紀無情將長晴的衣領拉下一些,他光潔的脖頸上空無一物。


    “你的玉佩呢。”


    紀無情把手收迴去,語氣中帶著發現一股了陰謀詭計的輕蔑和得意。


    長晴冷冷地看著他。


    “你不會覺得我查不出來吧,”紀無情嗤笑道,“你以為沒有我的允許,他能來到這裏?”


    “那你就好好接受你的小弟子在騙你吧,”長晴冷哼一聲,“你教育小輩的功夫確實不怎麽樣。”


    “我教中內務,就不勞閣下操心了,”紀無情悠哉道,“還是多關心你該關心的人吧。”


    長晴目光陰鬱地盯著他離開。


    紀無情迴到居室,讓人把玄霏叫來。


    玄霏收到傳喚到來,見紀無情臉上帶著點輕笑看著自己,頓時心底一緊。


    “你確實長本事了。”


    紀無情看著玄霏瞬間臉色緊繃,眼中浮上一點大禍臨頭的醒悟和錯愕,在心裏好笑。


    他在他這般幼稚的年紀,也做過忤逆觸怒師長的事情。在這瞬間,他忽然有些體會到當年自己那名義上的師父的心情。


    雖然他的弟子隻是犯了每個小孩都會犯的疏漏和錯誤,但他已經沒有那麽多時間來等他慢慢長大了。


    “過來。”


    玄霏忐忑不安地走到他座前。紀無情站起身,看了看身高已與他臨近,劍技與心智卻遠未成熟的唯一弟子,忽然從心底湧上一股疲倦。


    培養一名傳人,簡直比管理偌大一個魔教要操心的事情還多。


    他抬手,曲起指節在玄霏的上中下丹田挨個敲打一遍。玄霏被他打進體內的氣勁震得後退,頓覺氣血沉悶滯澀,試著運轉內力,卻驚覺似有一張網緊罩住渾身經脈,一身修為竟被壓製得隻剩不到二成。


    “總壇容不下你了,”紀無情說著,滿意地看見玄霏臉上露出恐慌和驚懼,“去找血薔薇,告訴她,你已經不是少教主了。”


    玄霏不可置信地看著他,見他麵無表情,仿佛隻是在說一件很普通的事,宣布了一項很普通的決定。他有些恍惚地轉過身,拖著僵硬沉重的身體離開。


    他知道等著自己的是什麽。示意錯愕的血薔薇不用再多說,他先行邁步離開。


    這是他應當領受的責罰。


    玄霏被驅逐出教的消息還未傳開,他們離開總壇的時候仍有教眾恭敬地牽來一雙馬匹,甚至沒有對他們為什麽不用輕功疾行產生懷疑。他們騎上馬,順著狹窄的棧橋,慢慢往一座山之後的孽鏡獄踱去。


    血薔薇看著身前靜默騎行的玄霏,心底依然驚訝未平。自從收他入教,紀無情對他的信賴和重視有目共睹,不說親傳獨門劍法,還讓他協理事務,共享一切教中機密,這可是他獨一份的殊榮,所有人都知道他是紀無情欽定的繼任者,怎麽不聲不響地突然變成了這幅局麵。


    “玄霏,”她叫他,玄霏偏了偏頭,表示聽得見,“你到底犯了什麽事。”


    玄霏沉默一會,說:“我拿了不應該拿的東西。”


    血薔薇心中對他的同情和憐惜頓時變為對一個愚蠢之人的不屑,不想再和他說什麽話了。他看上去過於平靜了,似乎並不清楚以前任少教主之位作為被一個驅逐之人去往孽鏡獄意味著什麽。她管理教中很多大小事務,但諄諄教導一個無知少年可不是她的職責所在,她隻要看著他,把他帶到地方就好。這時她才反應過來,他蒼白如紙的臉色不僅是因為受此打擊,而是紀無情一定把他的修為封住了。


    他們默然無語地順著山脊繞過這座山峰,一塊較平坦的矮山平地出現在眼前,上麵建有很多低矮狹窄的簡陋房屋。血薔薇勒住馬,打算就此止步。玄霏迴頭看了看她,見她臉色淡漠,便也沒言語,獨自下了馬,往那片房屋走去。


    見他走遠了,血薔薇牽著他的馬掉頭迴返。她一踏上棧道,便隨這座山嶺一同隱沒進厚重雲霧裏。玄霏若在此時迴頭,便會發現,他已看不見來時路。


    但他隻是一直往前走去。將要走到那片殘破房屋之前,憑空閃現出三名滿身黑袍,不見麵目的人。玄霏未在教中見過這般裝扮的人,想來一般教眾也不會這等神出鬼沒的法術。他有些懷疑這是祭司的手下,但投入孽鏡獄向來是教中最重的刑罰,要是這個地方也在祭司的掌握之下,那紀無情的處境遠比他猜想的還要危險。


    那三名黑衣人來到他麵前,中間為首的向他伸出手,掌中有一粒血紅的藥丸。玄霏毫無懼意地拿過,吞下。


    見他順從地配合,中間那名黑衣人轉過身,玄霏跟著他向前走,另兩名黑衣人分別圍在他左右監視。


    走到最外圍的房屋前,圍在他四周的人的就如同他們突然出現時一樣消失在空氣中。玄霏左右看了看,發現這片平地比他想象中更寬大許多,一眼過去都看不到盡頭,在這種地方能有這麽大的平地可是十分罕見。


    四周的房屋都緊閉著門,玄霏看不見房門裏有沒有人,但從牆壁之後投射來的注視卻有如實質。玄霏試圖凝聚氣息,感知清晰此處的情況,但紀無情打進他體內的桎梏讓他稍一用力就渾身泛起尖銳的刺痛,讓他聚起的內力轟然消散。此時的他,已與常人無異,甚至比不上稍有些本事的修者。他隻能嚐試著運轉內力,探查自己能做到的極限。


    往前走了一陣,房屋越來越殘破,最後隻剩下頹圮的斷壁殘垣。沒有躲在後麵屋子裏的人沒地方躲藏,三三兩兩坐在房屋殘骸或土地上,數十雙陰鷙的眼睛都死死地盯著他。


    玄霏環視一圈,沒有理會他們,繼續往前走。


    更前方,連房屋的殘骸都沒有了,沒有任何遮蔽,所有人都隻能席地而坐,身上連衣衫都很殘破,遍布兵器造成的破口。


    玄霏已大致明白了此地的勢力階層。


    他接著往前走,前方突然出現一座修建得結實整潔的石製小屋。玄霏走上前去,推開沒有上鎖的門。


    他的身後突然有了騷動。玄霏在進門之前迴頭看了一眼,幾乎所有人都從地上爬起來瞪著他,目眥欲裂。


    玄霏無從得知他們眼中極度的震驚從何而來,便隻不加理會,徑直進入這座在此地顯得太過突兀的精致石屋。


    石屋內密不透風,沒有窗戶,也沒有燃燈,從被推開的大門內照進的陽光就是唯一光源,玄霏把門關上,屋子裏就又陷入黑暗。但他夜間視物的能力與生俱來,並不隨修為被壓製而減退。此刻,他仍能很清楚地看見,在這座並不寬大的小屋中,坐著一個身穿紫紅僧袍,須發灰白,容貌枯槁的暮年老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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