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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衙門的朱紅色大門打開之後,濃濃的煙塵之中,一個個清軍兵勇大聲咳嗽著魚貫而出,人人臉上都是鼻涕眼淚一起流,出來後趴在地上大口大口的喘息著,貪婪的唿吸著新鮮空氣,手中的兵刃都是隨便亂扔。


    見清軍出來,太平軍將士立即上前,兩個服侍一個,將出來的兩百餘名清軍都押到一邊,這時候大夥才注意到,這裏頭到有大半人沒穿清軍的號衣,這些人看起來倒像是是看家護院的家丁、府衙的仆役、廚子等人。


    吉文元重重的吐了吐沫大聲罵道:“原來是些看家護院的,難怪這麽拚命護主。”


    蕭雲貴這才明白過來,衙門裏的人都是常年跟隨駱秉章這些官宦的親隨,要是駱秉章這些官宦玩完了,他們也會跟著倒黴,所以才會拚死力戰,而且他們之中很多人都是駱秉章的同鄉或是親戚,正所謂一人得道雞犬升天,每個大員身邊都有不少這樣的親信在自己身邊混飯吃。


    蕭雲貴也開始有些明白,為何後來曾國藩會依靠著這種宗族、朋友、同鄉的關係拉起一支湘軍來,很多時候人與人之間特殊的裙帶關係、鄉土關係很容易產生相互依賴的關係,在一定程度上彼此之間是絕對信任和忠誠的。


    蕭雲貴冷眼看著俘虜被一個個的押下,愣是沒見到一個穿官服的,疑惑之下他喝命李左車、唐二牛兩人帶人進衙門仔細搜索。


    片刻之後,衙門內的煙霧彈被清理幹淨,晦氣散盡之後,蕭雲貴帶著曾水源、吉文元等人走進巡撫衙門,隻見裏麵尚有幾處餘燼未滅,數十具清軍屍體倒斃地上,空氣中彌漫著嗆人的氣味。


    蕭雲貴揉了揉鼻子吩咐道:“把此處打掃幹淨,我的帥帳暫時設在這裏,把傷號都安排在府衙裏,要是不夠住就把其他大小官員的府邸、衙門占了來用,切忌不要驚擾百姓!”


    曾水源、吉文元躬身領命,正說話間,隻見李左車快步趕來稟道:“西王殿下,裏裏外外都搜過了,隻有些女眷在後院,沒有清妖了。”


    蕭雲貴咦了一聲奇道:“那些狗官呢?難道都插翅膀飛了不成?!”


    曾水源上前低聲提醒道:“西王殿下,外麵那些清妖之中或許有可疑之人啊。”


    蕭雲貴一下子反應過來,他娘的,一群軟骨頭狗官說不定真的喬裝成小兵混在人群裏已經出了府衙,他一拍大腿大喝道:“快隨我出去,我要親自審問那些俘虜!”長沙這裏的清廷官吏之中,有很多人後來都成為屠殺太平軍的劊子手,特別是現在這個湖南巡撫駱秉章,那是殺害石達開的兇手,必須抓住嚴懲,雖然現在他還什麽也沒幹。


    出了府衙大堂,蕭雲貴喝命曾水源將外麵兩百多名清軍俘虜都帶進來,片刻之後不大的院落已經站得滿滿當當的,太平軍兵卒們環布四周,手持火把鋼刀,在一旁看押著。


    蕭雲貴也不願廢話,站在大堂門簷下冷冷的看著石階下的人群,大聲喝道:“裏麵當官的都給我站出來,駱秉章是誰?給我站出來!還有鮑起豹呢?湖南按察使是誰?知府、同知、通判、糧道、鹽道、總兵、副將、參將、遊擊,這些大小官吏呢?都給我站出來!”


    兩百多人竟無一人出聲,不時有人咳嗽起來,蕭雲貴大怒扯開大嗓門厲聲喝道:“再不出聲都拉出去砍啦!”一聲斷喝倒是嚇得人群裏幾個膽小的清軍跌坐在地上,蕭雲貴嘿嘿冷笑一聲,喝命曾水源把那幾個膽小的人給拉了出來。


    通常逼問口供一定要選擇膽小的人下手,蕭雲貴冷眼看了看幾個麵如土色的小兵,獰笑道:“誰最後招認就殺了誰!”幾個小兵被這一嚇都跪倒在地,連連磕頭求饒,但口中都說不知道那些官老爺的下落。


    蕭雲貴指著第一個小兵冷聲道:“把他拉下去砍了!”幾個如狼似虎的太平軍就上來把人往下拖,那小兵嚇得大聲叫喚起來。


    “且慢!”隻見人群中一個五十多歲的家丁分開眾人走了出來,此人臉上黝黑但脖頸處卻是雪白,臉上的漆黑之色應該是煤灰所塗,唇下半月牙形胡須,頜下短須,卻是一副溫文儒雅的樣子,隻見他昂頭闊步走上前來,周身的家丁、清兵還想去拉他,卻都被他拂開,到了蕭雲貴跟前,淡淡的說道:“你不用為難他,你要找的駱秉章在此。”


    跟著駱秉章從衣袖中取出一塊汗巾擦了擦臉上的煤灰,對著人群微微一笑道:“本官乃是一省撫台,省城即破本官難辭其咎,上愧對皇上厚恩,下令百姓陷於賊手,死則死耳,你們偏要讓本官喬裝避賊,實在是貽笑大方。”跟著扭頭斜睨了蕭雲貴一眼道:“本官便在此處,要殺要剮悉隨尊便。”


    蕭雲貴重重的嘿了一聲,他有種想踹駱秉章幾腳的衝動,他娘的裝腔作勢,他駱秉章定是怕被人指認出來才大義凜然的現身,否則剛才他蕭雲貴問第一遍的時候,駱秉章就該走出來大罵他這個賊酋了,何必等到蕭雲貴抓人出來逼問?


    “湖南提督鮑起豹呢?還有湖南按察使、知府、同知、通判、糧道、鹽道這些官呢?”蕭雲貴忍住氣厲聲問道。


    駱秉章撚著胡須淡淡一笑道:“餘人本官已經安排出城,由鮑軍門領兵護送暫避,徐圖緩進繼續剿滅你們這群賊寇,來日必會克複長沙,為我等複仇雪恨,殺盡爾等這些長毛亂賊!”


    吉文元等太平軍將聞言都是大怒,拔刀要殺駱秉章,蕭雲貴笑了笑攔住諸將,看了看駱秉章道:“在糧倉那邊我們拿住了放火燒糧的布政使翁同爵,我想問是誰他娘的主意教放火燒糧的?”


    駱秉章掃了掃身上的泥塵淡淡的道:“正是本官之令,辛苦籌措之錢糧如何能做資助賊餉之用?倒不如一把火燒了幹淨,銀錢一項,數萬兩的銀兩,本官已經讓鮑軍門已經帶走,半分毫厘也不會留給你們這些賊寇!”


    果然是這“烙餅張”的主意,甚是惡毒,蕭雲貴心中雖然大怒,但也是無計可施,自己兵馬次第進城,無法四麵圍攻長沙,給了清軍太多的時間從容準備逃離,以致城破後駱秉章竟然壯士斷腕,命鮑起豹領兵護送其餘官吏和錢糧先走,帶不走的糧食就地焚燒,辛苦一場破城之後雖然火器、紅藥、軍械所獲甚多,但無錢無糧卻是極為窘迫之事。


    吉文元大怒喝道:“西王殿下,殺了這狗官。”其餘太平軍也跟著吵嚷起來:“殺了狗官!殺了狗官!”


    蕭雲貴深吸一口氣,慢慢冷靜下來,擺擺手道:“大家稍安勿躁,這狗官還有用,現將他關押在府衙之內,我自有安排。”跟著喝命曾水源、吉文元等人嚴查清軍所有的俘虜之內是否還有清軍將官混跡其間,所有把總以上將官一律解送道衙門內的監牢關押。


    吉文元派了十餘人將駱秉章押下去,跟著帶人開始甄別清軍俘虜,曾水源上前低聲向蕭雲貴道:“西王殿下,如今糧草不多,是不是把沒用的兵卒都放了?”


    蕭雲貴大眼一瞪道:“放了?!他們出城之後沒有去處,沒有吃的,要麽變成強盜,要麽重新依附清妖來打我們,萬萬不能放!”


    曾水源皺眉道:“但我們攜帶的糧草卻是不多,原本我們四千餘人,沿途收集的糧草夠用一個多月,現下清妖俘虜隻怕不下四千餘人,城內還有兩、三萬的流民百姓要粥濟,沒有糧食可不行啊。”跟著曾水源低聲陰沉的道:“不如全部殺了?”


    蕭雲貴搖搖頭,緩緩說道:“殺俘不可,這些清妖大多都是本土子弟,我們要想在此處站穩腳跟,就不能這麽幹,你殺一人,這人在這城裏的家人、親朋會有多少?殺一人便是惡了一群人呐。這城內還有許多官商大院沒抄,錢糧會有辦法的,偌大的長沙城,我就不信會沒了官倉的米糧,我們會他娘的餓死,老規矩你帶人先查探清楚城中的富商大戶,但先不要驚擾他們,三天後我自有安排。”


    曾水源為難的道:“米糧不多,要不從明日開始先減清妖俘虜的口糧吧。”


    蕭雲貴陰陰笑道:“先不用減,從明日開始,明早一頓飯還是給幹的,晚間就給稠厚米粥,再過一天就給稀的,如此這般次第漸減。”


    曾水源很是納悶,不知道蕭雲貴打的什麽主意,這個西王似乎自從在茶陵墮馬之後,頭腦似乎清楚了很多,不再是從前那個暴躁小氣易怒的西王,更不再對自己言聽計從了,他也不敢違拗西王軍令,隻得應了。


    過了半個時辰後,林鳳祥、李開芳二將派人來通稟,北門已經攻下,詢問了守門的清軍,得知清軍提督鮑起豹果真率領三千兵馬逃出城去了。


    蕭雲貴沉吟片刻後便即在府衙上連夜召集諸將議事,西王號令傳出,不一刻諸將都趕到府衙大堂聚齊。


    蕭雲貴坐在大堂上沉聲道:“清妖鮑起豹帶著三千兵馬出逃,他一定會向其餘各部清妖求援,如今我等兵不滿四千,據守長沙如此大城,若是清妖雲集會攻,形勢定然於我不利。長沙城已經攻下,出兵時天王、東王交代的諭令已經辦到,我想派遣使者喬裝後快馬趕往郴州送信,報知天王、東王此處情形,希望郴州本部大隊兵馬能趕來應援,畢竟長沙乃是我天國打下的第一座省城,也該請天王、東王領兵前來坐鎮。”


    曾水源第一個站起身來道:“西王所言極是,我等孤軍在外,長久不利,還是請郴州大隊人馬派援兵過來為好。”


    蕭雲貴輕咳一聲道:“但大隊來此所需費時,我等要迅速掌控全城,探知清妖動向,在郴州兵馬來到前守住長沙城!”


    諸將轟然領命,當下蕭雲貴命林鳳祥、李開芳、吉文元、朱錫能四將各領五百人馬分守四門,李以文、林啟容帶五百新兵嚴查城內清軍殘部、維持城內治安,何濱、周兆耀領一千新軍看守清軍俘虜,讓清軍俘虜做苦力加固城防、修繕城內損毀民居等事,曾水源居中掌控錢糧輜重、安撫百姓、征召青壯新兵之事,童強勝還是領著數十名本地天地會兄弟外出打探清軍動向。


    最後蕭雲貴命曾水源書寫了奏捷文書,命人扮作流民趕往郴州送信。諸事了定後,曾水源告退而出,蕭雲貴心中開始感到一陣迷茫,長沙城他是攻下了,也暫時保住了小命,他所知的曆史到這裏似乎已經到了盡頭,後麵沒了八十一天的長沙惡戰,曆史已經偏離了它原來的軌跡,自己又該何去何從呢?之後的事他就不能按照所知的曆史預先料定,從此刻開始,一切都將是未知之數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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