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春芳口中宣德朝定下的製度,其實是在明宣宗朱瞻基平定漢王之亂後,為了解決宗室成員對於皇位覬覦而製定的政策。


    為了防止各王府利用聯姻的方式擴大勢力範圍,危及皇權穩固,所以對宗室成員入仕和婚配進行嚴格限製。


    而之後製定將軍和中尉的祿米,也是為了安撫利益受損宗室的一個辦法。


    實際上,百官雖然口口聲聲說祖製不可變,但是老朱一死,從朱允炆開始就已經不斷修改老朱定下的製度,到今天很多早已物是人非。


    明朝中後期的製度,實際上是在宣德年間才逐漸穩定下來的。


    明宣宗朱瞻基在位期間做了幾件大事,其一是廢黜了漢王朱高煦以及晉王朱濟熿,打壓了宗室成員對於皇位的覬覦。


    其二是收繳了各地藩王的護衛軍,將大明親藩從為國戍邊的親王,徹底閹割成了隻知享樂的廢柴。


    之後又下旨,確定宗室子孫被禁止入仕和王府婚姻不得除授京職。


    這一係列為了穩固皇權的旨意激起各王府極大不滿,不得不用“優待”宗室的方式來平息這股不滿的情緒。


    朱瞻基是否看到宗室繁衍帶來的危機?


    這個不得而知,不過換到他那個位置,肯定是會以確保皇權穩固為第一要務,所以他的選擇是頭痛醫頭腳痛醫腳。


    畢竟距離成祖朱棣造反稱帝時間太短,在他成功的鼓勵下,許多藩王在那個時候確實蠢蠢欲動。


    魏廣德知道,自己給各藩王府祿米定額和張居正提出的“減薪”想法,已經得到了李春芳的支持,而從陳以勤和殷士譫的態度來看,似乎也很心動。


    不過很奇怪,他們都沒有名言表達自己的態度。


    就在他打算一會兒散衙後找他們問問的時候,陳以勤這時候開口說道:“善貸和叔大的法子,確定可以緩解祿米的難題,可終究治標不治本。


    倒是讓禮部卡一卡,用銀子換爵位,最大可能減少宗室人數才是善政。


    我覺得,在施行善貸之法前,最好先嚐試,看看有多少宗室願意轉民籍,然後出台按品級發放祿米,最後再讓戶部給出定額。


    隻有如此,才能最大限度減少朝廷財政受祿米的拖累。”


    “現在宗室好幾萬人,即便按照文官的俸祿發放,真要算起來,祿米支出也是一筆朝廷不可承受的開銷。”


    殷士譫也終於開口說道。


    很明顯,他們對減少祿米支出的法子都是支持的,不過應該是考慮到宗室人數的巨大,覺得還是應該一步步來。


    特別是如果在測算定額時,能夠減少一半的宗室,那可就能給朝廷省下大筆開支。


    相對來說,張居正的法子更加成熟,可以閣議和部議後快速成文。


    畢竟宗室爵位對應的品級,朝廷是有明文規定的,隻不過有些治標不治本。


    宗室最大的問題其實就是繁衍速度過快,而大明朝廷的歲入又沒什麽變化。


    “叔大的法子,宗室肯定會集體反對,到時候還要想法子安撫,可朝廷又能給出什麽優待?”


    陳以勤也是說道,“所以我才說,此事需要縝密的布置,通盤考慮,說不得許多人還要往鳳陽送。”


    “那大家迴去以後,對今天提出來的都再想想,最好能寫一個章程。


    過段日子我們在議一議此事,相互之間查漏補缺,等謀劃好後再向陛下奏報。


    在確定最終章程前,還請各位注意,千萬不要把今日的事透露半分。”


    李春芳最後說道。


    今天內閣議論宗室,其實也是因緣際會,魏廣德和張居正的意見都有一定合理性,但實施就是另一迴事兒。


    這麽大的政策變化,當然不是一時半會兒就能成文的。


    還不如大家再想想,完善一二再湊到一塊商議。


    魏廣德離開內閣的時候,身旁很快就出現了陳以勤和殷士譫。


    “善貸,你的法子要是傳出去,宗室那些人還不把你罵死。”


    陳以勤笑道。


    話是這麽說,可他臉上卻沒有絲毫緊張之態,實在是他們這些朝廷的高官,是真的不把宗室子弟看在眼裏。


    也就是親王、郡王還能讓他們稍微禮貌一些,因為他們和皇帝的關係近點。


    下麵那些鎮國將軍,中尉一類的,也就那樣。


    雖然也有上奏的權利,可皇帝一般都不會怎麽理會。


    “嗬嗬,善貸也是為了朝廷,陛下會理解的。”


    殷士譫隻是笑笑,隨意說道,“不過叔大那個建議,我估計罵的更多。


    我們那點俸祿,還要折色,估計許多宗室都不會接受,或許還會鬧出許多亂子。”


    “不說這個了,昨日你去京營看演練,結果如何?”


    陳以勤岔開話題,問起大閱演練一事。


    “正甫兄,你這是打算就在這裏問嗎?是不是該給我擺上一桌,咱們邊喝邊談?”


    他們已經走到宮門前,眼看著就要出宮了,魏廣德笑著問道。


    “行,去我那邊,咱們邊喝邊聊。”


    陳以勤也不矯情,就是一桌酒席而已,平時這樣的事兒也沒少做,三個人都是輪流做東,邊喝酒邊聊正事。


    “倒是奇了怪,今日陛下沒找善貸過去詢問此事?”


    殷士譫開口說道。


    魏廣德心裏其實也奇怪,按說今日隆慶皇帝應該宣他進宮覲見才是,隆慶皇帝對大閱的態度是很積極的。


    “上午的時候,成國公入宮了,估計陛下從他那裏已經知道一些事兒。”


    陳以勤開口說道,“我聽司禮監一個隨堂說的,其他就不知道了。”


    第二日,魏廣德從家裏來到內閣開始辦公,沒多久就被宮裏太監宣到了乾清宮見駕。


    毫無意外,今日隆慶皇帝召他覲見就是為之前大閱演練一事,明顯是對其中一些細節反複詢問。


    魏廣德知道,昨日皇帝應該是從朱希忠口中知道了大概,估計有些問題朱希忠不大明白,所以解釋的不清楚,所以才有了今日召見。


    等他又給隆慶皇帝答疑解惑後,正準備請辭,隆慶皇帝忽然從禦書案上拿起一份奏疏遞給他。


    “善貸,你看看吧。”


    魏廣德心裏好奇,不過還是從太監手裏接過那份奏疏。


    這是吏科給事中鄭大經上奏的,走的是六科的渠道,所以並沒有通過內閣,而是司禮監直送皇帝手裏。


    而鄭大經奏疏的內容,魏廣德隻是皺皺眉,並沒有多說什麽,因為他奏疏中所議的是戶部的事兒。


    “我國家通商裕國,凡財貨舟楫會通之所,置關榷稅,部臣專敕往督之。


    蓋取商賈之纖微以資國用,重本抑末之意亦行乎其間。


    年來當事之臣,固有潔己澄源,通商利國者,操柄行私、蔑法幹紀者亦往往有之


    各鈔關商稅歲入不貲,而獨委柄於一主事,利權所在,易以不肖之心乘之”


    看完奏疏,魏廣德有些不理解的看向皇帝,不知道他把這份奏疏給自己看是要做什麽?


    帶迴內閣,讓閣臣商議拿出一個章程還是什麽?


    “官員裏,我常聽到的話,都說你善於理財,這鈔關之事,我第一個就想到問問你的意見。”


    隆慶皇帝看魏廣德看完,就開口對他說道。


    魏廣德心裏就是一緊,隆慶皇帝問他,這個可不好接。


    因為鄭大經這份奏疏所言之事乃是榷務,其實是說朝廷在各地設置鈔關征稅,但來往商船上所載貨物極多,且還有許多是貴重物品。


    而鈔關征稅,則是以一個主事來判斷貨值大小,從而據此征稅,極易生起貪婪之心而枉顧國法。


    魏廣德本身就搭乘過商船,也用官船帶過商隊,對鈔關存在的弊端那是心知肚明。


    隆慶皇帝剛才的話,在魏廣德這裏就不能不讓他多想,這是不是要敲打他?


    “陛下,臣覺得此疏提到的問題,正是各地鈔關的弊端。”


    魏廣德想想才答道,有些事不是說裝糊塗就能糊弄過去的,隆慶皇帝也不是崇禎皇帝好忽悠。


    最起碼,隆慶朝的東廠和錦衣衛還在盡職盡責的工作,鈔關裏的那些蠅營狗苟很容易就能查的個一清二楚。


    “這麽說,你也覺得鈔關單憑一個主事判斷商稅不合適?”


    隆慶皇帝又問道。


    “啟稟陛下,這奏疏裏所提乃是實事,不過所奏安排地方選出一官佐之行相互監督之權,隻能說適合於九江、蘇州、揚州等地距離府城較近的鈔關。


    至於主張朝廷任命具清望、有才能者監督榷關收稅,也是值得商榷,清望和才能,這個很難判斷,不乏讓一些人乘機又鑽了空子。”


    魏廣德答道。


    “若是朕派遣內官前往各地鈔關監督,又如何?”


    隆慶皇帝一聽,立馬就說出他想到的監督之法。


    不過話聽到魏廣德耳中,不由得心裏一驚,要是內官前往各地鈔關監督,還不知道要生出多少事端。


    要知道,凡是賺錢的地方,皇帝都會想要往裏麵插一腳,給內廷攢銀子,而鈔關本就是征收南來北往商人稅銀的地方,可謂金山銀山。


    不過要是在過去,準確來說就是嘉靖二十七年以前的話,皇帝派內官也就派了,可現在情況不同。


    或許是窮怕了,太祖朱元璋建國後就搞出大明寶鈔這東西替代金銀以充國庫所需,所以從官府層麵,大明朝的法定貨幣實際上應該是寶鈔。


    可這東西因為胡亂印製早就成了廢紙,民間重新啟用金銀和銅錢。


    不過鈔關在建立之初,因為寶鈔尚有一些地位,所以征收的關稅是金銀和寶鈔按一定比例收取,鈔關之名也因此而來。


    即便到現在,鈔關也會收取一定比例的大明寶鈔,為的一個早前定下的製度,也是為了維持朝廷的體麵,否則大明寶鈔就真成了擦屁股的草紙了。


    因為商人需要寶鈔在鈔關抵稅,所以多多少少還能換點東西。


    而最初,鈔關是都察院專設的鈔關禦史管理,正統年間才轉到戶部,各鈔關由戶部派出主事管理,而鈔關所征稅銀大多進了皇帝內帑。


    不過到了嘉靖朝,戶部財政緊張,於是多次和嘉靖皇帝爭論後,終於在嘉靖二十七年和嘉靖皇帝達成一致,那就是對半分配鈔關所得。


    不過自始至終,鈔關都是由文官在管理,內廷並沒有插手其中。


    至於管理鈔關,其實明眼人都知道,這就是一顆搖錢樹,特別是蘇州鈔關,即為我們耳熟能詳的滸墅關,更是成為全國稅額最高的鈔關,成為了北京戶部的搖錢樹。


    嘉靖後期,每當京官發不出俸祿的時候,就是鈔關的銀子頂上,有時候甚至要暫借本該歸入內帑的銀子,之後再歸還。


    雖然現在已經到隆慶朝,可朝廷的財政並未好轉,所以真讓皇帝派出內臣監管,這鈔關的銀子可就不好挪用了。


    “陛下,鈔關設立之初,一直都是戶部在管理,也管理的好好的,怕是沒必要再派內臣監督。


    對於鄭大經所奏之事,臣以為可以在都察院重設‘鈔關禦史’,監察各地鈔關,平日由地方府縣派人監督即可。”


    這個時候魏廣德顧不得說鈔關距離府縣遠近了,地方官員勞苦的話,先把皇帝派內臣插手鈔關的念頭打消是第一要務。


    “這樣啊。”


    隆慶皇帝隨口說了句,“那你把這奏疏帶迴內閣,由內閣召集戶部和都察院商議一下,列出章程交上來。”


    隆慶皇帝交代完後,看無事就讓魏廣德退出乾清宮。


    看著魏廣德離開,隆慶皇帝坐在禦座上半晌,才開口吩咐道:“傳陳洪來見朕,他說搗鼓好玩的東西,怎麽這麽久了還沒有送過來。”


    而魏廣德當然不知道他離開後的事兒,就算知道了也絕不會知道皇帝的念頭,因為此事他從未對人提起。


    魏廣德帶著奏疏迴了內閣,沒有迴自己值房,而是直接去了首輔李春芳那裏,把隆慶皇帝交代的事兒詳細告知了他。


    看完鄭大經的奏疏,李春芳就是皺眉。


    魏廣德知道,肯定和他一樣的心思,埋怨鄭大經多事,玩什麽直送禦前。


    若是在皇帝看到前,他們還能在票擬上做做手腳,遮掩過去。


    可現在皇帝單獨拿出來和他說,顯然是注意到此事了。


    “估計陛下對於歲末戶部挪用關稅不滿,所以才有了派遣內臣的打算。”


    魏廣德直言道,他知道今天可能令皇帝不快,可也沒辦法,誰叫他是文官。


    “你覺得如何定奪合適?”


    李春芳沒有馬上召集旁人議事,而是問道。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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