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師姐,我手心也有個胎記,你看。”


    師傅宋琴高齡,一人教著兩個孩子,比較辛苦,所以時常是玉露帶著金風。老君山峰巒疊嶂連綿百十裏,山腰以上,布下的奇門迷陣、暗器機關極其之多,金風記性不錯,也記了半年才完全背下。金風最喜歡屋後的小溪,在溪畔挑水時,玉露雙手在清泉中輕輕一浣,又低頭在溪邊,聚了一捧水傾在臉上,又理了理頭發,她的麵容便倒影在水麵,虛虛實實的,像是映出了畫中的神仙,金風盯著她的倒影瞧的出神。玉露一扭頭,便瞧見他那般發怔,便柔柔喚了他名字一聲,金風卻癡癡緩緩吟了句詩:“仿佛兮若輕雲之蔽月,飄搖兮若流風之迴雪。”玉露很少大笑,今日瞧他傻傻的念詩,便輕聲笑了起來,並順手往金風臉上甩了些水珠,金風才醒了過來,也朦朧瞧見了玉露手心的胎記,便湊上前去觀察,也給她看自己的。


    玉露說道:“你左手這個胎記與我右手這個好像,都像是模糊的字。”金風點了點頭,玉露卻又輕輕一笑,略是驕傲的說道:“可我有兩個,左手還有一個,比你的好看許多。”玉露舒展左掌,隻見掌心有朵紅色花樣,金風瞧著歡喜,也跟著想張開自己另一隻手瞧,卻隻能伸出手腕,餘下空空蕩蕩,大半年了,金風還是沒能習慣,神色從歡喜瞬間轉成低落:“我記得我右手什麽都沒有,隻是沒法再給你看了。”


    金風眉眼低垂下去,自他來,玉露知道他淚多,看他像是又要哭了,便趕緊轉了話鋒:“你方才念得是什麽意思?師傅在穀裏的書我都看過,沒有這兩句。”金風抬起頭,左手從旁邊草叢折了根枝,在岸邊的泥土上寫起來,一筆一劃,因剛換了左手寫字,像剛念書的兒童,寫完隨手將枝子往草裏率性一擲,指著詩句說道:“我也記不得哪位前輩寫的了,講的是咱們洛水的河神甄夫人,這兩句就是稱讚河神貌美的。”“那我剛才美嗎?”玉露傻傻的問到。金風不是巴結,而是認真異常的點了頭:“美!我小時候念這句詩的時候就在想,又是雲又是月,又是風又是雪,洛神到底長什麽樣子啊,到底能有多美,想象不出來,我便去問我娘,結果我娘卻念了另一句。”


    斯人如彩虹,遇上方知有。金風嘴上沒念出來,心裏卻念上了千遍。


    金風多話,嘰嘰喳喳一天不得閑,練功時也是,雖然聰明卻不容易集中精神,常挨師傅的打。畢竟在山外長大,山裏人少,尤其是到了晚上總是覺得害怕,總是要師傅多陪他一會,師傅年歲大了,玉露會主動替她,金風日日這樣,玉露終是直言快語的問了出來:“你怕什麽?野獸還是鬼怪,我在這住了十幾年,咱們四周有驅蛇蟲野獸的藥餌,你不需要擔心。”金風有些委屈,怕便是怕,不隻是怕空山幽穀的寂寞,夢裏的惡鬼追殺,這十分複雜的情緒如何叫玉露明白,玉露偏偏說了一句:“不論怕什麽,屋裏有我,師傅,山後有你的母親,兄弟,這大山便是你家,在家還要害怕嗎。”親人在旁,歌哭於斯,金風從此再沒晚上怕過了,隻是玉露還是每天守到他入睡再離開。


    若是從司命那裏燭龍的命譜來看,這三年應是他此生最珍惜的時刻了。沒有流言蜚語,沒有爭名奪利,寧靜致遠。


    金風天生神力心裏又帶著血海深仇,師傅教的武功自然學的飛快,可性子急躁,什麽聽風辨位、隔空打穴,準星統統都比不上師姐,但就算挨打了金風也從來不哭,師傅打不重,金風知道師傅的疼愛,打完總是眯起鳳眼哈哈一笑,認真練就是了,為自己好的人怎可辜負。


    其實,宋家這一門派壓根沒有名字,隻是這千年下來,因為起源自墨子,傳來傳去就成“墨門”了,墨門學問淵博卻也雜亂,但凡得了一技便能安身立命,但要講其中絕學之大成,便是這“冬藏神功”,宋琴已年至九旬,依舊步似飛燕,連容貌也並未讓人覺得有近百歲的樣子,皆是得益於此法。隻是練起來卻很費事,每隔十年便要閉關修煉一次,期間需要連續打坐吐息兩個周天一共十四日,每完成一次,便內功提升十倍,同時經絡舒暢,四肢百骸皆如再造。


    這神功修煉之時如龜眠鶴棲一般,不能受驚擾,玉露七歲練功,今年年初時已完成修煉過兩次,金風入門晚些,隻練了一次便已不同凡響,隻是師傅早已該閉關第九次,一直拖到今年才開始。一是覺得自己已年逾高齡有些猶豫,二是金風來了這兩年多,教導多些脫不得手,今年見金風情緒走出了陰霾,日常練功也不必費太大心思了,便叫來兩個孩子托付了一番。


    “玉露,金風,師傅思量了一番,若再修一次冬藏功法是有些兇險,畢竟為師已九十四了,興許半途不支便會亡命,但若成功,想著能多陪伴照顧你們幾年,也是好事。”兩個孩子雙雙恭敬跪下,玉露隻是一拜,但金風幼年失母,是個格外感性溫柔的孩子,眼淚啪嗒啪嗒的掉了下來,哭腔著說:“師傅不會死的,師傅不會死的。”


    宋琴撫去了金風的淚痕:“孩子,是人就會死的,若你總是為這個難過,一生必然是悲哀的,你總會覺得失去,但若為活著而高興,一生才是欣然的,每天都有所收獲,明白嗎。”金風此時哪裏聽得懂,但還是點頭若啄,宋琴又拉起玉露和金風的手說道:“金風,你身世孤苦,心性純良,要是為師真有差池,你要與師姐相互扶助,玉露自小在山中隨我長大,不涉世事,金風,你可能讓我放心嗎?”金風眼神堅定,連連諾然。


    即日,師傅宋琴便入定開始修煉,平日食水皆是玉露照顧,因此也顧不及界碑那邊來求藥的鄉民了,任紙條在石頭下越壓越多。山中糧食采買,往日是宋琴帶著金風去鎮子上,直去直迴,偏巧這兩日囤積已不足,隻得金風獨行下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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