鼎沸。此時二樓的雅間裏,坐著四五個人,皆是華服佩衫,儀表堂堂,官威赫赫。


    其中一人年約五十,須發皆白,朝著為首的一人拱手說道:“高大人第一天到任大名府,以節度使之位屈尊與民同樂,想出這廣募之法,真是愛民如子。”


    那人四十年紀,正是唐月輕上黨離去時所救之人,紫服絳袍,環節佩玉,看著桌上數十張呈上來的白紙。這人不是別人,正是大宋忠武軍節度使,駙馬都尉,手握重兵的滄州刺史高懷德。


    “魏晉左思在《詠史·鬱鬱澗底鬆》裏說道,世胄躡高位,英俊沉下僚。本官早就聽說大名府人傑地靈,俊才眾多,既然如此,想來民間也有不少才俊尚未被發掘,本官便牛刀小試,一來助諸公雅興,二來也看看能否有意外之喜。京城裏的那位,也以此法收得宋葉,劉廷讓等人,我也效仿效仿。免得咱們大宋也有馮公豈不偉,白首不見招的歎息。”


    那教諭一聽,便十分佩服的說道:“大人英明,想來必有好事,下官敬大人一杯。”


    其他人也恭敬舉杯,隻有一個年輕人,二十歲年紀,並未同眾人一樣阿諛奉承,而是看向窗外。


    “諸公都來看看,都評評,若是有不錯的,便挑出來咱們一同賞賞。”高懷德饒有興趣的說道。幾個人聞言,都分別取了些紙,仔細看了起來。


    “辭藻華麗,卻立意欠佳,不行。”


    “這意境不錯,可以文墨不通,寫的太過簡單雜亂。”


    “一個月亮圓又圓,中秋佳節樂團圓……這,這真是良莠不齊!”


    突然,教諭拿起一篇,眼裏一驚,看了半晌,並未發言放到了丟棄的試卷裏,又拿起一張。


    他的動作全被那年輕人看在眼裏,年輕人自顧自的喝了一杯酒,不置可否。教諭拿起一篇,興高采烈的對高懷德說道:“大人,你看這一篇。”


    高懷德拿過來,邊看邊點頭:“不錯,以秋月為題,手法華麗卻有板有眼,也算是中規中矩,這是何人所做?”


    那教諭趕忙笑道:“大人莫要笑話,看字跡,像是犬子。”


    “哦?”


    高懷德眉頭一挑,看著那教諭和三個本地的官員,這是要和自己扳手腕啊……心下便不喜,按下說道:“讓此人進來。”


    采石居外,一名貴公子身邊圍著很多才子俊傑,一人諂媚的拱手道:“此番我等發揮不佳,想來萬兄必然能入節度使大人法眼,令尊又貴為大名府教諭,日後必然青雲直上!在下先為萬公子賀。”


    其他人也都點頭稱是,姓萬的貴公子扇子一合,謙虛的說道:“哪裏哪裏,萬某無才,這裏才俊甚多,陳兄可不敢如此說。”


    萬公子口上雖然這樣說,實際上卻胸有成竹,那些卷子遞在進去後,負責傳送的人便先把字寫的好看的不管三七二十一全部丟掉。這采石居雖然是節度使大人的生意,可小廝是可以買通的,何況萬喻樓的名號報上去,誰敢說個不字?那便是不想在大名府待了!


    李漣看著這些人的情況,說道:“差不多了,咱們走吧。”唐月輕急忙攔住她:“賭不起要賴賬?”


    李漣無奈,湊近輕聲說道:“看到那邊那些人了嗎?一看就是權貴子弟,他們的言語中已經透露出了結果,走吧。”


    唐月輕正要說話,裏麵出來一人,說道:“哪位是萬喻樓萬公子?”


    那公子聞言得意,周圍人都向他稱賀,他朝著眾人道謝,便意氣風發的進了采石居,上了二樓。


    “拜見節度使大人,拜見諸位大人。”


    萬喻樓一進來,就朝著高懷德行禮,又朝著其他四人行禮,高懷德一看,明顯他們都是熟人,那自己說個狗屁的英俊沉下僚,不過是走了個形式而已!當下心頭微怒,不過他涵養好,暫且忍耐下了。


    他忍的了,那年輕人可忍不了,起身把萬喻樓毫不客氣的推開,走到萬教諭身邊,從一堆丟棄的紙中,取出了剛才被他丟掉的一張紙。


    萬喻樓本是這大名府的一霸,除了另外兩位他惹不起,其他還真沒怕過誰,當下就冷聲問道:“你是何人?膽敢如此無禮?”


    那年輕人並未搭話,而是看著白紙上歪歪斜斜的字,一臉震驚。


    萬教諭見兒子吃虧,心裏也很不爽,朝高懷德問道:“不知這位是?”


    高懷德笑著說道:“這是我兒處恭,邊疆呆的久了,性子野,萬教諭莫怪。”


    萬教諭和其他幾人聞言大驚,同桌的大名府團練使驚的立刻站了起來,高處恭是誰?他們這些兵漢子最清楚不過!十八歲便突襲幽州,斬千人而迴,陳橋兵變時追隨晉王,一騎當先衝入洛陽城,阻擋了關中的前朝勢力,那可是為當今陛下立下汗馬功勞的人,而且他還是高懷德和燕國夫人的兒子,當今陛下是他的親舅舅!任滄州團練使時,和契丹人數次激戰,威名赫赫的少年將軍!


    萬教諭不怕高懷德,他想做事,必須要大名府地方的支持,萬教諭雖然隻是個教諭,但家族勢力早已和大名府眾多家族緊密聯係,盤根錯節,門生故吏遍布河北諸地,朝廷也有人,不懼高懷德這種官場之人。


    可橫的怕愣的,這年輕人滿手是血,戰場上出來的都是幾經生死,什麽利益,後果,通通不會考慮,聽聞他打傷過皇子,還拆過丞相趙普家的大門,卻什麽事都沒有,依舊好好的在這裏。這可是個惹不起的閻王!


    萬教諭趕忙向高處恭賠禮道:“犬子無知,高將軍莫怪。”


    高處恭理都沒理他,把紙遞給高懷德,高懷德拿起一看,臉上露出驚訝的表情:“水調歌頭……”


    “明月幾時有?把酒問青天。不知天上宮闕,今夕是何年。我欲乘風歸去,又恐瓊樓玉宇,高處不勝寒。起舞弄清影,何似在人間。


    轉朱閣,低綺戶,照無眠。不應有恨,何事長向別時圓?人有悲歡離合,月有陰晴圓缺,此事古難全。但願人長久,千裏共嬋娟。”


    眾人聽了都驚奇的看著高懷德手裏的紙,這是何人所做?這詞……簡直是登峰造極,古今少有之佳作!


    “意境深遠,似乎飽經滄桑,又心性樂觀,而且文筆斐然,大名府竟然有如此大材,應是本次第一!速速去將他請來!”高懷德頗有些興奮,此人文采絕佳,想來定是飽讀詩書之人,若是引薦為官,亦是不小的收獲。


    早有人出了采石居,高聲喊道:“哪位是做了水調歌頭的大才?”


    唐月輕整理衣冠,上前說道:“是我。”那人看了他一眼,說道:“我家主人請公子上樓一敘。”


    李漣幾個人震驚的看著唐月輕的背影,小五呆呆的說道:“唐公子寫的什麽?真的被看上了??”


    李漣原以為他就是個落難書生,讀過一些書,萬萬沒想到他竟然書讀得如此之好,哪怕在這大名府都能脫穎而出。


    唐月輕問道:“一百兩銀子呢?”那人明顯沒反應過來,愣了半天,唐月輕不高興的問道:“我可是得了第一?”


    那人連忙說道:“正是,公子大作,我家主人認為當屬第一。”


    “那為何說好的獎勵一百兩銀子不曾給我?”


    呃……


    台上台下的人都愣住了,這是說銀子的時候嗎?得了節度使大人青睞,必然飛黃騰達,仕途順暢,這人是窮瘋了嗎?老盯著一百兩銀子不放?


    傳話的人連忙從旁邊掌櫃的那裏取來一個箱子,唐月輕招唿著已經震驚的無以複加的小五和小三上去,把箱子抬了下去,李漣麵色複雜的看著唐月輕。


    歌笑毫無顧忌的歡唿:“哇!哥得了第一哎!厲害!”


    唐月輕拿了銀子便走,那人趕忙上前說道:“公子,裏麵我家主人……”


    “迴去告訴你家主人,就說……事了拂衣去,深藏功與名。”說罷,一行人便離開了,那人趕忙返迴樓上,如實稟報了情況。


    “什麽?!這人拿了銀兩就走了?”萬教諭震驚的胡子都要翹起來了。


    “真是有辱斯文,看來是奔著銅臭而來,這樣的人他日若是有了身份,必然為禍一方!”大名府通判說道。


    高懷德高處恭父子倒是沒有什麽驚訝的,高處恭隻是問了一句:“那人多大年紀?什麽相貌?”


    傳話的人迴道:“二十左右的年紀,相貌堂堂,儀表倜儻。領著家仆女眷,看著不像缺錢的人,可……”


    高處恭嘴角上揚,自從出了京城就沒意思的緊,如今竟碰上這麽有趣的一個人,有意思~


    一行人離了采石居,又在街上逛了許久,直到夜漸漸深了,才迴到登臨意的大堂裏,李漣說道:“小五,去吧銀子放進庫房裏。”


    唐月輕放下一堆包裹,聽了急忙上前按住箱子,看向李漣:“你可是答應我的,這銀子歸我,你不能動!君子一言,駟馬難追!”


    李漣迴頭,幫歌笑整理著人群裏擠皺了的袖子,說道:“我是小女子,又不是君子。”


    “你……這麽多人可是給我做了見證的!你怎能言而無信!”唐月輕氣急敗壞,焦急的說道。


    “哦?”


    李漣放下歌笑的袖子,轉身看著眾人問道:“你們誰聽到,誰看到我答應他了?”小五趕忙說道:“我突然有些嘴疼,哎呀說不出話來了。”


    小三趕緊往自己嘴裏塞了一串糖葫蘆,順便朝小香嘴裏也塞了一串,歌笑扶著自己的額頭說道:“突然有些頭痛,我先迴房休息了。”說罷便轉身上樓。


    李漣得意看著唐月輕,唐月輕張大嘴巴看著這群沒義氣的,尤其是小五和歌笑當初說自己慫,沒骨氣的樣子依舊在腦海迴蕩……


    “天啊!這是什麽世道啊!”


    李漣並沒有把事情做絕,她給了唐月輕十兩銀子,權當安慰,唐月輕看著手裏的銀子,心裏苦啊……前些日子自己偷偷和小五那狗東西出去逛街,不經意看到城裏某個街上,花枝招展的姑娘們站在門口朝自己揮手絹,那時便心癢耐難。今天好不容易得了這機會,本想著拿一百兩去喝個花酒,感受一下兩輩子都沒有感受過的樂趣,萬萬沒想到李漣這娘們如此歹毒,竟然明著搶走自己的血汗錢!……嗯,東坡先生還未出生,應當不會怪自己。還有,小五剛才那同情還帶著一絲歉意的眼神是怎麽迴事?難不成這狗東西……


    唐月輕失魂落魄的坐在大堂裏,悲愴的念道:“不論平地與山尖,無限風光盡被占。采得百花成蜜後,為誰辛苦為誰忙?唉!”


    二樓,把錢鎖進櫃子裏的李漣想著想著,便忍不住笑了,眉目如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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