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表醒來時,荊州的天地已然變色。


    最後一抹綠色已經退盡,剩下的隻是歲末枯黃。


    蒯越守在一邊,連忙叫下人端來熱水喝手巾。劉表疲憊的問道:“異度我這次睡了多久?”


    蒯越像個忠實的老仆扶他起身:“主公,斷斷續續,三天了。”他手往劉表額上去摸,已經不燙了,連忙叫人去喊襄陽有頭有臉的名醫們。


    “算了,我這病自己知道。”劉表叫住了下人。他是堂堂鎮南將軍,大漢的荊州牧,有些病隻能自己知道。


    畢竟家醜不可外揚。


    “異度啊,你可知這些天我昏昏迷迷的,都在做哪些夢?”


    自古以來,帝王心事最難猜。不是猜不準,是你根本拿不準帝王是真讓你猜,還是僅僅試探。


    蒯越露出在人前少見的憨厚樣:“這,主公難道是在掛念兩位公子?”


    對,兩位。劉表從來不會在意庶子劉修的死活。


    “不,我夢見了袁本初。”劉表輕歎道。“我們都是一類人,我聽到他在向我哭訴。”


    從某種程度上說,劉表和袁紹確實稱得上一類人。同樣的出身名門,同樣躋身諸侯,同樣與曹操為敵。


    同樣,他們偏愛幼子。


    “蔡德珪死了。本來有他在,意欲托以後事。現在看等不了了,我這病發作也許隻在須臾之間,有些事現在就得辦。當斷不斷,反受其亂。”


    蒯越明白,劉表所謂的大事,就是立嗣。


    “零陵那個豎子案子查的如何?”劉表問道。


    “說是已有眉目,主公可要招來問話?”


    劉表點頭。在他心中,這件案子的真相是立嗣大局前提,他心中的疑惑沒有解開,是絕對不會輕易開口的。


    “主公,夫人帶著小公子,還有大公子都在門外求見,他們聽說主公醒來,都來探望。”下人前來稟報。


    “都來?是來看我死沒死的吧。”劉表疲憊的閉上了眼睛。


    “讓他們等著。異度,更衣。”他用極其微弱的聲音吩咐道。


    ————————————————


    劉賢見到劉表時,蔡夫人、劉琦劉琮兄弟倆正在老父親麵前相互攻訐。


    劉琦指著劉琮和蔡夫人道:“父親,夫人和琮弟欺辱修弟,以致修弟瘋症發作。是可忍孰不可忍,手足相殘如此,父親怎能不為修弟主持公道!”


    蔡夫人護住劉琮:“大公子說話可要憑良心。這內城上上下下幾百雙眼睛都看到季緒他安安生生離開妾身的別院。到是當夜大公子去了以後,為何季緒就瘋了?夫君,妾身自己委屈不要緊,隻是有些人為了爭權奪利,竟然用一個弟弟的性命,去栽贓另一個弟弟的名聲。”


    “呸!”劉琦被逼的無奈,急切的大罵道:“娼婦!你將修弟的老師王粲搶走,難道也是我栽贓的嗎?!你見父親身體差了,便看我們兄弟不順眼,先是修弟,然後就是我了嗎!父親,他們逼瘋修弟的事,有文學從事王粲為證,將其叫來一問便知。”


    蔡氏聽到劉琦提起王粲,竟然哭了起來:“夫君,那王粲親眼見到大公子逼瘋季緒,卻在幾日前因為私逃北地,被新野縣令劉玄德的手下斬殺了。荊州誰人不知,那劉玄德素來不喜琮兒,定是大公子與其勾結,謀害了仲宣先生。妾身還盼著琮兒能跟先生多學些學識……”


    劉表一直靜靜的聽著兒子和後妻的爭執,麵不改色,直到蔡氏提及劉玄德的名字,他的嘴角不自主抽動了一下。


    家事牽涉到外臣,對於任何一個君主都是值得警醒的事情。


    “門外何人?”劉表用獨有的烏鴉嗓音問道。


    劉賢連忙應聲:“小侄劉賢,拜見伯父。”


    劉表對膝下的妻兒道:“都下去吧,修兒的事老夫知道了。”


    “這……”到底是信她還是信我?劉琦還想再爭論,被身後的劉先一把攔住。


    “主公自有定奪,再說就過了。”


    反觀蔡氏雖然也收了聲,但是也有一絲疑慮。以往劉表都會堅定維護她這個主母的尊嚴,今天卻對庶子被逼瘋這麽大的事情熟視無睹,她不由得懷疑劉表的病情是否加重了。


    “父親!孩兒沒有欺負修弟,都是兄長攀誣,他怕我將來搶了他的州牧之位!”


    劉琮忍耐多時,此刻罵戰休止反倒跳了出來。以往劉表對他無比寵愛,這些舉動已經習以為常,不想今日劉表竟然將他嗬斥出去:


    “滾!老夫還沒死呢!”


    蔡夫人瞪大了眼睛,不敢相信眼前的一幕。劉表當著劉琦的麵訓斥劉琮,這是個危險的信號。


    “琮兒。”蔡氏將哭鬧的少子帶走,臨出門前和劉賢四目相交,似是囑托,又像是威脅。


    劉琦也心有不甘的離開。在他看來,僅僅斥責劉琮是遠遠不夠的。他想要劉表當場大發雷霆,休了蔡氏,甚至將蔡氏宗族連根拔起。瘋了一名宗室庶子隻換來一聲責罵,這對他實在太虧了。


    出門時,他與劉賢相視一笑,意思是:我出手了,你跟上。


    劉賢沒有理會兩方的暗示,淡定的走到劉表麵前。


    “嗬嗬,荊州的日子就是這般,不是你攻擊他,便是他攻擊你,連兄弟都不能例外。你應該慶幸你有個好弟弟。”劉表啞著嗓子問:“案子查的如何?”


    雖然有過心理準備,但是真的麵對質詢,劉賢還是萬分緊張。他拿出那卷寫著王粲是兇手的表章,蒯越起身接過。二人眼神相交,似是那晚的經曆從未發生過。


    劉表看著表章,麵無表情,那感覺像是將每個字都含在嘴裏咀嚼一番,卻又原封不動吐了出去。


    “這就是你查到的真相?”


    劉賢點頭,將那方硯台送了上去。


    “這是物證。”


    劉表輕輕撫摸著上麵的字:“所以說,是王仲宣想要投靠蒯子柔不成才動了殺心。如今你查到他頭上,他畏罪潛逃,才在新野落網被殺?”


    劉賢點頭:“多行不義必自斃。隻是季緒公子滿心想要學文,如今恐怕……”


    這是劉賢的決定,劉修的悲劇在於這個可怕的家庭,劉賢決定為這孩子留下最後一絲尊嚴。


    劉表沒有繼續發表意見,他抬起頭,凝視著劉賢:


    “這裏麵沒有蔡家的事?”


    劉賢愣住了,他把荊州牧想的太簡單了,還以為隻要自己祭出了這方硯台,便能滿足劉表的要求,可沒想到劉表不看證物,不看表章,直接懷疑起了蔡氏。


    “蔡氏?沒有,無論蔡瑁還是夫人,當時都不在場。”


    這解釋蒼白無力。像蔡瑁和夫人這樣的身份,殺人還需要自己在場嗎?


    劉表搖頭,眼神如劍:“你老實說,就你所知,蒯良當年有沒有查到……左右立嗣的大事?”


    劉賢瞬間漲紅了臉。緊張感令他如鯁在喉,劉表的逼問直擊麵門,但是角落裏蒯越的目光更像是一支瞄準自己的冷箭。


    更有甚者,他知道自己將要說出的話,將會整個扭轉三國大曆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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