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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相夫教子……


    曾以為這就是她嫁於靖王後的一生了……


    風雲突變之後,這是奢望了吧。


    胭脂能掩飾蒼白的臉,可華服和貴飾卻遮掩不了她的心神疲憊。


    “雲姑娘,這些日子有勞了!”靖王還在昏睡,但所有的傷口均已愈合,她得趁著這個時機將雲飄蓼和奶娘送走,“潯陽此行還請雲姑娘一路多多照應奶娘!”


    “王妃,我可以多留幾日的!”雲飄蓼輕聲道,“靖王雖無大礙,可王妃你……”


    小產後未得休養,不僅落下了病根,且今後很難受孕。換成一般的貴婦就算不歇斯底裏也不會有淡然之色,可靖王妃隻是輕聲哦了一句,就再無他話了。


    “我也想多留你些時日!”朱唇輕啟,靳水月輕聲道,“但殿下快醒了。他傷成那樣,還一根筋地直衝金鑾殿。我真的不知道接下去會發生什麽……本想著親上梅嶺多少給他個交代,可是……”


    “……王妃受累了!”雖說年少但身為醫者,比起普通人,無奈之下的取舍她已見過多次。唯有這次,少年不更事的她和已過不惑之年的父親都為之深深震撼。


    她在秦遠鎮呆了一日。


    一日裏她未得休眠,為燒傷的赤焰將士逐一過診並調製傷藥。


    由於傷者過多而她能停留的時間有限,隻能調製一部分人的傷藥。當她問起該將傷藥給誰時,赤焰少帥迴答說:以重者為先,以燒傷麵積大者為先。


    以赤焰軍令下達給赤焰舊部時,無人反對,也無人怨言。


    反倒是得了傷藥的赤焰舊部跑來問她,能不能將傷藥撥出一部分給傷勢較輕的夥伴。


    “林氏風骨猶存,赤焰軍魂猶在,這小子早晚能成事!我也需盡快迴到金陵。雖不能助力,至少也要做到讓他不再為靖王府掛心!”日夜兼程趕迴金陵,靖王妃被她問起是否有所值時答非所問地迴道。


    一迴靖王府,籌謀布局,一手就把懸鏡司的夏江給設計了。而後卻嚴於對府內丫鬟仆役的訓教管束,反而對前來休整靖王府的懸鏡使禮數有加且細心周到。


    靖王妃好欺負?錯!


    十日過後,懸鏡使的修繕工作開始收尾,靖王妃不動聲色地讓季管事放出了養於獨立院落中的大狼。


    大狼如同巡視自個兒的領地一般,將整座靖王府“晃了一圈”……


    得聞消息的靖王妃在她和宋奶娘的攙扶下查看了佛牙巡視後的一片狼藉。


    “殿下,快迴來吧!”帶著幾分哭腔和委屈的靖王妃掐準時間暈在宋奶娘的懷裏。


    “夏秋大人,這是怎麽迴事?佛牙以前也這樣玩,可不會玩一下就裂了牆,斷了門柱啊……!”季管事帶著幾個府兵好不容易抓住佛牙,一臉無辜地望著斷牆殘垣。


    夏秋迴答不出所以然,隻能壓下滿腔怒火帶著懸鏡使再度休整靖王府。


    靖王府上下禮數更為周全,且頗有誠惶誠恐之象。


    靖王妃讓季坤備下膳食餐點,蔬果也更為精致……


    硬是讓夏秋等人一肚子的火沒處發……


    隻不過抽了個夜讓仆役用厚布包了錘子把他們修繕的牆垣給敲了個遍。


    靖王妃見她疑惑,壓著吃吃的笑聲,坦然道:“這幾日不是讓他們吃羊肉嗎,我讓丫鬟們把羊骨磨成粉,摻在糯米和草灰裏了。”


    “佛牙愛吃羊肉聞著羊肉的味兒,自然會去撞牆了!”


    “……!”


    “……金鑾殿上,太皇太後做主讓我出了氣。可這府邸上下的仆役丫鬟得由我替他們出口氣吧!”靖王妃坐在半開啟的窗下掛著淺笑,披著大襖,擁著暖爐望著庭院裏掃著積雪,修剪花枝的仆役丫鬟,柔聲道,“我是他們的王妃,得為他們做主!”


    “靖王府幸得王妃守護,幸得宋奶娘相助,幸得雲姑娘一路照應!”在梁帝撤走懸鏡使後,靖王府管事季坤支走丫鬟仆役,曾對她們三個行了大禮並如此言說。


    “季管事,你說什麽呢?”靳水月輕聲道了一句,讓宋奶娘扶起了季管事,“我臥床休養多日,這守著靖王府上下的不是你嗎?”


    靖王妃意味深長的話足以讓睿智的管家明白,她所做的一切季坤需封口。


    悄然迴到府邸送走邵夢蝶,謀下計策,坦然入宮,恬然迴府……


    靖王妃靳水月所做的一切,就如冬雪隨著春天的來臨,悄融於地,悄融於泥。


    “殿下死性子,卻也明是非。即使我瞞下他不該瞞的事情,他怨我也不至於因此遷怒我。”靳水月泛起淺淺的笑容,隻是這笑容帶著幾分苦澀,“免不了冷落……薄情倒也不至於。”


    “……!”雲飄蓼。


    “花開花落終有時,緣起緣滅終有日。雲姑娘,你說是不是?”靳水月擁著裘襖手捧暖爐側頭看著窗外。


    院落內,梅花的花期早已過了,梅樹的枝頭隻留有零星的幾朵殘梅。


    寵辱不驚,閑看庭前,花開花落。


    若不是她一直陪在靳水月左右,雲飄蓼很難把眼前嫻靜自得的夫人和前幾日獨上梅嶺的靖王妃看作同一個人。


    “奶娘,你和夢蝶離京後,切勿再迴來了……對外就說,蝶兒在老家尋到了緣分,夫家不錯,讓你和大哥他們迴鄉去住!水月我,顧不了太多,隻能讓您老迴鄉了。”


    “……好,奶娘聽你的,這就同雲姑娘離開。但你也要答應奶娘,一定要照顧好自己!”宋氏握著靳水月的手關切地囑咐。


    “王妃,王妃……!殿下醒了,正找你呢!”匆匆的腳步聲,夾帶著湘兒焦急的叫喚。


    “湘兒你與季管事替我為雲姑娘和宋奶娘送行!”靳水月裹緊了裘襖,淡淡地道:“我去見殿下!”


    “王妃,殿下看起來很生氣……”湘兒害怕地小聲說道。


    “……你去忙吧,不必跟著我!”靳水月輕歎一聲。


    她是他的妻,雖得他的人,卻從不知他的心。


    無論他是開心或是難過,她從來不是聆聽著也不是分享著。


    以前是,以後應該也是。


    可當下……


    祁王府、林府都不複存在了……


    她若不點醒他……


    還有誰能?


    “殿下……!”行至迴廊,就見蕭景琰在列戰英的攙扶下蹣跚而來,靳水月下拜行禮:“水月知罪……!”


    “……為什麽,這是為什麽?”蕭景顫抖的手指著靳水月,質問道:“為什麽要瞞下我,為什麽?”


    “……水月需殿下平安歸來。”靳水月保持著行福禮的姿勢,緩緩道來,“宮中的母親也需殿下的慰藉。”


    “你不該瞞我的,你不該瞞下我的!我在的話,我在的話!”蕭景琰推開攙著他的手,逼視著靳水月道,“他們就不會有事!就不會有事!”


    “不會有事?”靳水月收了福禮直起身,微微仰頭對視著比她高出一個頭的靖王,神情自若,語調輕緩地道,“朝野之上缺少能說善辯的臣子嗎?太傅黎崇如何?他們的下場呢?”


    “……”蕭景琰。


    “不知殿下進入城樓之時,可曾看到城樓上掛著的人頭。其中不乏世代功勳的朝中重臣吧,卻皆因替祁王、林帥、赤焰辯護被聖上斬殺於金鑾殿外。殿下覺得您若在朝中又會如何?”


    “……我是臣子,但也是皇子,在父皇……在父皇麵前總有說話的餘地。”


    “若殿下在金鑾殿上和聖上論不了理辯不了是非,是不是就直上梅嶺?”


    “……!”


    “英王府和靖王府孰輕孰重?英王世子的武藝和殿下相比呢?”靳水月冷言諷刺道,“殿下可知英王世子為何被殺,英王府因何而滅?”


    “……!”


    “想來殿下若在,如今英王府的下場就是靖王府的下場!”


    “.……!”


    “……至於林殊,聖上本已打算饒他一命,可他不聽……他不聽……太皇太後為他求來的特赦,他不要,他率赤羽營上下拚死反抗,殿下讓聖上怎麽辦?”


    “……!”


    “謝侯爺從小看著林殊長大,也指點過林殊兵法戰略。他手持聖旨前去勸降,林殊尚且不聽。殿下您呢?您若拿著聖旨去,是招降了林殊,還是被林殊……!”


    “靳水月,你放肆!”蕭景琰截斷了靳水月的話,怒道,“景禹哥哥和林帥怎麽可能謀反?”


    “赤焰的卷宗懸鏡司雖已歸檔,但殿下若要查閱,請個聖旨也是可以去翻看的。”靳水月仍是一臉平靜,“從聶峰將軍的告發信到祁王和林燮往來的書信,還有祁王府內和林府內搜出的鐵證若幹,以及……!”


    “住口,住口……!”蕭景琰捶著身旁的立柱怒道,“祁王和林帥怎麽可能忤逆,怎麽可能叛國?”


    “怎麽,殿下不想聽了嗎?但妾身還是要說,赤焰一案證據確鑿,人證旁證俱全,且所有證據皆能相互應對……豈是殿下您認為不是就不存在的?”靳水月冷冷地看著蕭景琰不緊不慢地道。


    “住口,住口……!”蕭景琰隻覺一口氣堵在心頭,吐不出來也咽不下去,他悶聲道,“你給我住口!”


    “明日便是朔日,妾身望殿下收斂心緒和妾身一起入宮向母親請安。”靳水月欠身行禮,輕聲道。


    “母親,母親……!”蕭景琰仰著頭無力地念道,“她還好嗎?”


    “殿下安好,母親便得安好!”


    “……!”


    “還望殿下明日與妾身入宮請安時,莫讓母親揪心。覲見太皇太後時,莫忘避諱赤焰一事。”靳水月又施一禮,緩緩道來,“她老人家貴體初愈,可經不起任何事端了!”


    “……太奶奶……!”太皇太後,為什麽,為什麽這次連您都保不下小殊,為什麽小殊連您的話都不聽了。


    “……”


    “殿下……!”


    “……我去南海國之前,去向太奶奶辭行……她說,她說……待小殊……待小殊打完這場仗,就讓父皇把小殊和霓凰的婚事定下來……她說,她說……”蕭景琰轉過身,腳下打著晃,語無倫次地喃喃著,“她說……小殊成親的時候……她要親臨林府,看著小殊拜堂……”


    “……!”太奶奶……小殊,多年後當你站在太奶奶麵前,她可否會認得出,你是她最寵的孩子?你該怎麽向她解釋,她最寵的孩子換了容顏?變了心腸?


    “……明日見過太皇太後和母親後,我要去梅嶺……!” 蕭景琰小聲地低泣道,“我要去把小殊帶迴來……!”


    “北穀焦骨成堆,一晝夜的火連赤焰手環都融掉好些個,誰還能認得出哪個是林殊?若能,謝侯爺早就把他和林帥一起帶迴來了!”言語輕輕,卻如冰刀。莫說蕭景琰,就連一旁的列戰英都心頭一震:焦骨成堆,連赤焰手環都融掉好些個!


    “……什麽?”蕭景琰哆嗦地問。


    “林殊率赤羽營上下殊死反抗,謝侯遂下令火封北穀……!”


    “……不……!小殊,不會……不會……”不會什麽?他說不來上,蕭景琰隻是直覺般地拒絕聽到這話,“我要去,我要去梅嶺,我要把他帶迴來……我認得出他,就算他化成灰,我也認得出他。”


    “灰嗎?已過去兩月,無論是骸骨,還是灰,都泯滅在大雪中了。”


    “……為什麽,為什麽我不在……!”蕭景琰仰天悲鳴,“為什麽,為什麽!”


    “殿下……故人已逝,生者需替他們好好活著。林殊若在,定然不願殿下這番模樣!”靳水月壓著嗓音低低地道。


    “嗬嗬……他不願見我這番模樣,可我連他的屍骨都收不了,嗬嗬……”蕭景琰慘笑地道,“竇九說得對,我連你的屍骨都收不了,嗬嗬……!”


    “戰英,讓殿下先在院裏待一會兒,等他累了再扶他去休息吧!”見院落內蕭景琰連站立都困難,靳水月知道她要的目的已經達到了,“如今你們都迴來了,這守護靖王府的職責就是你們的了……”


    “……是,王妃……!”


    “……嗬,嗬嗬……原來朱紅長弓真的是你留給我的唯一念想了……嗬嗬……”蕭景琰仰頭慘笑,“唯一的念想……竟是本來屬於我的生辰賀禮的朱紅長弓,嗬嗬……!”


    “殿下……!”


    “當年我要是不給,你是不是什麽念想都不留給我了!”蕭景琰推開攙扶他的列戰英,淒厲地叫道。


    “……殿下!”列戰英想要再次上前,卻被一旁準備離開的靳水月給製止了,“戰英,讓人去把佛牙牽來。”


    “是……!”


    “小殊,小殊!”蕭景琰嗚嗚地低泣,靠上梅樹,無力地癱坐於地。枝頭殘留的梅,因他的依靠而飄零……


    府兵帶來了佛牙,佛牙一頭紮進了蕭景琰的懷裏,興奮地搖著大尾。


    “……佛牙……!小殊迴不來了……!”蕭景琰把頭埋在佛牙的長毛裏,嗚咽道,“他不會再剪你尾巴上的毛去做毛筆了……他迴不來了,他迴不來了!”


    靳水月抿著唇,站於廊下,看著蕭景琰孤寂的身影,苦澀地笑了笑:小殊,你要好好的,才能不枉我親上梅嶺,又替你瞞下靖王!


    琅琊山


    五月了。


    一晃眼,赤焰一案已滿百日,而距他拔毒也過去兩個多月了。


    熬過了最初的痛,傷口開始愈合,帶來比痛更難捱的癢。


    “鎮痛的藥,我有;止癢的藥,我也有。可我手上的止癢藥隻能用來對付濕疹、蕁麻疹,不包括因皮膚愈合引起的癢啊!”


    “……!”名副其實的蒙古大夫。


    “如果你熬不住,就和我說。我找棉條幫你綁起來。”


    “……無妨!”拔毒之後的體質,身邊無可供參照的先例,他無從得知是好是壞。可因火灼受傷的喉嚨,卻有足夠多的對比先例。


    音色不聞沙啞,低沉卻不失溫潤。


    比其他因火毒傷了喉嚨的人要好得太多了。


    “呦,梅公子啊,你若忍不下去,我可以讓你繼續睡的!”遭人嫌的語氣,讓他想說‘滾’。


    可自小受的禮教不容他說出這樣的話,且身為客,寄人籬下,如何能說出這樣的話。


    “不必了,有勞關心。藺公子,你去忙吧,有事我會拉繩索的。”還有十個月,就當是脾性的磨練吧。


    “好,我中午再來看你!”語畢藺晨就幹脆走人,不帶半點猶豫。


    一連多日,相同的對話,每天上演,一字不差。


    隻是藺晨的臉色越來越難看,梅長蘇也跟著越發疑惑,他始終不明白到底是在什麽時候,什麽地方得罪了琅琊閣的少閣主?


    “這藥怎麽越來越苦了,藺公子你都加了什麽?”又忍了十來天後,梅長蘇終於忍不住問道。


    “苦嗎?”藺晨斜著腦袋,怪叫道,“好,下午煮藥的時候,我會記得擱兩勺蜜糖進去!”


    “不,不必了……是,是梅某失言,忘記良藥苦口了!”擱兩勺蜜糖,這家夥幹得出來……且還會一臉無辜地對他說,這是應他所求。而如今的他沒資格潑藥了,他要盡快好起來,才能……


    “你剩下的年歲離不開湯藥了!”冷不防的一句,打碎了他所有的希冀。


    “……我知道。”悶了半天後,梅長蘇平靜地道出一句,“我……知道的!”


    五月了,竹屋外的蟬鳴聲一日高過一日,聽得讓人心頭躁動。


    繩索拉動,四周的窗先後降下兩重竹簾。竹簾阻隔了日光,阻隔了熱燥,阻隔了蟬鳴。哼,他定是熱昏頭了,不是,忙昏頭了,跟這家夥生哪門子氣!


    手中木棍轉動,竹簾上的竹板向外翻轉,日光透過竹簾照入竹屋。


    不氣,不氣。


    至少他是鮮活的,而不是記載於琅琊閣書冊中的死人。


    向來隻有他氣人的份,旁人哪能氣到他?


    藺晨如是想著就扯出一絲輕蔑的笑,背對著梅長蘇不緊不慢地道:“再過半個月,你就可以靠著床榻小坐片刻了。”


    “可以坐了?你不是說要等到六個月以後嗎?”他記得藺晨曾說過,拔毒後的他,猶如初生的嬰兒,六月練坐,站立行走則要滿一年。


    “小坐而已,每日三次,每次一刻鍾。而後,每月增加一次,每次增加一刻鍾……你恢複得如此神速,是因為有我,懂不!”


    梅長蘇一怔,繼而淺笑道,“有勞藺公子了,連日照顧,梅某……”


    “我要離開幾日,要是我半個月內迴不來,這事得往後挪。因為有我在才能保你無憂,懂不?若是我在約定的時間內趕不迴來,你千萬別自己坐起來,到時候散了骨架,可別說我醫術不濟。不過,我就算半個月後迴不來,你還是可以先讓黎綱把你的膳食從流食改為軟食。”藺晨心生一念,暗笑道,“梅公子你可記下了?”


    “有勞藺公子費心,梅某謝過!”剛合上眼的他沒注意到藺晨不安好心的笑。隻是心裏依舊在念道:他是故意的,犯不著和他生氣。藺晨……是去找替他的人了吧!聽藺前輩提過,藺晨不過大他一歲而已。這樣的年歲,這樣的身份背景,也應該是個和林殊一樣,愛玩、玩鬧的公子。能在他身邊守兩個月已是不易了,他怎能強求。


    “……!”藺晨冷哼一聲,腳不沾地地飄出了竹屋。


    梅長蘇轉過頭,不解地望著藺晨離去的背影:他說錯話了?離開他藺晨不是就該解脫了嗎?為什麽他覺得,這個家夥更生氣了呢?


    細細地將他和藺晨連著幾日的對話從頭到尾思考了一番:沒問題呀,禮數、用詞、應對都沒問題,這家夥生什麽氣?


    “長蘇,我把梅氏的宗譜做好了……江左剛好有個州縣調走了縣官,文書又年老辭官。待我下月排琅琊榜去江左的時候,就將梅長蘇的資料塞去那州府文書中留底。”


    “長蘇,這湯味道可好?我燉了五個時辰呢,你還不能嚐味,所以我沒擱鹽!”


    “長蘇,這是用桂花做的飴糖,來嚐一塊。”


    “長蘇,如果你睡不著就直說,我再說些江湖紀事給你聽!”


    “長蘇……!”


    ……


    ……


    “梅公子,今日覺得怎麽樣?”


    等一下,他是什麽時候改口的,從長蘇改口叫梅公子?


    對了,就是從那一日起,他沒了湯喝,沒了糖吃,沒了江湖紀事聽。


    這一日發生了什麽?


    嗯,這一日,他讓他試著說一句完整的話。


    他開口的第一句是……


    “藺公子,這些日子有勞了!”是因為他開口時說了這句話嗎?


    當時,藺晨的臉色好像變了變,難道他變色不是因為自己的音色沙啞,沒恢複到他預想的程度,而是……他開口的第一句話,喚了藺公子?


    長蘇……


    藺公子……?


    沒錯,當時藺晨迴的就是陰陽怪氣的梅公子。


    而他,不察之下又應了下來……


    又遲鈍地認為,沒了湯喝,沒了糖吃,沒了故事聽,是對方的隨性。


    應該是吧。


    先是沒湯喝,後是糖罐空了不見補,再然後則為入夜不見人來,也因此聽不到睡前的江湖紀事。


    所以……


    這家夥真的是生氣了?


    真是怪……!


    當他隻能簡單吐字的時候,藺晨總有著無比的耐心,將所做之事巨細道來。


    “如果江左沒有州縣同時調走了縣官和文書,我會怎麽辦?找個看不順眼、辦事糊塗的的州府縣衙,放一把火不就行了,當然為了不傷及無辜,我會在打雷的雨夜去放火。”


    “雨天燒不起來?切,屋頂弄個大洞,丟幾塊與州府瓦磚相同材質的焦瓦,然後怎麽燒就是老天爺的事情了!”


    “……幹嘛這種表情?長蘇,如果你能想到更好的辦法就說來聽聽!”


    他想了好幾天,的確想不出更好的法兒。


    不得不承認,藺晨看似粗魯的辦法,簡單而實用。


    他的錯。


    長蘇,藺公子。


    是他的錯。


    梅長蘇心中暗歎。


    藺晨喚他長蘇,他卻以藺公子相稱……


    不能這樣的……


    他不能因為赤焰的事情,而變得害怕接觸人,害怕與人深交。


    不能……


    雖然,沒個正經樣。


    但,就是這家夥喂下他血,心細地支開他的下屬為他換藥,連著兩個月與他同屋而憩。


    每日藥都在調,無論是外用還是內服,直到順了他的體質……


    每日四次米粥湯水,沒有一次重複……


    每日睡前的江湖紀事,總是有問必答……


    枕邊的飴糖罐子從不見空……


    這樣的人在他身邊陪了兩個月,他喚其公子……


    太不該了……


    換成誰都會生氣的吧。


    “喂,你還醒著吧!”耳邊傳來輕喚。


    “我從藏書閣挑了幾本書給你看!”一手拿著幾允椋皇幟米牌婀值哪炯埽曠獠降剿拇查腳裕壞櫸旁諏慫惱肀擼x俗釕廈嫻囊槐局糜諛炯萇希潰骸澳閎美韙侔咽櫸旁詡蘢由希賜暌灰塵桶茨閌直叩男亍mu飧齷兀榧萇係氖榫湍芊場!”


    本想把這玩意直接丟進灶頭,卻還是拿來了這裏。但我不會讓你好過,哼哼……誰叫你讓我不舒坦。


    “待你迴來給我講講排榜單的事情吧,藺晨!”事由他起,總不能讓對方讓步。輕輕吐出對方的名字,心頭卻沒由來地一鬆。


    “……銀……”藺晨瞅了瞅一臉緊張的梅長蘇,雖然塗抹著薄薄的藥膏,但他能確信藥膏下的神情絕對是緊張。微喜的同時,嘴上怪怪地道,“你可以再提些其他要求。”


    “我要喝雞湯!”先投石問個路。


    “雞湯?本公子今天不想吃雞!”


    有門?


    “可我想吃!”


    “……母雞要下蛋,不殺!”


    “那就童子雞,清燉。剛好能得一碗湯,我喝湯,你吃肉!”


    “梅公子,你可以再過分點!”


    “你拿過來的書太少了,這些書我一兩日就能看完。藺晨,你算好離開的時日,按每日十本……”他聽到了磨牙的聲音,但眼前的容顏不見了陰沉。


    “一日最多四本,我拿四十本給你!”


    “萬一你十日內迴不來呢?五十本!”這家夥的眼中算是笑意嗎?


    “四十五本,沒商量餘地!”


    “四十五就四十五,書單由我開!”


    “你……!”他終於見到拔毒之後睜眼所見的那張笑臉。


    疏狂、張揚又任性十足的笑臉。


    “幹嘛這個表情,我又不會挑孤本為難你!”心頭微微定了定,梅長蘇沒好氣地補了一句。


    “你……!”


    “其實,我也不知道現在該看什麽書……還是,你幫我挑吧。”歎息壓在心中。


    書,他讀得還少嗎?太傅黎崇的藏書他哪一本沒讀過?皇家書院、景禹哥哥的藏書,他也讀了七成以上……


    還有什麽書能在當下勾起他的興致?不過是舊書重讀打發時間罷了。


    “那就近一百年的各大門派和江湖風雲人物的紀事吧。”


    江湖紀事?


    雖然曾聽父親聊過江湖事,相關紀事也翻過幾本。但那時他關注的不過為快意恩仇,怎麽會去思考各門各派揚名和泯滅的事情。


    前些日子藺晨也說了些江湖紀事,但考慮到他的病情,說的也就是各派掌門更替的故事。


    “好……藺晨你原本要給看的是什麽?”梅長蘇見藺晨眼明手快地取下木架上的書冊,又將他枕邊的書收了起來,疑惑地問。


    “黃曆,近一百年!”藺晨挑眉,揚著手上的書冊,笑意盎然地道,“你若要看,我可以把它們全留下!”


    這人……還真是瑕疵必報。


    “我先去燉雞,等雞上了灶台,再去藏書閣拿書給你!長蘇,等著啊!哈哈!”爽朗的笑聲仍在竹屋內迴蕩,聲音的主人已沒了蹤跡。


    ……好險,如果不是退了一步,真要翻那一百年的黃曆了。梅長蘇心有餘悸地暗想。


    不過……


    藺晨還真是好性子,脾氣來得快,去得也快。像他這種人應該有很多朋友吧。


    而他……


    從地獄歸來的的人。


    能和誰交上朋友?


    本章完


    第一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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