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於大漠來講,大楚與鄰國打得越激烈,曆時越久,傷亡越多,大漠的利益也越大。


    大楚之於他們,是為將來統一中原而最可利用的、最有效的武器。


    可是,他們小看了楚岩汐的智謀與能力。


    這位內斂的年輕國君虛虛實實、足智多謀,自以為隱藏得極深的大漠探報亦成了他的一枚棋子,靠著這枚棋子,大漠所收到的信息都是楚岩汐希望他們知道的信息。他們想借大楚之力幫他們掃清入侵中原的障礙,卻不知不覺地入了楚岩汐的圈套,他們依據假情報設定的劇情想將戲碼演足,繼續維持慈善的假麵,他們借兵借糧借武器甚至利用自己的威信幫大楚斡旋,名義上是大楚與各國開戰,可是到最後,他們發現自己本想隔岸觀火卻被間接地卷入了戰爭,一年半的戰事下來,他們損失慘重。


    大漠在這時還未看清楚岩汐的計策,隻以為自己太過入戲,待看到大楚如傷獅複原時才警醒,既然錯過了最佳時機,他們決定再安心等待。


    處在緊急戰備狀態的大楚,全民皆戰,經年的戰爭將戰士們鍛煉得戰鬥力十足,所謂傷獸最兇,大漠深諳這個道理,他不想在這個時候與大楚正麵衝突。他要再等一等,現在大楚局勢漸穩,大漠現在要等的,正是大楚以為危機已解的最倦怠的時期,將士們意誌放鬆,那將是一個脆弱的突破點。


    而大漠養精蓄銳隻待這一時。


    往往,在危險麵前人們有著不可預測的爆發力與耐力,即使身體透支都不自知,而一旦感覺安全而歇下來後,就再難達到這種巔峰,甚至,他們可能連站起來的力氣都沒有。這一點大漠看得透徹,同時也確實是楚岩汐最擔心的情況。


    “一鼓作氣,再而衰,三而竭。”楚岩汐望著三皇子,緩聲道,“這場仗必須提前打,我們要先發製人。”


    “帝君,即使現在軍心齊聚,但畢竟經曆了這麽多場戰事,將士們早已精疲力竭,再戰大漠……”三皇子搖頭,道,“我們很冒險。”


    楚岩汐道:“你既然來了,就不要再走,留在朝中代理朝政。這場仗,我去打。”


    三皇子驚得睜大了眼睛,想也沒想即脫口道:“不行!”


    楚岩汐冷聲道:“我不需你同意!”


    三皇子也知說錯話,他跪下道:“帝君,我並未忘記我們在桃止山上的約定,可是現在時局並不穩,況且邊境上也缺我不可。”


    楚岩汐不為所動:“你並沒有你想象的那麽重要。”


    “可是帝王將相皆是天定,我們不能逆拂天意。”


    這句話讓楚岩汐動了脾氣,他長眉一挑,語氣毫不和善:“天意?若按天意,我楚岩汐活不過二十歲。我要逆天,你敢如何?!”


    蓮一一恰在這時叩門而入,輕易化解了兩人之間的緊張。楚岩汐也不好繼續讓三皇子跪著,賜他就座。楚岩汐剛才說不喝,可是蓮一一遞過杯他還是接了。


    她做飯的本事不太強,製茶確實不錯,無論是顏『色』、香味還是口感都無可挑剔。


    蓮一一看著他飲了一口,極期待地問:“好喝嗎?”


    “還好。”楚岩汐將杯子擱在一側幾案上,迴答得很勉強。


    蓮一一拎著茶盤,不滿意地嘟嘴道:“讚揚我一下有那麽難?”


    楚岩汐反問:“我已經讚揚了,你聽不出來?”


    “還好就算讚揚?就算哄我開心,你也應當說一句很好喝啊。”


    “與我在一起你不開心嗎?還需要哄?”


    一如既往地,她又啞口無言,無可奈何地看他一眼,她挫敗地說道:“你們慢喝,我出去了。”


    三皇子坐在一邊聽著兩人交談,隻是寥寥幾語,卻讓他心底生出一種久違的親切。


    他記得他還年少時,寧王及賢王等眾多皇子亦還未成年,大家在皇宮後院或是在宗學裏打打鬧鬧,說話也是這樣有些無章法的瞎鬧。可是隨著年紀的成長,每個人都被分封,各為王侯,不見麵時各自努力想辦法向上攀爬,若見麵則禮儀煩瑣,講話亦諸多防備,客套得生分,隻怕讓對方從言語中聽出什麽。等級尊卑在他腦中積習成俗,即使迴到府中,三皇子及鎮國將軍的光環依然將他籠罩,他還未曾與自己任何一位妻妾這樣放鬆地交談過。


    一聲脆生生的道別聲將他從深思中驚迴,他慌不擇言地對麵前的女子說道:“很好喝,很好喝。”


    蓮一一抿唇微笑,明亮的眼睛瞟一眼楚岩汐,得意地拿著茶盤出了門,表情極其生動有趣。


    三皇子不禁笑出聲,聽到自己的笑聲,他亦發現在帝君麵前失了禮,趕快斂了笑,習慣成自然地要請罪,楚岩汐很不耐煩地說道:“三哥,除了君臣,我們還是兄弟!”


    “兄弟!我們——是兄弟!”三皇子心裏重複這句話,他突然有些激動,淚意無法控製,他假裝喝茶遮住盈眶的淚水,慢慢喝了幾口茶後,他情緒終於平穩,“帝君,既然我們是兄弟,那請您不要禦駕親征,前線過於兇險,您去不合適。若您決定要打,我來。”


    楚岩汐唇邊勾出一抹笑容:“你是擔心我沒有帶兵的經驗?”


    “不……不……”三皇子連連搖頭,但看到楚岩汐那雙平靜無波深潭似的雙眼,他壯了壯膽說出心中真實想法,“是,帝君,您雖有勇有謀,但帶兵打仗一定要靠經驗,將軍的小小疏忽都牽累百萬條生命……您治國很有才能,但打仗布陣,不是光看懂兵法書就行,沒有幾年沙場磨礪,根本不可能應對戰場上的瞬息變化。”說到這裏,他想起一些事情,趕快加道:“誠然,這一年多來的許多大戰役是依您的指令及布陣才完勝,但不是所有對戰都可以預先準備,有時事發突然,我們根本沒有認真考慮的時間,這時就需以經驗來做判斷。”


    楚岩汐讓他將話說完,才說道:“講完了?”


    三皇子怔了怔,點頭,道:“是,帝君。”


    楚岩汐道:“你先去休息,明日大漠使者一到,扣使者。今天早朝時我已經宣布由你代理朝政,遺詔亦已擬好存在管事太監處,他會在我死後宣讀,另一封遺詔按規矩封在大殿金匾後。等戰事結束,我的死訊傳來,你在文武百官麵前取出封詔,正式接位登基……”


    “嘩啷”一聲,三皇子手上的茶杯滑落在地,砸得粉碎,“岩汐!你在說些什麽!”


    情急之下,他忘記了尊稱卻渾然不覺。


    楚岩汐反而微笑:“你放心,我死不了,隻是誆誆世人而已。待大漠戰敗,你可以接受他們的講和,到那時再主張聯姻,將研兒嫁給浩日欽,名正言順。”


    三皇子皺眉道:“既然這樣,為何不現在聯姻?為何要經曆一場殘酷的戰爭?”


    “三哥,浩日欽不過是位鎮守邊關的少將,雖是大漠單於的親生侄兒,但主戰還是主和不由他說了算。如果現在讓研兒嫁過去,大漠過幾年後起兵反楚,研兒是選夫君還是選父親?”


    三皇子愣住,他還從未想過這麽遠。


    楚岩汐繼續說道:“況且,大漠之危一日不除,大楚一日不得安寧。那場即將而來的血戰定會讓他們俯首稱臣,是我主戰,若我戰死,他們也泄了恨,不會遷怒於你,你亦避免與浩明遠正麵對陣。”


    “岩汐,你我兄弟聯手可以將大楚治理得繁榮昌盛,你還有更好的計劃是不是?你沒有必要離開,大楚子民不能沒有你。”


    楚岩汐聽了這話隻是微微一哂,他轉迴身去,看著在花間自在散步的蓮一一。


    不能沒有他的,或許隻有蓮一一。


    子民最薄情,他們根本不會留戀哪位國君,誰讓他們安居樂業他們就擁護誰,況且楚岩汐一直以來都是用強勢手段在治理國家,雖讓大楚迅速地起死迴生,但得罪了不知多少人,上至達官貴人下至平民百姓。在沒有見到新政給他們帶來更多益處之前,他們隻看到眼前的利益被削奪,心裏盡皆憤恨。


    楚岩汐這位新帝君在他們眼中是一位不講情麵的冷血暴君。


    但是沒有關係,楚岩汐從來就無所謂別人怎麽想怎麽看,反正他做太子時就常被人誤解,他不在乎再多一次。重要的是,他已經將路鋪平,所有難做的、沾有血腥的事情他都大刀闊斧地去做了,罵名將由他來承擔,三皇子日後隻是執行新政,新政效果出來後,人們會對三皇子交口稱讚,而他會作為先皇被人遺忘。


    “三哥,或許有其他方法,可是我很想盡早帶著蓮一一離開。我以為有我在,她可以活很久……這麽努力,還是難以扭轉天命,這是為什麽?”他的聲音越來越輕,三皇子未聽清後麵的兩句話,而楚岩汐說完,似乎陷入沉思。


    三皇子望著他的棱角分明的側顏,心中感慨萬千,楚岩汐打算離去,他萬分不舍。


    他從未想過,在這個冷漠的皇宮裏,他最將之視作敵手的人,居然會成為他最可信賴的人。隻有與楚岩汐在一起,他才感覺到一種兄弟之間的依賴與溫情,他貪戀這種遲到的溫暖感覺,不想失去,或許今日一別將是他們兄弟之間的最後一麵。


    他們當年在桃止山上有協約,一旦局勢穩定楚岩汐即離開,可他當時以為至少也要五六年才能穩定時局,他沒有想到楚岩汐居然在一年半的時間內即將風雨飄搖的局勢控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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