風茗胳膊上受的傷不輕,整條左臂都是僵硬的,不比平常靈巧,沒法做精細的首飾活,便待在房間裏看花如許帶來的書。花如許為她和暮雲霜買了兩本水準在市麵上算得了中上,行文淺顯易懂,夾著插畫的小說話本,她好奇地看了一些,很快就感到無趣,又轉頭去看花如許自己寫了許多注解的典籍文書。配著朱筆寫的注釋,她約莫能看懂一點晦澀高深的文章。小閣裏無其他事情可做,她打著嗬欠把這本書半懂不懂地看完三分之二,終於捱到晚飯時間。


    她去萬江流的房間一看,發現暮雲霜也掛了彩,臉上青一塊紫一塊,十分顯眼,一時沒控製住,噗嗤笑出來。


    “……”


    暮雲霜哀怨地瞪她一眼,他就知道他這麽鼻青臉腫的會遭她笑話。而且她今日還沒有去上工,可他還是得掄著酸痛的胳膊繼續打鐵。


    風茗看到他鬱悶的臉色,便挪到他身邊,捋起袖子,露出小臂上的繃帶,“你看嘛,我也受傷了。”


    “啊,”暮雲霜驚訝,這麽多的繃帶纏在她手上,看起來她的傷比自己嚴重多了,“你沒事吧?”


    “沒事,”風茗輕鬆地說,夾起一塊雞肉,看向萬江流道,“萬伯伯,花父子說今晚帶我去街上給我和雲霜買兩件衣服。”


    萬江流點點頭,“天要涼了,你們是該添些冬裝。”


    話雖如此,現在的永曦城可還沒有半點寒冬將近的跡象。風茗走出萬氏金行,穿的仍然是輕薄的夏裝,花如許也依舊身披寬大輕飄的薄薄袍子。他手裏拿著柄折扇,在等待中有一下沒一下地敲著手心。見風茗終於來了,便笑著迎上去,領著她沿著街道往東走去。


    正是晚餐時間,街上最熱鬧的店鋪尚屬各間酒樓飯館。花如許領著風茗,一路走一路為她介紹哪家有哪些招牌菜,哪家的酒好喝又劃算,哪家每天會有好看的歌舞。風茗聽得津津有味。路上,偶爾有人和花如許打招唿,也打量風茗,他嗬嗬笑著抱拳客套一下就牽著風茗趕緊加快腳步離開。風茗由是好奇問他:“夫子,你跑這麽快做什麽呀?”


    花如許故意板起臉,嚴肅緊張地十分刻意,輕聲對她說:“萬鋪主不是說你的來曆不能被太多人知道嘛,這些狐都是老狐狸精了,被他們盯上你可就危險了!”


    風茗聽了,雖已信服,卻在心裏好笑。和一群老狐狸精關係甚好的花夫子,又是否也是和他們一樣“狡猾”的人呢?


    他們走了一陣,街道兩邊的酒樓飯店漸漸少了下去,取而代之的是各類商鋪。花如許示意風茗看左邊的一家門麵富麗堂皇的布帛店,告訴她,這是城裏最大的裁縫鋪,裏麵做的衣服是最精美、最華麗的,當然價格也是昂貴得隻有王公貴族才負擔得起。


    “還有很多別的鋪子,時間尚早,我們慢慢逛。”


    風茗“嗯嗯”點頭,由他牽著,走進一家店麵寬敞,裝飾較為樸實的裁縫店。他們剛一進去,打扮明豔的漂亮老板娘就搖著薄紗團扇,半掩著唇間笑意迎了上來。


    “呦~這不是國子監的花夫子嗎,今日什麽風把您給吹來了~”她繞著他們輕巧地轉了一圈,迴到他們身前,半彎下腰看著風茗大量,“嗯?這女娃穿得都是什麽衣服呀?窮人家的男孩兒也沒穿得這麽簡陋難看的,真是白瞎這水靈的麵皮了。”


    風茗本就不喜被這麽明晃晃的目光打量,聽她這麽評價自己,更是尷尬。這也就罷了,她居然還變本加厲地往她臉上伸過手去,她連忙向後退一步,往花如許身邊靠了靠。


    “呦,小黑球兒還挺怕生呀?”老板娘被她躲開,也不惱,隻又對她盈盈一笑,這才直起身來對上花如許,“夫子~親自來給學生挑衣服嗎?”


    “朋友的遺孤,我代為照顧,”花如許盡量忽視她秋水蕩漾的淺棕眼眸,以正常語氣答道,“煩請老板娘為她挑兩身合適衣裳吧。”


    “啊?”


    聽他這麽說風茗的身世,老板娘拿團扇半掩著臉,畫著精致妝容的眉眼中透出一股驚訝的哀憫來。她低頭看看風茗,見她的表情並不因被提起悲慘身世而有什麽波動,不知是早已麻木了,還是她尚未到為此悲傷的年紀,又或者其實花如許所言非真。她心裏已有了計較,便對花如許婉婉笑了一笑:“那你們隨我來吧。”


    小孩的衣飾在二樓出售。他們跟著老板娘上樓,廳堂裏已有很多大人帶著自家小孩在此挑選。負責迎客的丫鬟見她親自陪客人來此,俱在心裏驚訝,立刻有一位此時較為空閑的跟到他們身後。


    “隨意逛逛吧小丫頭,”她看風茗好奇而拘謹地四處打量,這沒見過世麵的模樣倒真讓她有點憐愛了,“你喜愛什麽顏色製式的衣服?”


    “尋常衣裙就好,另要兩套方便幹活的勁裝。”


    花如許猜她並不懂服飾類別,便替她迴答。


    “勁裝?”


    老板娘有些驚訝,看不出來這小可憐還是習武的修行之人呀。她帶他們來到集中擺放這類服飾的地方,風茗在櫃台中挑了一件深青底色,點綴有零星白色花朵圖案的束身長袍,材質和厚度正適合不久之後的天氣,老板娘便幫她選了配套的長褲長靴。她們繼續挑挑選選,買了幾套不同形製的衣物,再猜想著暮雲霜的身材尺寸給他也買上兩套。付過銀錢,老板娘又拿了兩條發帶贈送,風茗和花如許一人抱著一個大包裹滿載而歸。


    他們走出店鋪,天已經全黑了,街道兩旁都點起了紅燈籠,把街景照耀得亮比白晝,是他們該打道迴府的時候了。


    “明日我再去買幾件尋常的短褐,”花如許說道,“練習刀劍,難免衣物破損。”


    風茗讚同,“可以再買一些布來,小的破損我可以縫補好。”


    “好。”花如許應道,又好奇地問她,“你是不是喜歡比較深沉的顏色呀。”


    風茗聽得有點疑惑地看向他。


    花如許補充道:“看你挑得都是藏青、深藍之類的顏色。”


    “啊。”


    風茗聽明白了。想到自己這麽選衣服的理由,她忽然感到一陣突兀的別扭。她喜愛穿深色衣服,一是因為從記事起陪在她身邊的兩個人,一個幾乎就隻穿黑色,另一個幾乎就隻穿白色,她覺得白色太好看、太幹淨了,自己穿不出師父那樣的氣度和風範,便早早就放棄去模仿,隻被霽星帶得也習慣穿黑衣。二是在幾年之前,霽星常常帶著她半夜在屋頂上看星星,他告訴她,在流影族的傳說中,在那深黛、暗青的夜幕裏,高懸著流影的力量來源,敬畏夜晚、星月和暗影是每個流影不可拋卻的本分,更有當一位流影逝去後,他們體內與生俱來的靈力會超脫出他的肉身軀殼,迴到夜空中的陰影裏的說法。這讓她也對夜晚很是敬畏,對同夜空相似的顏色有一種別樣的親近和喜愛。


    這些事情要說出來,未免也太麻煩,囉嗦了。於是她想來想去,隻短短地“嗯”了一聲。


    花如許點點頭,也沒有再說什麽。風茗抱著包裹,趁他沒注意,低頭在綢麵上蹭蹭臉,讓不知為何突然發熱的臉頰涼一涼。


    此時的她還不懂得,方才阻止她說出心裏話的,是一種名為“羞赧”的心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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