幼時困在宮裏,太監宮女知道他是養子,自然沒人會來巴結奉承,母親也不敢讓他與太子他們走太近,事事謙讓,處處迴避,幾乎就隻是與晉風一起玩耍,相差六歲又很難玩到一起,十分孤單,若是早知千防萬防還是如此,當年在白馬寺時便應與母親逃走。自從來了老君山,除了練功,就是打水劈柴,采藥做飯,心裏不必提防了,卻也更是無聊,無聊到與鳥獸魚蟲說話,與山川溪流說話,師傅體恤,便減少了山裏囤積的食物細軟數量,時常便牽上馬帶他往鄉裏走走,置辦物產。欒縣田豐水厚,離京師不遠卻鄰裏淳樸,自是沒人識得宮裏的皇子,算是安全。


    師傅閉關有三日了,正是要緊時候,金風見米缸見底,便與師姐請示下山,玉露不是能多想的人,隻覺放心,便讓他去了。此迴依舊牽了兩匹馬,想著多馱些貨物迴來,又依師傅慣例那般,從洞中寶箱中拿上了兩三件金器,沒細著看,揣在懷裏便走了。金風十五六的年紀,每餐能吃三大碗,個子見長可說起來還是孩子模樣,穿著是粗衣卻有兩匹高頭大馬,行在市上有些紮眼。紮眼不為別的,金風也有幾月沒下山了,最近突厥侵擾了北境,國家已緊急進入戰時,馬匹糧食,皆是貴價,連農民家拉磨盤的次等馬都個個賣了個好價,就別提小孩子與這兩匹駿馬了,窮小子身價不像能有這般好馬的人,瞧著懸殊,竟也有人懷疑他是偷馬的小賊,背後指點。


    大隨國上次與突厥交戰不利,這幾年的休整之後又是即將要出戰,已在京師之外整頓了兵馬,為將的是李家,唐國公掛帥,李源都督為副將。街上李家軍納捐的征收官也盯上了這兩匹棗紅駿馬,便急步追在金風身後說道:“誒,這馬賣不賣,你出個價。”金風白了一眼,覺他問話無個稱謂沒有禮貌便沒理他。那征收官見他不理,伸手就去拽他衣領,可這孩子像是生了後眼,一個閃身斜跨一步,便繞了過去,征收官隻覺像是手下抓了下泥鰍,一下氣惱罵到:“小賊,別給臉不要,軍爺我看上你這馬了,你別裝沒聽見!”說罷便是幾個穿了官衣的上到跟前。


    金風如今,那些尋常官兵哪裏是他對手,來上三五人,一拳一個,手上也有分寸,或是咽喉,或是脅下,疼痛難忍令人無法還手,卻無傷性命。那征收官看罷有些震驚,看著平平無奇的窮小子,怎會有這般身手,但當兵的本身就骨子裏橫上三分,怒氣頓起,嘴裏罵聲不停,還派人報了官。金風這時也覺得自己衝動惹了是非,畢竟年少,隻得臉色一慌歎了口氣,急忙策馬出來鎮子,留那征收官在馬蹄後破口唾罵。


    鎮子往北,便是神都洛陽城,金風空著馬匹也不知該往何處去置辦貨物,一時糊塗的就進了洛陽,僥幸的想著自己從小沒出過宮,外人鮮少見過自己,又兩三年過去了,樣貌著裝也皆是有所變化了,鐵定沒人認得出,但還是故意將頭低的靠下些,尋思速速辦完速速迴山,心裏也不想出差池,腦子裏一時竟浮現的都是玉露的臉。


    金風於東市裏尋到一家糧店,要了兩百斤大米,十斤菜籽,結賬時金風從懷裏取出一隻金釵給他,掌櫃卻犯了難,抱拳說到:“小爺闊綽,官府查得緊,軍糧軍征也對糧店盤查點厲害,每一筆都得走現銀子,不能收您這個。”金風眉峰一聚問道:“為何?你怕我這首飾是偷得?我這是傳家之寶,若不是家裏困難自不會拿出來。”想來自己“爺爺”屯兵,留下的金銀珠寶幾輩子花不完,到也算是傳家到他身上。掌櫃連連擺手說道:“小爺,我不是這個意思,軍隊怕我們扣糧食哄抬軍糧價格,我們幾斤幾兩都是注冊在案,實在為難,您看要是您不嫌,出門右拐兩條,長興街有個官家錢莊,他家也收金銀典當,價格公正,您換了首飾我與您錢貨相清如何。”


    金風沒直接去典當,先是問了通濟街另一家糧店,結果也是如此,便隻好去找那錢莊。進了錢莊,去了典當櫃,從懷裏掏了三隻金器來,尋思來一次便多換些,省得麻煩,櫃上掌櫃細細看了,講櫃口鎖上,下了座位開了內門出到堂前,一揖說道:“爺,您的物件稀罕,我得請掌櫃給您看看,您不要驚慌,我們官家字號絕不欺人,您可以到內堂先喝喝茶水,隻等片刻就好。”金風實在懶得跑下一家,隻得跟著到了內堂。


    金風隻是幹坐著,越發後悔自己為何要在欒縣鎮上打人,學了武便急著顯能,真是不該。後堂卻是熱鬧,前麵的櫃台來到了裏屋,裏屋坐著一衣著錦緞的官人,那櫃台稟報道:“掌櫃,有個官物件,請您給掌眼。”說罷便遞上了方才金風的三件金器。


    這三件分別是一支刻紋實心金鐲,一件鑲玉漏金如意,還有一支金步搖。問題其實恰恰隻出在這金步搖上,官女子才能佩戴的飾物卻出現在了這鄉下小子手裏,也難得櫃台的懷疑,而且這支做工精致,簪身背麵用放大的水晶鏡子一照,不得了,細細密密的刻了一行銘文:開皇二年,賜贈吾愛姚氏,尚宮局謹製。金風是男子,對婦人衣著首飾觀察的忒也粗心!此物本是皇帝賜予姚夫人的定情之物,是一對,姚夫人心愛,生前時常小心翼翼的戴著,直到在宮中屈辱死去時方遺落了一支,玉露幫其安葬時又無意將這支落下,便隨手放在了桌上,後來師傅宋琴不知細情,隻道是自己箱中的物件,則隨手放了進去,今日金風取出使用,也沒細看,竟沒認出母親遺物。


    “此人正在何處?開皇是我國年號,姚氏隻一人爾。”掌櫃問到。“迴掌櫃,正在內堂,可要如何處置?”那櫃台迴到。“速速畫像,將畫像快馬送交東宮,遲了你我人頭不保。”隨著掌櫃說罷,那櫃台奮筆畫了起來,三庭五眼,處處相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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