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閣老在嗎?”


    就在魏廣德和蘆布交談的時候,門外有人輕聲問道。


    聽到有人叫門,蘆布馬上就站到門口,看清外麵的情形,當即正色道:“魏大人在看文書,公公請進來吧。”


    說話間,一個魏廣德不認識的小太監出現在值房門口。


    太監進屋以後,先是對魏廣德行禮後才道:“聽說魏閣老入閣辦差,雜家封娘娘懿旨,請魏閣老去一趟慈慶宮,娘娘有事說。”


    聽到太監說奉懿旨,魏廣德就知道要見他的應該是陳皇後。


    他對陳皇後觀感還是不錯的,隻是可惜了隆慶皇帝不聽這位賢後的勸告,稀裏糊塗就去了。


    當即魏廣德就起身道:“既然娘娘有事,善貸自然奉旨,請公公前麵帶路吧。”


    魏廣德跟著小太監就出了內閣,向著慈慶宮走去。


    一路上,魏廣德隨意和小太監攀談,知道他叫王安,其實現在隻是個剛從內書堂畢業的小內侍。


    內書堂出來的,雖說前途遠大,可也得有這個命。


    翰林院出來多少人,可是能最後走進內閣的又有幾人。


    “這麽說李貴妃也在娘娘宮裏。”


    “是啊,李貴妃這些天沒事兒就會帶著皇爺去慈慶宮拜見皇後娘娘,先前皇爺也在,不過這會兒被娘娘派馮保送迴乾清宮習字兒去了。”


    王安倒是能說會道,和魏廣德很快就熟絡起來,一路上兩人都在攀談中度過。


    等到了慈慶宮外,魏廣德在宮門前等候,王安則直接進入向陳皇後複旨。


    不多時,王安出來,帶著魏廣德走進了慈慶宮。


    慈慶宮占地,原來是仁壽宮,位於清寧宮後。


    嘉靖初期,仁壽宮原來是孝宗皇帝皇後張氏居住,嘉靖年間失火後沒有複建,嘉靖中期方重建為慈慶宮。


    嘉靖皇帝當初沒有在仁壽宮失火就後複建,主要原因也是因為他和張太後關係不好,畢竟是堂兄正德皇帝的母親,當初大禮議之爭,如果張太後能站出來幫忙說句話,也不會把事兒鬧得那麽大。


    所以,嘉靖皇帝其實一直是在心裏埋怨這位張太後的。


    宮殿失火後不及時修繕,也在情理之中。


    魏廣德以前可沒來過這裏,所以進入宮門後就小心翼翼的,直到進入大殿,見到陳皇後和李貴妃行禮後,心中這才稍安。


    畢竟是裕袛舊人,那時候魏廣德也是見過陳王妃和李美人的。


    “魏愛卿,先帝臨終前還記掛著你。”


    在讓魏廣德平身後,陳皇後語氣有些哽咽著對他說道。


    這是向他打出了感情牌?


    現在大明朝廷實在太特殊了,隆慶皇帝臨終前任命的顧命大臣之首高拱被她們拿下,另一位閣老高儀又抱病在家,唯一能辦差的張居正也是身體有恙。


    好容易迴來一個魏廣德,也是一路舟馬勞頓,但是也沒工夫讓他歇息,還得入閣辦差才行。


    沒看到張居正這兩天因為身體原因,一天根本就辦不了多少事兒,朝政運轉已經受到阻礙了。


    至於還有位顧命大臣,馮保終究是太監,陳皇後也不會放心把票擬之權交到他手裏。


    馮保是司禮監掌印,負責對內閣處理的奏疏行批紅之權已經足夠了。


    隆慶皇帝大行不久,朝堂就成了這幅樣子,陳皇後自然心裏還是很焦急的,現在看到魏廣德,自然抑製不住情緒。


    “說起來臣迴京,還沒有去宏孝殿祭拜先帝,實在有愧先帝隆恩。”


    魏廣德微微躬身,語氣頗為低沉的說道。


    “現在朝廷正是多事之秋,魏閣老入宮就先去內閣,這才是把社稷放在心上。


    如今陛下年歲尚小,一切還托付先生盡心維持。”


    李貴妃這時候開口說道。


    倒不是魏廣德忘記去祭拜先帝,還真是因為內閣現在缺人,所以魏廣德一大早就先去內閣看看情況。


    “今日請先生來這裏,是因為先帝臨終前曾有話要哀家帶給先生。”


    陳皇後開口說道。


    聽到這兒,魏廣德立馬躬身肅立,他以為隆慶皇帝有遺旨給他。


    不過和他想的不一樣,陳皇後揮揮手,就有內侍從偏殿裏抱出一摞奏疏出來,站在皇後身側。


    “魏先生,陛下臨終前對我說,他曾讓你私下寫了多份奏疏,主要是你對朝中難題的解決之法。


    其中許多法子給他啟發很大,但是.”


    陳皇後話說到這裏,稍微猶豫後才繼續說道:“朝中反對的聲音很大。


    先帝曾就其中一些奏疏征求過其他老臣的意見,大多都因為祖製不得不放棄,但是這些困擾已經是大明不得不麵對的難題。


    先帝曾想讓高拱嚐試對其中一些進行改革,所以在很多問題上都選擇遷就高拱,就是要為他營造出一種氣勢,讓外臣不敢輕言反對。


    但是天不遂人願,先帝身體不行了,所以這個想法也就沒法實施了。


    但是為了大明江山社稷,先帝希望伱能夠在條件允許的前體下,嚐試推動其中一些。”


    說到這裏,陳皇後又指著那些魏廣德曾上給隆慶皇帝的奏疏道:‘這些奏疏暫且先放在我這裏,稍後我會一本本交給陛下閱讀,對其中一些不懂的,到時還請先生不吝賜教。


    當初在裕袛的時候,先帝就曾定下,皇兒以後的教育全托付魏先生和張先生教導。


    如今這朝堂被我們孤兒寡母搞成這樣,還請魏先生幫忙收拾。’


    聞言,魏廣德衝陳皇後一揖,情緒略顯激動的說道:“娘娘言重了,這本就是臣等該分擔的責任。”


    魏廣德從慈慶宮出來的時候,心中就在分析現在內閣的局勢。


    隆慶皇帝在世時,諮詢那些奏疏會找誰?


    八成就是內閣成員,包括高拱、陳以勤、李春芳等人。


    高拱這個人,怕是這些奏疏最有力的反對者。


    魏廣德和高拱同僚這麽多年,是了解他為人的,他一心想要把大明打造成明初的風清氣正,海晏河清的場景。


    魏廣德的改革,顯然很多是對明初國策的改動,放到文官的眼裏那就是改動祖製,而且這些東西大多對文官集團來說並沒有帶來什麽利益。


    是的,沒有文官集團的利益,雖然他們不至於就要舉雙手雙腳反對,但也不會用心支持。


    至於李春芳和徐階,還是算了,人都已經致仕,不在朝廷,就算他們反對也沒用了,他們已經是過去式。


    張居正。


    這個名字一下子出現在魏廣德心頭。


    如果說現在能阻礙魏廣德推動改革的人,怕也隻有這個號稱大明第一改革家了。


    迴內閣的路上,魏廣德就緩慢踱步,一邊思考腦袋裏不多的記憶。


    張居正是為大明做了許多事兒的,充盈了大明幹涸的國庫,那具體有哪些?


    記得當初和張居正閑聊的時候,貌似張居正和高拱對一條鞭法都是推崇的。


    嚴格說來,一條鞭法其實是簡化大明朝複雜的賦稅,把許多稅混在一起征收,老百姓也覺得方便,朝廷也沒有吃虧。


    對於地方官府,實際上也是減輕了工作,所以地方上大多支持此法。


    但是靠這個就像充盈國庫,那絕對是不可能的。


    稅收就那麽多,除非張居正找到增量,否則大明朝國庫充盈不了。


    清查田畝?


    一個念頭出現在魏廣德腦海裏,這個是張居正提出的,他這個提議其實風險很大,因為會得罪許多人。


    他自己貌似也知道好歹,這話也就是當初還在裕袛的時候和魏廣德、高拱他們聊過,進入朝堂後就隻字不提,顯然他也不傻,知道一旦提出就是自絕於權貴集團。


    但是,魏廣德想不到張居正弄錢的地方,貌似除了田地,張居正就再沒其他可以出手的地兒了。


    對了,以前不敢提,那是因為上麵有徐階、李春芳和高拱壓著,他提出來,人家順水推舟采納,但是黑鍋卻是讓他來背。


    不采納,他得罪權貴,而這些人則得到權貴的好感。


    這不就是自己把刀柄遞到對手手裏嗎?


    張居正當然不會那麽蠢。


    但是張居正改革那會兒,貌似他已經是權侵天下,說是一人之下萬人之上也不為過。


    不知不覺,魏廣德已經走到了文華殿外,才猛然間驚醒。


    “應該去宏孝殿祭拜先帝了。”


    魏廣德心裏想到,他也是這麽做的。


    於是轉身就往迴走,隻是不是慈慶宮方向,而是向奉先殿那邊走去。


    明朝紫禁城中軸線上,前麵是三大殿,後麵是乾清宮,做為皇帝居所。


    再往後,就是坤寧宮,這裏則一直是皇後的起居之地。


    乾清宮和坤寧宮的東麵,就是所謂的東六宮。


    東六宮前麵建有神霄殿、宏孝殿和奉先殿。


    奉先殿,顧名思義,是皇室供奉祖先的禮製性建築,為明清皇室祭祀祖先的家廟。


    而神霄殿,是供奉死去太後的道教宮殿。


    兩殿之間的宏孝殿,則是皇帝大行後停放梓宮的地方,平時自然沒什麽人來,隻有幾個內侍負責灑掃。


    等魏廣德祭拜先帝迴到內閣的時候,進門就有中書過來躬身道:“魏閣老,首輔大人有請。”


    魏廣德聞言點點頭,隨即就朝著張居正值房走去。


    張居正這裏,魏廣德也不陌生,以前也時常過來。


    隻是這次走進這裏,卻有很大的變化,因為這裏現在已經成為內閣的中心,首輔大人值房。


    看到魏廣德過來,張居正的書吏隻是恭謹站在一邊向他行禮,卻沒有阻攔要通報的意思。


    魏廣德直接就進了屋子,入眼就看到張居正蠟黃著一張臉,這臉色非常難看。


    “首輔大人,你這”


    魏廣德一時都不知道該怎麽說,張居正現在的樣子,是真不能繼續辦公了,弄不好直接就死在值房裏。


    “嗨,善貸,你總算迴來了。”


    看到魏廣德進來,張居正有種如釋重負的感覺,“你要是再拖幾天,老夫怕是就挺不住了。”


    “叔大兄,你現在的情況.還是先迴府休息些時日吧,不是我要奪你權,你現在的樣子太嚇人了。”


    魏廣德快步走到張居正身前,關心的說道。


    雖然他們以後可能是政敵,但是畢竟同僚多年,魏廣德第一時間還是更關心對方的身體。


    “你不迴來,我哪裏敢休息。”


    張居正讓魏廣德坐在一邊說道:‘本來補了高儀高閣老,可沒想到高閣老的身體比我還差,這都在床上躺了好些天了,聽太醫說,怕是難以痊愈。’


    “什麽?”


    魏廣德大驚失色。


    他一直以為高儀是裝病,擔心被馮保、張居正報複,所以幹脆閉門不出,可是聽張居正話裏的意思,貌似這位還真病了。


    “不說之前還好好的。”


    魏廣德詫異問道。


    “那日病倒在值房後,就一直臥床不起。”


    張居正歎氣道,“我叫人去看過,也問了去診治的太醫,都說情況很不好。”


    說到這裏,張居正又指指自己,“我這樣子你也看到了,是真不能撐下去了,你要是再遲兩日,怕是我就該被抬迴去了。”


    魏廣德一陣默然,誰能想到事態會發展成這個樣子。


    隆慶皇帝托孤三臣,一個被驅逐就不說了,兩個就接連病倒,還都是撐不下去那種。


    “內閣是真沒時間讓你休息了,昨日派人給你遞條子也是逼不得已。


    這些天,內閣就靠你先撐著了。”


    張居正對魏廣德說道。


    “雖然遠來,但是走的大運河,也不辛苦,幾天還是能撐下去的。


    叔大兄,你還是要先把身子養好才行,要不然善貸可擔不起這麽重的責任。”


    魏廣德開口道。


    就在兩人寒暄時,門外忽然有中書跑進屋來,甚至都沒有來得及讓書吏通報,就這麽直愣愣的闖了進來。


    “何事驚慌?”


    魏廣德看到那人臉色,當即不悅問道。


    “首輔大人,魏閣老,剛剛高府家人來報喪,說高閣老沒了。”


    那中書不敢怠慢,當即把消息說了出來。


    “什麽?”


    魏廣德和張居正不約而同問出相同的話。


    “高閣老沒了。”


    那中書又重複一遍。


    “真真是多事之秋。”


    魏廣德歎息一聲。


    之前魏廣德還覺得匆匆忙忙入閣有些尷尬,因為他和高儀,到底誰該是次輔。


    現在好了,又熬走了一位,他現在是無可爭議的大明內閣次輔。


    “高儀那邊我去走一趟,內閣這裏就托付善貸,我得在家休息兩日再迴閣上值。”


    張居正這會兒努力起身,對魏廣德說道。


    魏廣德隨即也站起來,對張居正說道:“我送你出去。”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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