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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梅宗主的大夫在鄞州地頭被人強擄了去,江左盟宗主僅用一日便將其救出,並將宵小之徒一網打盡。


    這事在江左、乃至整個江湖上都傳得沸沸揚揚。繼飛虎幫覆滅後,原先從江左盟獨立出去的數個幫派在不到一月的時間內,不是銷聲匿跡就是手捧拜帖跪在江左盟堂口門前,直唿要重投盟下。


    一路緩行,順道將江左各方江湖勢力收歸麾下。借助飛鴿傳訊及效忠於他的部下將妄想從他手中分得一杯羹的“鼠輩們”一一拔除。


    也因此他又發現了新的漏洞。


    暗衛最初的職責是護他周全。


    他動,暗衛動。


    但這遠遠不夠。


    在他從鄞州前往徐州的途中,曾試過由暗衛先行探路,然後決定行徑路線。結果,除去戈盛竟無人敢接令。


    “他們是怕。”梅長蘇輕聲道,“當初金雙甄選暗衛時隻說護我周全,沒交代其他任務。鄞州飛虎幫事件過後,我將當值的幾個暗衛罰去了礦山做苦力。”


    那是他唯一能想到的處罰……


    若是以往在赤羽營,聶真叔叔有損,護著他的親兵有十個腦袋都不夠他砍。但現在他是江左盟宗主梅長蘇。


    “我需要比暗衛更強大的人!”梅長蘇冷冷地道,“這些人要抱著必死之心為我斬斷前方荊刺、擋住後方來箭!”


    “公子!”衛崢凝神思索一番後道,“這種人還是從舊部中挑吧。”


    “是啊,宗主!”聶鐸幫襯道,“用舊部總比其他人來得順手,而且兄弟們沒有一個怕死。”


    梅長蘇揉著手指搖了搖頭:“我信他們,但……我不想把他們放在那個位置上。”


    見兩人麵露不解,梅長蘇淡淡地解釋道:“隻要有一名舊部入選,其餘舊部也會跟著效仿以示忠心。可他們中仍有不少是有親人在世的,是不可能抱有必死之心的。”


    “……”


    “在鄞州,藺晨曾以銀針為憑就讓他的手下知道該幹什麽!”梅長蘇看向衛崢和聶鐸,“素玄也隻需我一個眼神便知道我的想法,如今黎綱、甄平也能明白我沒有道明的話,金雙在外多日更是懂得分寸。但這些還不夠。”


    “我需要的暗衛必須像我的影子一樣,在我需要的時候現身,不需要的時候隱匿!”梅長蘇喃喃道,“可我不知道該讓他們以何種身份存在,具體又該做些什麽!”


    “不能讓他們接觸太多,也不能讓他們離我太遠!”梅長蘇疲憊地閉上眼,把揉紅的手放於膝頭。


    “可以讓他們分成兩撥!”聶鐸突然道,“一波隨宗主同行,鞍前馬後聽任宗主差遣。另一撥安插在各地,平時如同百姓般生活,待宗主需要時暗中相護!”


    梅長蘇眉頭一皺。剛站穩江左他就開始布置自己的眼線和暗中勢力,想的不過是多一份渠道就多一條退路,卻沒想過要靠暗衛來保護自己。


    “公子!”事關梅長蘇的安危,衛崢神色凝重抱拳道:“素玄鬥膽,敢問公子是否已布下暗中勢力?”


    “嗯!”他的部署無需瞞著衛崢和聶鐸。於是將這兩年和藺晨一起盤下的幾家鋪子說了,並坦言這些鋪子至今仍被空置著。


    “公子可以把尚有家眷的舊部與此次撤換下的暗衛打發到那些鋪子中去。”衛崢沉聲道,“彼此都會因對方的存在而有所忌諱!”


    梅長蘇麵露驚詫地看向衛崢。


    “素玄妄言!”衛崢跪在梅長蘇跟前垂首言道,“素玄本該隨護公子左右,親護公子安危。然現今的局勢容不得素玄任為,故素玄隻能做出最有利於公子安危的決斷!”


    梅長蘇輕歎一聲,示意衛崢起身:“藺晨曾說,我們幾個中你是角色轉變得最好的。我原本不信,現在信了!就依你所述,把撤下的暗衛與尚存家眷的舊部一起安置到我們的秘密據點。但為保萬無一失,先在江左十四州內設置據點!大梁其餘各處仍由你們兩人小心探訪!”


    “是!”衛崢與聶鐸抱拳齊聲道。


    “你們……”梅長蘇正欲再說,卻一個沒忍住咳喘起來。


    衛崢見狀忙一步上前,幫梅長蘇順氣的同時握住了梅長蘇的手。


    “公子,您的手怎麽這麽涼!”


    “當然涼啦!”梅長蘇白了眼衛崢沒好氣地道,“我現在內力盡失,又齋戒三日。今日一早藺晨就塞給了我一顆藥丸……”


    趁衛崢不注意梅長蘇抽迴了手,鎮定自若地揭開衛崢擱在案頭的紫砂鍋:“素玄,這米粥是你熬的嗎?看上去不錯,讓我嚐嚐!”


    “是我熬的!”衛崢難過地低下頭,“素玄做不了其他事,隻能為公子熬上一鍋粥!”


    “說什麽呢?你已經做得很好了,連藺少閣主都毫不吝嗇地誇獎你呢。要知道他的誇獎有多難得!怎麽,不信?不信你問金雙!”梅長蘇戲謔道。


    “可惜……素玄學不了醫。義父一身醫術,素玄全都學不了!”衛崢難過地道。


    梅長蘇正想說:你是武將,學醫做什麽?卻聽衛崢接著道:“雖然我把醫書都背熟了,可我靜不下心,脈象總是摸不準……”


    “喜歡就去學,至於精湛不精湛,別去多想!”梅長蘇安慰道,“難不成你不打算迴到你該待的位置上了?”


    迴到該待的位置赤羽營副將?衛崢暗喜,失聲道:“可,可以嗎?”


    “可以的!”梅長蘇點頭承諾道,“隻要你們願意,總有一天會讓你們迴到該待的位置上的。”


    平淡的言語卻讓衛崢和聶鐸心生希冀,但他們卻都忽略了梅長蘇說的是“你們”而不是“我們”。


    在那個遙遠的未來,不會再有赤焰少帥的存在。


    一日的跪靈、三日的齋戒再加上今日的早起已讓梅長蘇相當疲憊,但梅嶺一役後,三人難得的聚首還是讓他強打起精神,細細問過兩人自分別以來的遭遇。


    一場不算太短也不算愉快的談話最終因藺如風和素天樞的到來而被迫中斷。


    梅長蘇領著衛崢、聶鐸起身相迎,按著江湖規矩將兩人迎至上座。


    “藺閣主,素穀主!”梅長蘇迴到主位後又行半禮,“未曾遠迎,梅某失禮。”


    藺如風和素天樞對視一眼,不約而同地笑出了聲。


    梅長蘇不解地看向兩位在江湖上叱吒風雲的人物:難不成他又哪裏做錯了?


    “竟又被晨兒料準了。也罷也罷,如風兄,今年我就隨你去琅琊山過年吧!”素天樞頷首笑道。


    聽兩位長者的意思,他此番言行也在藺晨的意料之中,但這有什麽不對嗎?梅長蘇暗忖。


    藺如風淡然一笑:“梅宗主今日及冠,藺某隨個禮吧!”


    語畢,藺如風從攏袖中掏出幾冊書卷擱於手上。一旁的衛崢見狀穩步上前,躬身行禮後從藺如風手上接過了書卷,並雙手遞至梅長蘇跟前。


    記載當下幫派榜上十大幫派的幫規及其當家人行事作風的手劄?


    老閣主的意思是知己知彼百戰不殆?


    不,不是!


    梅長蘇揉著手指皺起眉頭。


    第一,排在幫派榜上的九大門派不是他的“敵”。


    第二,若要與他們為“敵”,老閣主送上的應是他們的軟肋。


    那……


    腦中靈光一閃,梅長蘇將手劄放於一側的案頭,恭敬地迴道:“長蘇謝過藺閣主提點!”


    所謂的江湖規矩,多半是上位者為了約束並影響下屬而定。但他是要帶領江左盟登上幫派榜榜首的。幫派上下對於江湖上的鐵則必須恪守,而普通的規矩知曉即可。若處處守著所謂的江湖規矩,時日一長,下位者難免畏手畏腳,屆時再想改就難了。


    老閣主送上的手劄是要他明白其他幫派是以什麽樣的規矩來約束幫眾的,又是如何憑這些規矩在江湖上贏得名聲的。


    “素玄,你過來!”素天樞把衛崢招到跟前,揚聲一笑,“梅宗主,當年在秦遠鎮,素某為了行事方便對外宣稱衛將軍為我義子素玄。兩年多的時間我們以父子相稱,相處甚是愉快。今日趁著梅宗主及冠,素某可否問梅宗主討要衛將軍,來年擇一吉日,讓素玄正式拜於我膝下做我藥王穀的少穀主?”


    梅長蘇眉頭一挑,當即起身行禮道:“屆時長蘇定會親上藥王穀觀禮!”


    衛崢見狀,連忙撩袍而拜:“素玄拜見義父!”


    “好好好!”素天樞扶起衛崢,轉頭對藺如風笑道,“如風兄,我這義子比起晨兒如何?”


    “其他不敢說,但素公子的堅韌是晨兒遠遠及不上的!”藺如風撫著長須笑道。


    “老閣主,請別這麽說,素玄怎能和藺公子比?莫說其他,就說顧事周全這點便是素玄望塵莫及的!”衛崢抱拳行禮道,“若不是當初藺公子忙了幾晝夜編造出舊部的‘身份’送至我手中,江左盟不會那麽容易接納我們!”


    梅長蘇心頭一震。原來藺晨編造的不僅僅是他的身份,還包括衛崢、聶鐸在內的所有舊部的“身份”。


    如此滴水不漏的安排絕非幾日內能辦到。藺晨平時就積累了不少“走失”人口的名單吧。


    “素公子不必把這事放在心上,於晨兒而言不過是舉手之勞罷了!”藺如風輕描淡寫地道。


    舉手之勞?怎麽可能!梅長蘇暗自嘀咕。


    “好了,梅宗主,今日你也受累了,趁著午後天暖小憩一下吧!”藺如風見梅長蘇麵色凝重,便知他內心又起了波瀾,便開口勸道,“來日方長,待迴了廊州你們三個有的是時間探討部署!”


    待迴了廊州?今夜不可嗎?梅長蘇眉頭一挑,頓時想到,明日夏春就要到達徐州,今夜他需和四大堂主做好相應安排。對……是要迴廊州才能再和衛崢、聶鐸討論日後的部署,他們兩個需在今日宵禁前離開徐州。


    今夜事必定多,梅長蘇當即不再留客,一將藺如風、素天樞送走,便打算硬起心腸要趕衛崢和聶鐸走。可還沒等他開口,衛崢先一頭拜倒在他腳下:“公子,讓素玄守著你吧,哪怕半日也好!”


    衛崢不舍,他又何嚐舍得?衛崢與其說是他的副將,不如說是他的兄弟。梅長蘇歎了口氣,扶起衛崢:“好,但今日宵禁前你們必須離開,連夜折返廊州!不,不……”


    梅長蘇突然改口道:“今日亥時前離開楊府,迴徐州堂口。明日一早,以護衛身份隨四大長老和宋小姐一同離開徐州。”


    “公子是要我們保護長老們和宋小姐的安危嗎?”衛崢謹慎地道。


    “嗯,今日及冠,江左盟已在江湖上造勢,難免有宵小之輩趁機作怪。有你們隨護我也能放心不少。而接下來前往廊州,一路上有他們壓陣,你們也是無憂!”


    “……”衛崢。


    “……”聶鐸。


    “宗主,時辰不早了,先去休息吧。我們等你起了再離開!”聶鐸淺施一禮道。


    “好!”梅長蘇點點頭柔聲道,“但是要記得輪流去吃飯!”


    “是!”衛崢、聶鐸心頭一熱齊聲道。


    也許是兩位愛將均在身側,繃了幾日的神經終得鬆弛,午後的小憩成了酣睡,當梅長蘇醒來時已經入夜。


    “呦,醒了啊!”聽到床上的氣息有變,藺晨搶在梅長蘇睜眼前飄到了床旁,“那就起吧!”


    梅長蘇猛然驚醒,撐起身子看向四周,屋內除了他和藺晨再無他人。


    “別急,他們依著你的指令迴徐州堂口了。”藺晨笑著解釋道。


    “已經亥時了嗎?”暖閣內已點上了燈燭,透過唯一一扇半開的窗戶向外望去,隻有點點亮光。


    “不!”藺晨遞過一件薄裘後飄迴案桌旁,“因黎綱、甄平及陳坤、顧青、萬韋、南宮澤需留下將今日送來的賀禮登記在冊,故長老及宋小姐準備先行離開。衛崢知道後,命人托我照看你,與金雙一起隨四大長老和宋小姐一起離開了。”


    他的首席副將到底還是懂他的。


    梅長蘇擁著薄裘,含笑踱步到案桌旁。隻見案桌旁的炭爐上放著銅盆。


    梅長蘇指著銅盆道:“這是什麽?暖鍋?”


    在北境時氣候極冷,用炭爐煨著熱湯熱菜的暖鍋是上上下下皆喜的膳食。


    “對,是羊蠍子!”藺晨揚起得意的笑容,“我特意讓人放了熟附子、甘草、當歸。”


    “蠍子?”坐到案桌旁正準備舉箸的梅長蘇被嚇住了。雖然知道藺晨絕不會害他,也知道蠍子能入藥,但是放在暖鍋裏……真的能吃?


    “呦,果然是世家子弟啊!”藺晨笑著夾起一塊羊蠍子丟到梅長蘇碗中,“羊蠍子是羊的脊梁骨,因其剁開後形似蠍子,故稱羊蠍子!這玩意兒若處理得好可比羊肉鮮美!”


    “是嗎?那吉嫂怎麽沒做過?”梅長蘇瞪著箸尖飄著藥香的羊蠍子狐疑地問道。


    “吉嫂煮過啊,別說金雙、黎綱、甄平,就連陳坤、顧青他們都吃過好幾次!”或許是吃得興起了,藺晨丟了箸改用手抓。


    再餓也不能這樣啊。還有,你怎麽知道我府邸的事情?吉嫂沒給他做,多半是覺得他在人前的形象不適合啃食羊蠍子吧。至於藺晨怎麽會知道陳坤、顧青他們都吃過好幾次,哼,兔子的耳朵好使,而他府邸的口風也實在是不緊。


    “趕緊吃!”藺晨從一旁的紫砂鍋中舀了半碗白飯,又挑出幾塊特意加進去的羊肉擱到梅長蘇手旁,“黎綱他們半個時辰後到!”


    梅長蘇微微頷首。若換成以前,他會試著學藺晨改用手取食,但今日起他不會。


    他不會再模仿任何人,哪怕是藺晨。


    他不會再在意別人的目光,哪怕是故人。


    拿起銅勺舀了一勺湯汁澆在米飯上。他極喜菜湯飯混在一起吃,不僅因味美也因快。


    “長蘇,你想到怎麽對付夏春了嗎?”藺晨棄了啃食幹淨的骨頭,擦了擦手道。


    “沒有!”梅長蘇淡淡地道,“這事不該由我想,該由萬韋告訴我他準備怎麽做!”


    藺晨準備舀白飯的手僵在半空中,麵露詫異。


    “齋戒這幾天我想了很多。就如員外所說,我永遠沒辦法左右別人的所思所想!”梅長蘇將鍋內能瞧見的幾塊肉悉數夾入自己碗中,“與其費心去想如何對付夏春,不如先讓陳坤他們幾個設法應對。屆時我再按他們的想法完善布局!”


    “士別三日當刮目相看!”鑒於手旁無杯,藺晨捧著碗往梅長蘇麵前一送,“願梅宗主早日拿下榜首之位!”


    梅長蘇會心一笑,也把手中的碗往前一送:“囊中之物爾!”


    用完膳藺晨沒再多留,在梅長蘇案頭擱下一隻巴掌大小的瓷盅後便離開了。


    梅長蘇揭開瓷盅,是膏方。


    他熟悉這個味道,去年藺晨也是用膏方替了他冬日裏的湯藥。


    “宗主!”門外一聲叫喚打斷了梅長蘇的迴想。把瓷盅擱迴案頭,梅長蘇揚聲道:“進來!”


    “屬下見過宗主!”一行六人魚貫而入。黎綱、甄平在前,陳坤等人在他們身後一字排開,跪拜行禮。


    眼前這些人,上次向他齊齊行下大禮時還是去年年尾在廊州府邸。


    那時他是一個個將人攙扶起來,而如今……


    梅長蘇在為自己倒了一杯棗茶後看向跟前的幾個人淡淡地道:“都起來吧!”


    見梅長蘇笑得詭譎,眾人不由頭皮一麻,各自低頭有苦難言。


    果不其然,梅長蘇幽幽歎了口氣道:“這身衣服還真是合身啊!陳坤,三百兩到底做了幾套衣服!”


    陳坤硬著頭皮道:“五十餘套!”


    “五十餘套?”梅長蘇冷聲問,“這餘數是幾啊?”


    “共計五十七套。除去屬下六人、長老們及小姐、護送長老、小姐到徐州的六名弟子外,還發放給了徐州堂口的三十八名弟子。依著藺公子要求多備的兩套今下午被藺公子要了去,不知他用於何處!”


    有了相同的服飾,衛崢、聶鐸便能以徐州堂口弟子的身份混入隊伍。


    “這事我知道!”梅長蘇輕笑一聲,“明日長老們及宋小姐要啟程迴廊州,我恐途中有變,故挑了兩名暗衛讓他們以徐州堂口弟子的身份暗中隨行。”


    “宗主顧事周全!”知曉兩名暗衛真實身份的陳坤忙幫著遮掩。


    “周全?”梅長蘇冷哼道,“我若顧事周全,今日會是這般局麵?”


    這……


    縱有再多理由,他們也是知情不報。六人暗中交換了下神色,黎綱、甄平再次帶頭下拜:“屬下知錯,宗主重責便是!”


    梅長蘇冷哼一聲,眼神掃過六人。他是心存不滿,但又能說什麽?跟前六個人的服飾相近卻不完全相同,那些細微的差別很自然地讓人聯想到他們在江左盟的職位不同。


    梅長蘇揉著手指目光掃過眾人,重重地歎了口氣:“既然認罰,那就……”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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