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哥,不放心就迴去看看公琰先生吧。”


    南鷹騎的兄弟們勸道,但是劉敏不為所動,依舊在汗流浹背整理著收繳上來的名冊。


    蔣琬醒了,雖然沉默如活死人一般,但是他知道,憑誰經受這樣的打擊都無法釋然。自己守在旁邊沒用。


    更何況,他始終記得被拔擢為校尉時,蔣琬對自己說的兩句話:


    一句,是先公後私,先人後己。


    另一句,是要打響第一炮。


    如今,征繳名冊就是自己要打響的第一炮。


    堆著名冊竹簡的房間,悶熱而昏暗。


    劉敏感到煩躁。這裏沒有風,但是燭火卻不停搖曳,令他心神不寧。他已經換了三盞燈,但從來沒想過,去換一換浮躁煩悶的心情。


    他不知道這些寫滿了名字的竹簡到底有什麽意義,但研究意義是公子和表兄那樣人要操心的。他要做的,是完成公子的任務。


    可這任務進行的並不順利。


    這麽久了,隻有一些無關緊要的小家富戶上交了名冊,那些塢堡如城、連田千裏的大族,沒有一個交的。


    劉敏每夜都在為此失眠。年紀輕輕的他,覺得愧對劉賢的信任和表兄的囑托。


    難道自己的才能,就隻配當一個莽夫麽。


    “緝兇是邢將軍的差事。我們要想的,是怎麽完成使君和公子交代任務。”劉敏繼續埋首簡牘,語氣冷漠。


    那天雨聲永遠在他耳邊迴蕩,但他必須將精力集中在征繳名冊的這件事上。


    “別想了,先去看看公琰吧。”


    “我說過了!先完成公子交代的差事!……公子!”劉敏抬頭,驚訝發現,竟是劉賢悄無聲息的出現在自己麵前,連忙要起身行禮。


    “坐吧,我也不是多高級別領導。”劉賢輕輕拍了拍劉敏的肩膀。“最近幾件事趕在一起,心裏累吧。”


    一個累字說到了年輕人心坎上。劉敏抿緊嘴唇,點了點頭,沒有迴答。


    “我知道你這差事不好幹,那天老邢一張嘴我就猜到了。別有太大壓力,我剛上班時也跟你一樣,焦頭爛額,每天感覺天都快塌了。”


    雖然不知道“上班”到底是什麽意思,但是劉敏從公子的語氣中聽得出來,他懂自己的處境。


    “聽說你養父陶老伯身子還硬朗,最近有迴去看看他麽?”劉賢問。


    “劉敏願侍奉在公子左右,寸步不離!”劉敏語氣誠懇,還以為是劉賢擔心他分心拖慢了進度。


    “我已讓父親下令,郡署各縣的官吏每十日要休沐兩天,多陪陪家人。你也一樣,生恩不如養恩重,老爹年紀大了,要常迴家看看。不能抽空陪家人的男人,可算不得真男人。”


    劉賢的話撥響了劉敏的心弦。不知不覺,離開陶府已久,養父又老了一分。沒了他,諾大的院子是否更加冷清。


    劉賢接著說:“咱們是同生共死過的兄弟,你要知道,就算沒有蔣琬,你一樣是零陵屈指可數的人才,我一定會重用你。現在這個形勢,咱們和豪族們的戰爭已經開始。這點你知道吧。”


    劉敏高聲道:“鼠輩傷我表兄,謀害公子,劉敏恨不得食其肉,寢其皮!隻是南鷹騎十七個弟兄兵力單薄,要是公子給我五百精兵,劉敏為公子拔盡塢堡!”


    劉賢道:“我就夠衝動了,你還跟公牛似的,咱們哥倆早晚得給零陵捅出個窟窿!”


    “哥倆”兩個字,讓劉敏心中驟然溫暖起來。他沒想到,出身高貴的公子,竟然會將自己引為手足。


    “你啊,勇則勇矣。但是上兵伐謀,講究不戰而屈人之兵。帶兵之人,要多用用腦子。正好,我給你物色了幾個不太莽撞的人,你看看,覺得合適就加進南鷹騎,也算充實下隊伍。”


    “公子有命,小人不敢不從。隻不過這智取,末將實在是想不出……”


    這時,南鷹騎小校趕來,報說門外有人求見劉賢,還說帶來了“消息”。


    “走,劉敏,帶上你的兄弟,準備上戰場吧。”劉敏望向劉賢的明眸,那裏麵寫滿了決絕和堅定。


    他劉敏要為蔣琬報仇,想必公子亦然。


    ————————————————


    與此同時,豪族黃府內,兩個人影正在燈火下密謀著。


    “你找的都是什麽酒囊飯袋,連一個豎子都殺不死嗎?!”女人的聲音陰鷙而尖銳,似乎在質問。


    “你選的侍女不也一樣,別說豎子,連那個宦官都沒有碰到一根汗毛。”男人迴擊著,語氣同樣不滿。


    “那好歹她沒留下活口啊!對了,她留下的幾個家人,都處置了嗎?”女人問。


    男人道:“這麽怕連累到你?還想著當郡府的正妻主母?你就是個寡婦,一個人盡可夫的娼婦……”


    “你住口!”男人的話似乎說到了女子的痛處,房內傳來耳光的聲音。


    “我聽說了,這件事已經驚動了襄陽。劉景升已經派大將南下,要保護使君一家周全。”男人提到劉表的名字,讓女人感到震驚。


    “那怎麽辦,如果查到你府上那個雙名的家奴,你我都得死。”


    女人的言下之意,隻有死人才能閉嘴。


    但是男人沒有同意,畢竟那是跟隨自己幾十年的老管家,他還是下不去手。


    “劉景升有那麽可怕麽,說起來,我黃家也和蔡氏沾親帶故,他多少要看在親眷的麵子上……”


    “沒那麽複雜,誰的麵子也不用看。劉景升再跟黃家沾親,他也是大漢宗親。連姓蔡的都不敢對漢室宗親下手。”男人話語中透出一絲憂慮。“這次說不準,黃家就敗了。”


    “那為之奈何?降了?你打算明日就派人交出名冊?還是打算把我五花大綁了,送到官署門前請罪?……啊!”女人有些急躁。


    啪,男人一個耳光抽向女人。“閉嘴!”


    “畜生!我是你姑母!”


    “出了五服的遠親罷了。我為你涉險至此,你還想高高在上?你忘了當年在江東做過什麽?娼婦,人盡可夫的娼婦!”


    在女人的啜泣聲中,男人發泄了失敗的怒火和大兵迫近的壓力,沒有絲毫快感和滿足。


    是他給了女人天竺香,是他提供了佃戶之女碧蓮,是他派人買通了蠻王,更是他派出了殺手,企圖在零陵邊境殺死劉賢。女人負責提出需求,而他來滿足需求。


    開弓沒有迴頭箭。紛爭到了此刻,已經從女人的爭風吃醋,演變成了男人間你死我活的戰爭。


    女人不交,名冊不交,什麽都他娘的不交。


    “好好看看,這零陵到底姓劉,還是姓黃!”黃駟郎的瞳孔中,權欲的火舌噴勃而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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