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午吃過飯,趙義德帶著劉勉來到定遠縣監獄。


    監獄內哀嚎遍地,滿耳充斥著:“大人!冤枉啊!”“冤枉啊!大人!”


    在錦衣衛鎮撫司當差了近兩年的劉勉,行走在獄道中毫不為所動:詔獄裏的情況可比這慘烈得多。


    行至最裏麵的牢房,能看到裏麵關押著一名六十多歲的犯人,那犯人蹲在角落,雙腳鎖上了腳銬,身上的囚服破爛不堪,滿頭散發肮髒發臭。


    “開門。”說話的是試百戶組長趙義德。


    旁邊跟著的接管監獄的一名總旗聽到趙義德的指令立即開門,劉勉率先走了進去。


    蹲在角落裏的那個犯人聽到開門的聲音抬起頭,習慣性地跪下準備磕頭,劉勉趕緊上前將其扶起道:“高縣令,快快請起,快快請起,使不得,使不得。”


    那高鬥南這才起身,看到眼前人的模樣,詫異道:“你是?劉勉?”


    “是晚輩。”


    “哎呀,都長這麽大了。前年見你時還是這麽大。”高鬥南說著在自己下巴前比劃了一下,後又在自己頭上比劃了一下道:“現在都長這麽高了,好啊,真的好。”


    “高縣令,您受苦了。”劉勉說著將高鬥南扶著坐上剛剛那總旗拿來的凳子上。


    高鬥南坐下後問道:“你不是在京城做百戶嗎?怎麽有空來這裏了?”


    劉勉坐在那總旗拿來的另一個凳子上道:“皇上親自過問了你的案子,特意讓我來查一下,以還你個清白。”


    “原來這樣啊。”高鬥南笑道:“老朽能有什麽清白的?上麵定了什麽罪就是什麽罪了。”


    看到高鬥南這樣的擺爛態度,劉勉便道:“難道你真的想在你女兒麵前留下流氓的形象嗎?或者說您當了一輩子,就這麽不愛惜自己的羽毛?”


    “老朽的女兒呀,她會相信她父親的。至於這羽毛嘛,那是個什麽東西?老朽為官一輩子就是想造福百姓,其他的也就不在乎了。”高鬥南淡然道。


    “隻是我聽說就是這群百姓將你送進了這監獄裏麵,你難道真的沒什麽想爭辯的嗎?”


    “不知者無罪。”高鬥南歎道:“民眾的意見隻是推波助瀾,關鍵的是有人操控。”


    “哦?不知是誰在操控民意?”劉勉立馬問道。


    高鬥南沒有作聲。


    “既然你並不疼惜自己的羽毛,不屑於自己的名聲那也就罷了。”劉勉抓住軟肋道:“聽說這定遠縣換了知縣,那老百姓的日子是一天不如一天。你口口聲聲說愛護縣裏百姓。難道就是這麽個愛法?”


    高鬥南沉默了。


    劉勉加緊攻勢道:“倘若高縣令因這件事情丟了性命,那也無妨。就是苦了定遠縣的百姓以後暗無天日了。”


    “行,老朽說。”高鬥南這才道:“案發的那天晚上,老朽醉的不省人事,早上醒來才發現身邊睡著個女人。那女人老朽根本就不認識,隻是在前一天晚上酒席上第一次見,可她醒後偏偏說老朽奸淫了她。早上路過老朽家的高四毛聽到老朽家有女人的哭泣聲便走了進來,老朽也不知老朽家怎麽就開了門,可能是高知那孩子大清早的出去挖菜了,沒有關門。那高四毛看到老朽和那大哭的女人赤身裸體的坐在床上,嚇得立馬跑了出去,之後村裏村外的人都沒去田地裏,而是堵在了老朽家門口。將老朽五花大綁著押到了縣衙,接受族裏鄉紳的審問,最後判了老朽奸淫罪。”


    一名縣令在自己的縣衙內被判奸淫罪實屬荒唐,但就當時的場地,捉奸在床,人證物證俱在,也沒什麽好辯解的,於是劉勉便道:“高縣令,您這所說的,好像並沒有什麽冤情。”


    “是啊,確實是沒什麽冤情。”高鬥南一臉苦笑道:“孤男寡女獨處一室,確實是沒什麽可爭辯的。可是,如果老朽要說,老朽跟那女的什麽都沒有發生,或者說,不可能發生任何事情,你信嗎?”


    “怎麽可能,誰會信呢?”劉勉應著問站在麵前的試百戶組長趙義德和另一名總旗道:“你們相信嗎?”


    兩人搖了搖頭。


    “是啊,沒有人相信的,就連老朽自己都不相信。”高鬥南哽咽道:“有時候老朽在想,要是老朽跟她發生了點什麽,被判個奸淫罪,那老朽也認了。可我這什麽也沒做,卻受這牢獄之災,憋屈,真的憋屈。”


    “你有什麽證據證明你沒做呢?”劉勉問道。


    “證據嘛,證據。”高鬥南道:“證據呀,那女人和老朽待了一個晚上便是老朽和她發生關係的證據,那賤女人的眼淚便是老朽奸淫她的證據,可老朽要證明自己沒有奸淫她更沒有與她發生關係,又得出什麽樣的證據?”


    “是啊,怎樣才能證明自己沒有強奸呢?”劉勉同問道。


    “這兩位是你的人吧?”高鬥南問道。


    “是的。”劉勉道。


    “可否請他們出去一下?接下來的事情,老朽想單獨跟你講。”


    “行。”劉勉對站在麵前的兩人道:“你們先出去吧,在外麵等我。”


    “得令!”兩人齊聲俯首作揖道。


    見那兩人走遠,高鬥南起身走到劉勉麵前,脫下了自己的褲子。劉勉從高鬥南的胯下隻看到幾撮雜毛,問道:“高縣令,您的寶貝呢?”


    高鬥南提上褲子,迴到凳子上坐下後道:“早在偽元的時候就沒了,那時候戰亂,不小心傷了,為防感染,找了個郎中切了。”高鬥南說這話時,似乎說的別人的事情,沒有感覺到一點悲傷。


    “那您的女兒高知呢?”劉勉問道:“怎麽聽說她才十六歲?”


    “十幾年前撿的。”高鬥南道:“其實街坊鄰居都知道,但是都瞞著她。老朽一直沒跟她講,其實老朽猜她早就知道了,但一直把老朽當親爹一樣孝順。”


    惆悵間,劉勉想起來還在查案子,便道:“那這個案子就好辦了,你連作案的工具都沒有,何來奸淫之說?”


    “這就是老朽為什麽要請那兩人出去。”高鬥南道:“老朽的這件事不想讓任何人知道,包括高知。今日向你坦白,是相信你的為人,更相信錦衣衛的辦事能力。老朽的清白證明到這裏就已經很知足了。”


    “為什麽呀?”劉勉不解問道。


    “相比於沒有犯事而受汙名,沒有能力去犯事更為屈辱。前者是作為大明的臣民,後者則是愧對於自己作為男人的天性。”


    同為男人的劉勉自然理解了這句話,便道:“感謝高縣令的信任,既然高縣令沒有犯事的可能,那剩下的情況便隻能是那女人誣陷了。”


    “是的,女人看似柔弱,但是其眼淚是最惡毒的武器。”高鬥南憤憤道。


    “可是我來時還聽說,您得罪了勳貴、大戶什麽的,這又是什麽情況?”


    高鬥南解釋道:“這個啊,確實有這麽個情況。”


    “這附近有戶大人家,盧員外,你應該聽說過吧?”


    “聽說過。”劉勉迴道。


    “那盧員外兩年前不是老年喪子了嘛,後來看中了老朽家高知,便來提親,說是要娶老朽家高知當他第九妾衝衝喜。想老朽高某人好歹是個縣令,老朽的女兒必須得是正妻,怎麽可能做妾?更何況還是第九房,便迴絕了。想必因此得罪了那盧員外。”


    “那盧員外和這案子有什麽關係?”劉勉問道。


    “在族裏鄉紳審判時,其他參與的鄉紳是打算大事化小小事化了的,但是那盧員外死活咬著老朽不放,甚至上報了四川承宣布政使司,上麵便定了老朽個奸淫罪。”


    “哦,這樣啊。”劉勉心想:看樣子這盧員外在這個案子中,至少在審理過程中,發揮著極大的作用。


    兩人沉默了一會兒,劉勉問道:“高縣令,還有什麽別的事情要交代的嗎?”


    “就這些了。”


    “行,那晚輩先行告退了。”


    出了獄門,劉勉對那總旗道:“給高縣令安排個好一點的牢房,那個房間太潮濕了。對了,記得放張床,別讓他睡在地上。”


    “得令!”那總旗俯首作揖道。


    劉勉再對趙義德道:“我們去一趟滿春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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