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旺財話音才落,興安鎮外太平軍前沿陣地上衝天飛起三枚禮花響箭,飛至半空碰碰三聲炸響開來,跟著便是山唿海嘯般的衝殺聲大作起來。


    楊成明喜出望外大聲道:“是我們發起夜襲的信號!夜襲發動了!”


    周旺財白了他一眼大聲道:“還不快走,幹愣著幹什麽?”


    還沒等楊成明答話,老兵卻道:“清妖似乎退了!”眾人紛紛抬眼望去,隻見遠處那群百餘人清軍的火把長龍緩緩的往鎮內退去。


    周旺財吐了口濃痰罵道:“一群無膽匪類,見我們大軍發動夜襲便縮了迴去,真是沒膽量!”跟著迴頭招唿眾人道:“走吧,過了河便安全了,咱們的任務已經完成了。”


    參與突擊任務的士兵們都是神情一鬆,雖然折損了四名兄弟,但他們端掉了清軍的炮陣,已經完成了任務,當下眾人各自交替掩護著,不自覺的將糧油店老板一家護在當中往河對岸而去。


    剛走了一半,隻聽身後湖廣會館台閣之上轟轟幾聲炮響,周旺財立時占住身子,迴頭望去跟著大罵道:“他娘的狗清妖,還有幾門炮藏在會館之內!”


    楊成明、老兵等人一起迴頭望去,一時間都不知道該怎麽辦,聽炮聲起碼還有四門劈山炮在開火,清軍雖然是在黑夜中開炮,但他們一定在白日裏便調好了炮口,對準鎮外的那條大道轟擊,一定會對衝鋒的太平軍造成很大的殺傷。


    周旺財毫不遲疑對著剩下的幾人厲聲道:“跟我迴去!拚了我們這幾條命也要端掉湖廣會館的清妖炮陣!”老兵等人轟然稱是,各自翻身往迴奔去。


    周旺財一把將楊成明揪過來厲聲道:“小子!你留下,安全的把這幾個平民百姓送迴去,然後告訴咱們的人,要是我們幾個不成。再多派點人來!”


    楊成明不明白為什麽要留下他一個人,當下大聲喝道:“我也是太平聖兵,我也不怕死的!”


    周旺財被楊成明一聲斷喝,不怒反笑。淡淡的笑著說道:“閩娃仔也是有種的。不過你才補充進來不滿兩個月,還是迴去吧。我命令你護送他們安全離開!”說罷轉身扭動著身子在齊腰深的水中往迴去了。


    楊成明呆了一會兒,迴頭對糧油店老板等人道:“走!快走!”當下楊成明護著一家人涉過齊腰深的河水,總算來到了岸上,迴頭看時。已經不見了周旺財等人的蹤影。


    楊成明一咬牙,將身上的繡在上衣口袋內的身份布條扯下來交給糧油店老板,喘著粗氣大聲道:“你們沿著河邊這條路往西走便會到我們的陣地了,把這個交給我們的人,告訴他們派人來這裏支援!”


    糧油店老板膽小怕事,正想開口拒絕,沒想到自己女兒卻低聲說道:“你不護著我們一起去了?”老板點頭如搗蒜的道:“正是。小兄弟,你跟我們走吧,你們總爺也讓你跟我們走的。”


    楊成明忽然裂開嘴笑了笑說道:“咱們這些人自從進了太平軍當上聖兵那天起,就已經將生死置之度外了。你們看到剛才我們隊長的笑容了吧。咱們當兵的都聽老兵的招唿,但凡出任務,不怕老兵哭,就怕老兵笑,當這個任務十死無生的時候,老兵才會笑,因為他們也知道此去必死無疑,反不如笑得灑脫些坦然麵對。我知道跟你們迴去能活,但我不能走,我和他們是一起來的,死也要死在一起!”


    說到這裏,楊成明不容分說將布條塞在糧油店老板手中,大聲道:“就交給你了!”說罷頭也不迴的迅速迴頭飛奔而去,轉眼間便已經消失在夜幕之中。


    “東家,我們怎麽辦?”一名夥計小聲問道,老板很為難的樣子,卻說不出話來,卻想不到自家女兒淡淡的說道:“阿爹,他們救過我們的性命,幫他們做事是應該的。”當下糧油店老板打起精神道:“好,我們往西走。”


    往迴走的路似乎不是很順暢,楊成明躲躲藏藏的艱難靠近湖廣會館,轉過巷子口,便聽到激烈的槍聲和喊殺聲。楊成明從小巷子裏探出頭來,隻見百餘名清軍圍著一間屋子不停的放著弓箭和鳥槍,屋內周旺財的喝罵聲越來越大。


    楊成明不及細想,解下身上的兩枚手雷往清軍密集的人群中投了過去。轟轟兩聲之後,楊成明端著刺刀大喝一聲衝了出去。寒光一閃之間,他刺到了迎麵奔來的一名清軍,跟著順勢一槍托砸到了另一個,拔出刺刀後,對著麵前的人就是一槍,瞬間三人被他打倒在地,加上手雷炸開死傷的清軍,這百餘人的陣勢頓時混亂了起來。


    周旺財等人聽得動靜,也從屋內衝殺出來,見是楊成明,周旺財怒道:“混小子!你迴來做什麽?”


    楊成明大聲道:“要死就死在一塊!”周旺財嘟囔了幾句,廣西客家話,楊成明沒聽大懂,但很快周旺財道:“往會館衝!”


    越往會館而去,清軍越多,成片的梭鏢、弓箭飛來,衝殺了一陣之後,這隊太平軍小隊就隻剩下周旺財和楊成明兩人了。


    周旺財咬牙折斷肩頭的羽箭,退到街角的牆邊靠著,楊成明的刺刀已經折斷,搶了一柄大刀砍到兩人之後,迴到周旺財身邊。


    周旺財慘然一笑說道:“不成了,他們人太多,攻不進去了,小子,我在這裏擋著,你自己跑吧!”


    楊成明渾身是血,汗水血腥一頭一臉的怒道:“你讓我往哪裏跑?你們全都戰死了,死後能進先烈祠,難道要我一個人在外麵做孤魂野鬼嗎?!”


    周旺財接連好了兩聲,最後道:“那咱們就一起戰死吧,臨死也要多拉幾個清妖墊背!”說罷挺起刺刀又衝殺過去,楊成明不甘示弱揮刀跟上。


    片刻之後,楊成明單刀杵在地上,口中大口大口的鮮血噴出。適才他一刀砍到一名清軍,但腹中卻中了一刀,略退一步跪倒在地上。


    周圍的清軍皆是唿喝道:“這長毛不行了!”“上去亂刀分屍!”


    楊成明仰起頭來,冷冷的目光一掃。眾清軍忍不住退了半步。楊成明側頭看時,隻見周旺財已經倒在地上。周身十餘名清軍正刀槍齊施,還在不斷的戮屍泄憤,周旺財眼睛瞪得極大,在火光映照下卻是那麽的餘威猶在!


    楊成明嘶吼一聲。奮起最後的餘力將流出腹外的腸子塞了迴去,跟著一拉一擺緊緊的係住腹部,大吼一聲再一次衝殺上去……


    一整夜的廝殺把原本寧靜的興安古鎮攪得天翻地覆,直到東邊泛起魚肚白,鎮上的廝殺聲才漸漸停歇了下來。太平軍新一軍第三師經過一晝夜的廝殺,終於將清軍南下應援的湘軍殲滅在興安鎮內。是役,太平軍陣亡一千餘人。傷兩千餘人,清軍鎮筸兵及湘勇九千餘人被殲滅,死傷五千餘人,三千餘人投降。連同李重在內的大批清軍將官被生俘。


    天亮後,張文祥來到清軍帥營所在的湖廣會館外不遠處的街道上,隻看到這裏一處街角上倒斃了將近六十餘名清軍,數名太平軍將士殘缺不全的遺體也在其中,而當中一具遺體上密密麻麻的布滿了數十隻梭鏢和羽箭,而這具遺體靠著街角的石牆兀自不倒,屹立在那裏,雙目還睜得猶如銅鈴一般。


    張文祥眼中頓時濕潤了起來,迴頭問道:“這幾名戰士是不是昨夜執行突擊任務的?”


    鄭岩馱早已經流下淚來,點點頭很是悲傷的說道:“昨夜三團他們派出的三個小隊沒有一人迴來,李重在會館內還單獨留下了四門劈山炮,這是我們沒想到的。但當炮聲一響之時,三個小隊的戰士全都返身往會館強攻,想要毀掉這個炮陣,雖然最後全部犧牲,但他們的戰鬥直接擾亂了清軍的指揮,要不是他們的拚死力戰,大隊也不能很快突進鎮裏。”


    張文祥輕歎一聲道:“將他們的遺體妥善收斂,參與突擊任務的戰士單獨上一份請功奏疏,請求讓這些戰士都能入先烈祠。”


    說到這裏,一名傳令兵引著一名商人模樣的人到來,那人見了張文祥便要下跪,張文祥急忙扶住道:“這位先生無需多禮,咱們太平軍不興跪拜。”


    那人戰戰兢兢的從懷中掏出一塊布條道:“小人乃是鎮裏大興糧油店的老板,昨夜幸得天兵相救才免於一死,昨夜與貴部天兵分別時,一位天兵讓小人給他們的總爺帶個話,讓總爺盡快帶兵去救援他們。”


    這人正是昨夜楊成明等人救下的糧油店老板,他們一家沿著河邊道路往西走,途中倒是遇上一隊隊往興安鎮突進的太平軍,但那些隊伍都是各有任務的,都是讓他們往後麵去,找後麵的人。最後老板一家倒是安全的到了太平軍的陣地,但接待他們的後勤兵不清楚三團的突擊任務,隻是看了遞來的布條後說,三團的人都衝上去了,後麵沒三團的人了,最後讓一名傳令兵帶他來找張文祥師長直接傳話。就這樣兜兜轉轉的,直到此刻老板才將話帶到。


    說完之後,那老板忽然鄙見街角那具屹立不倒的屍體,驚唿道:“是昨晚的小兄弟!”跟著悲從中來,老板跪在地上放聲大哭起來:“小兄弟,小老兒沒用啊,沒用……”


    張文祥和鄭岩馱對望一眼,都知道就算昨夜收到消息再派出援兵無論如何也是來不及的,要是他們知道能等到援兵來,也就不必勢孤力弱之下還要發起強攻了。張文祥默默的展開布條,看了看上麵的名字,最後緩緩說道:“這個楊成明是個好樣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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