交接工作完成已到傍晚,最後送走定遠縣縣令。劉勉對試百戶組長趙義德道:“這定遠縣衙門就交給你了,你在收集這個衙門關於前縣令高鬥南的信息時還要正常處理衙門的相關事務,不能影響這個縣的正常運行。”


    “得令!”


    聽到趙義德的答應,劉勉這才放心騎上馬離開。


    靠近柏興老家,一條黑色的狗聽到動靜,過來趴上了剛下馬的劉勉。劉勉見大黑興致勃勃,笑道:“大黑,看樣子你挺喜歡這個地方。”


    注意到隔壁常老三的家沒有亮光,若有所思。隨後在屋外將馬拴好,領著那條大黑狗進了屋。


    常家村的這個老屋確實是破舊了些,即使是之前劉勉給了劉廌和常氏十兩銀子,堂內也就置了一張八仙桌和四張椅子。桌上擺了幾盤菜,正在端菜的劉廌看到劉勉領著那條狗進來,笑道:“迴來啦,飯剛準備好。”


    劉勉見屋內總旗不在問道:“那總旗去哪了?”


    劉廌迴道:“他在裏麵幫你媽燒火呢。”


    “讓他也出來一起吃吧。”劉勉邊擼著狗邊道。


    “行。”


    等將所有菜都端完後,劉廌於上位坐,常氏坐左側,劉勉坐右側。看到旁邊的總旗不苟言笑的站在那裏,劉勉便道:“你也坐吧,這裏離衛裏那麽遠,我是你的最高上差,不用那麽拘束。”


    “謝過大人!”那總旗說著便坐了下來。


    “你叫什麽名字呀?”劉勉問道。


    那總旗聽到這,立即放下剛剛拿起的碗,筆直坐道:“迴大人,卑職名叫鄧力宏,浙江溫州人,洪武二十七年進入錦衣衛。”


    見那鄧力宏如此驚恐的樣子,劉勉笑道:“不要這麽緊張,你就把這裏當你家裏就好。”


    “得令!”


    看樣子是無法進行正常交流了:職位官階的懸殊,注定了兩者無法平等對話。想到這,劉勉也就放棄了。


    想到剛剛的事情,劉勉問常氏道:“娘,常阿四呢?怎麽從上午到現在一直鎖著門呢?”


    那常氏聽到這,小聲道:“聽官府講,他們一家被白蓮教抓走了。”


    “白蓮教?”劉勉在錦衣衛當差了一兩年,自然聽說過白蓮教,便問道:“白蓮教抓他們幹什麽?”


    劉廌道:“剝皮抽筋煉蠱屍,聽說那蠱屍能擋住火銃大炮,強悍得很。白蓮教的那幫人,經常來抓人,就是跟官府作對的。”


    劉勉知道劉廌的說法是官府通常的說法,自然不足為信。但是可以從中得出的有用信息就是:常老三和常阿四帶著一家投了白蓮教。這些案底在鎮撫司裏數不勝數,也就沒有多問。


    次日曙光初露,劉勉便騎上馬前往定遠縣視察工作。到達定遠縣衙門,門口守衛的兩名總旗看到劉勉後立正站好行禮道:“副千戶大人好!佑大明萬年!”


    劉勉迴禮道:“佑大明萬年!”這一刻,劉勉似乎迴到了鎮撫司衙門。


    踏進門檻,便見到試百戶組長趙義德。那趙義德看到劉勉俯首作揖道:“見過副千戶大人!佑大明萬年!”


    劉勉笑道:“趙組長就不用這麽客氣了,昨天晚上在這過得怎麽樣?還住的慣吧?”


    那趙義德笑道:“這裏條件雖比不過應天府,但是物價確是低了許多。我等領取同樣的俸祿,在這裏可以買的了更多的東西。”


    “能吃好穿好就行,出來一趟也不容易,不能苦了大家。”劉勉撫慰道。


    “確實,謝劉大人關心。”


    “高縣令的案子查的怎麽樣?時間過了這麽久,也不知道還能不能查的出竹絲馬跡。”


    趙義德迴道:“昨天我等接過衙門的相關事務後,安排了七名試百戶進行資料審查,同時讓十五名總旗連夜進行地勢搜索,目前還沒有發現有利信息。”


    “能理解,畢竟才來了不到一天。”劉勉安慰道:“之後的幾天可能要加大工作量,就辛苦大家了。”


    “應該的,應該的。為朝廷效力。”


    “對了,你查出高縣令的家住在哪裏了沒?”


    “查到了。”趙義德迴道:“他家住在離這裏大概兩三裏的高家灣。”說著指向西方的位置。


    “他家裏還有什麽人沒有?”


    “家裏還有一個女兒,名叫高知,十六歲了。”


    “十六歲?”劉勉問道:“那不是應該嫁人了?怎麽還待在娘家?”


    “據調查,按理說是應該去年就嫁人了的。”趙義德解釋道:“去年這個高知已經訂了婚,但是自從自己的爹入獄之後,非要說等爹出獄了才結婚。”


    “照這麽說,是有未婚夫了,那也算是有夫之婦。”


    “哎。”


    聽到趙義德的歎氣聲,劉勉問道:“趙隊長為何歎氣呀?”


    “說來也可憐。”趙義德緩緩道:“說起來她那未婚夫,自身條件不夠好,之前已經說過兩家,都是在訂婚之後悔的婚。到了高知這裏,又是同樣的訂婚之後托詞暫時先不結婚,那未婚夫一時想不開就投河自盡了。”


    “應該不至於吧?”劉勉問道:“怎麽會因為拒婚而想不開呢?”


    “劉大人有所不知,這中間的奧妙多著呢。”趙義德緩緩道:“據我等所查,他那未婚夫,在他還年輕時,就定下了第一樁婚事。訂婚前後的各種禮金前前後後加起來多達二百五十兩銀子。”


    “二百五十兩?”劉勉驚道:“看樣子她那未婚夫還是有錢人的主。”


    “能有什麽錢。”趙義德繼續道:“大人,你可知他那二百五十兩銀子是哪裏來的?那可是他爹娘這一輩子的積蓄呀,當然這還不夠,還有各種變賣家當甚至是砸鍋賣鐵,還包括向身邊的親朋好友所借的債款。”


    “那女方為什麽不同意呢?”劉勉問道。


    趙義德說時眨了眨眼道:“聽說是女方嫌棄他那方麵不行。”


    “那第二樁婚事呢?”


    “第二樁婚事可就是等了有七八年呀。”趙義德道:“他至少先要把欠的一屁股債還上吧。等到七八年之後有了點小錢,又開始找媒婆了。這迴他可學精了,開始不付那麽多禮金,可雖說不付那麽多禮金,把前前後後各種花費也有一百八十多兩銀子呀。”


    “那這第二樁婚事怎麽又不行了?也是因為知道他那方麵不行?”


    “這個人學精了。”趙義德小聲道:“在結婚之前不搞房事,說是要守節操。那女方啊聽到這還以為他是正人君子呢,剛開始還是挺中意的。後來呀,就是在結婚前一天,那女方聽說這男的在前麵這樁婚事所花的錢比自己的多的多,以為這男的呀,對前麵那個女的心有餘情,反正就是對自己不夠重視,跟這個男的大吵一架之後就不同意成婚了。”


    “那這個男的確實挺可憐。”劉勉同情道。


    “之後又過了十來年,這不又來提親高縣令之女高知了嗎。”


    “等等。”劉勉問道:“按你這麽說,他前麵結個婚都要過了那麽久,現在可不就是四五十歲了?”


    “對呀。”趙義德迴道:“高知的未婚夫應該有三十四歲吧。男人嘛,男人大點會疼老婆。”


    “那高知怎麽會同意呢?”劉勉問道。


    趙義德迴道:“哪需要她同意呀?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她那未婚夫對高縣令孝順,高縣令一開心不就同意了。這要不是高縣令入獄了,指不定就已經結了呢。而且高縣令淡泊名利,看中了他這個人,這會兒花的錢隻有五十兩。哎,真是飛來橫禍呀,高縣令這會兒沒機會安排,他女兒暫停了這門婚事。她那未婚夫以為高知又不同意,一下子想不開就跳河啦。”


    “那他家裏人呢?”劉勉問道。


    “他家還有一個弟弟。”趙義德迴道:“他父母生了兩個男娃,生的時候那是個開心呀,現到了人生婚姻大事可是愁破了腦袋。他那父母聽說他那大兒子跳了河之後,找人撈了上來,埋了。過了兩三個月又開始給他弟弟安排婚事。”


    “這麽急嗎?”


    “那可不。”趙義德迴道:“聽說這邊的風俗就是,未婚先死是大不孝,沒留個種下來連個葬禮都不給辦一下。他父母能給他撈上來已經很不錯了。”


    兩人沉默了一會兒,劉勉想起來什麽,對著趙義德道:“對了,聊了這麽久,剛剛差點忘了。我先去高縣令家看一看。”


    “行。”趙義德送劉勉出來。見劉勉上馬後道:“大人慢走。”


    向西行了兩三裏路,進入高家灣,劉勉來到一座極其普通的宅前。宅門未關,劉勉下馬,將馬栓在路邊的石墩上試探著走了進去。


    走到正堂,正堂內空無一人,劉勉好奇:這高鬥南一入獄,家中怎麽空了?隻聽到廚房一陣響聲,正要進去,出來一年輕女子:那女子身著質樸,無所妝容,卻麵淨有神,劉勉不禁退後幾步。


    那女子見家中突然多了一陌生男子,未有半點周章失措,隻問道:“公子不知有何事?”


    劉勉聽了,解釋道:“在下不知府中有人,無意闖入,多有冒犯。”


    “無人便入,若非要緊事,也不會如此著急。”那女子將手中的餐碗放下,緩緩問道:“不知公子有何要緊之事?”


    “在下受朝廷命前來調查高縣令入獄之事,特來此了解情況。”


    那女子聽了,神態恍惚一陣,道:“家父得罪的便是高門大戶,調查又如何?不調查又如何?”


    看來這女子便是高鬥南之女:高知了。劉勉聽這高知一番話,竟吃的一驚。他以為,自己來高鬥南家為高鬥南伸冤,高鬥南的家屬一定會如何如何哭訴,如何如何祈求,卻萬萬想不到,其閨女是這種超脫世俗的淡然與不屈求人的堅韌。


    “你就不想讓你爹出來?”劉勉問道。


    “自然是想了,但想又如何?官府若放,自是放了;官府若不放,小女子又能怎樣?”高知繼續道:“小女子所能做的,便是每日為家父送飯,盡綿薄之力。”


    “可否問一下高縣令是因為什麽入的獄?”劉勉問道。


    “這件事情並不是什麽秘密。公子請坐,聽小女子慢慢道來。”那高知說著起身,去倒了杯茶來後神色黯然道:“那是給我爹做六十大壽。”


    “那天晚上縣裏縣外、村上村下,來的人可多了。我爹辦壽不收禮,隻要願意來到都可以上桌吃酒席。我爹說,這些種地的農民一年到頭也進不了油水,自己當了這麽多年縣令,能迴饋百姓就迴饋百姓,讓大家趁著自己做壽吃頓飯,也沾福氣。”


    “酒過三巡,我爹就已經醉的不成樣子,被人扶進屋裏。沒成想,另一天早上卻被人發現一個彩麵油頭女人躺在我爹懷裏,頓時,整個高家灣炸開了鍋,說我爹高風亮節了一輩子,卻是晚節不保。”


    “這種事情本來並不是什麽大事,奈何我爹這一輩子給老百姓的印象太好,百姓們接受不了他們所愛戴的碧血丹心的高縣令怎會偷偷摸摸做出這等齷齪之事,便要縣裏鄉紳來斷案。奈何鄉紳一致認為我爹確實是采了野爛花,把我爹直接關起來了。”


    “地方鄉紳有這麽大的權力?”劉勉驚道:“竟敢把一縣的縣令關起來。”


    “定遠縣的鄉紳和上麵官府有著千絲萬縷的聯係,他們定了案,把官文交上去,上麵蓋個印,這個流程就走完了。唉,自從新縣令上位後,這些老百姓的日子一天不如一天,這才想起我爹的好,說是要上京告禦狀,為我爹鳴冤。既然公子受朝廷之命前來,看樣子我爹是有希望出來了。”


    “姑娘放心,隻要高縣令確實受人誣陷,在下一定還高縣令一個清白。”


    “我爹他呀,犯了男人都會犯的錯誤,他根本就不懂女人。”


    聽到高知的小聲嘟囔,劉勉隻以為高知在責怪自己的父親沒有管住自己的褲腰帶,便沒有多問。


    那高知隨即將餐碗端起道:“公子若是沒別的事,小女子便去給家父送飯了。”


    劉勉看這趕人的架勢,出了正堂,出了宅門。高知跟在其後,將堂門、宅門一一鎖後,直接離去了,隻留下劉勉一人站在宅門前久久迴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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