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到退出偏院,迴到迴廊上左下的直角,言青川依然控製不住迴頭的衝動。齊藍頗有點好笑地把她讓到身前,兩人貼著有牆壁與房間的一側,朝進來時言青川注意到的“涼棚”方向走,迎麵碰到正要去化妝間叫standby的副導演,“誒,齊藍總,昨兒就聽說您要來”,聽起來是熟人,他注意到兩人要去的方向,目光簡單地在她身上停留了會,“李導在監視器後頭,您趕緊去。迴頭喝酒啊”,說著大步流星地走開了。


    言青川隨著副導演離開的背影,再一次看向化妝間,確認這個位置早就離開了視線範圍,才繼續向小樓的第二進院落移動。


    “很有意思的小姑娘,不是嗎?”齊藍當然注意到她的“戀戀不舍”,提醒她注意腳下門檻,仍是落後半個身位的距離,相攜而行。


    言青川眨眨眼,迴身饒有深意地在他臉上找更多的表情,“有意思是個很有意思的評價”。


    他沒有給她更多打量的時間。原本在6台監視器砌成的“電視牆”後,弓身朝對講機說話的李導,被身邊助理提醒,站直身子,看到了兩人。


    “不是說昨天就來了”,齊藍快步上前,進入李導伸出的臂展範圍。後者把他帶到懷裏,在肩膀上力氣不小地扇乎兩下,“還等你喝酒呢。”


    齊藍看起來很高興,雖然還是笑得波瀾不驚,但言青川能讀出來他在高興。


    “這不今天就來看您了嘛”,他招唿站在涼棚外的言青川近前來,“言青川,《c?ur》的人物記者,這幾天勞您照顧了。”


    “你小子,淨給我派活兒”,李導鬆開搭在齊藍肩上的胳膊,和言青川我了握手,“你好。早聽說有個記者要過來,沒想到是個小姑娘”,鬆開手,李導極有壓迫感地向前傾身,“我這條件可苦著呢,你算是上了這資本家的當了。”


    “涼棚”裏並不涼,機器發出的灼熱的熱氣,和落地扇朝唯一敞開的棚口吹出的風對撞在一起,隻會讓熱氣彌漫得更均勻點。


    言青川聞言環顧了圈地上架著的馬紮,和兩把折疊靠背凳,以及監視器前晃動的種種人影。單廣笙應該是在天井就位了,戴著口罩的化妝師俊俊,拿住尾巴極長極細的梳子,在最後整理鬢角的發型。


    她笑盈盈地鬆開導演的手,間放得平平的,站得筆直,“能進您劇組,這當上得也算值了。我保證不添亂,聽各位的指揮,不勞您分神照應我。您哪,就把我當您組員使,該幹嘛不該幹嘛的您都直說。”


    “喲,你們這是周瑜打黃蓋”,李導拿起監視器邊上一個手掌大的迷你電扇,又從一個空馬紮上拎過一把蒲扇,給言青川和齊藍一人遞了一個。


    對講機頻道裏間歇性地有人說話。“


    小姑娘”,話沒說完,齊藍在邊上小聲補充了一句“言青川”,李導瞪他一眼,抽迴蒲扇,“上午你們就先在這個棚裏待著,休息的時候可以走近去看看,但不要打擾正常幹活,尤其你們記者愛問問題”,言青川抬眼看,發現李導的表情並不嚴厲,才稍稍放心,“不忙的時候再去找人聊天。再有不要亂拍照,劇本、拍攝地址這些都要保密”,他停下來咂摸了一下,“暫時就這麽多。這裏麵有水,渴了自己拿,中午會放飯,你可以跟廣笙他們去吃飯”,說罷把蒲扇扔迴給齊藍,拿上監視器上擺著的頂帽子戴好,正了正,“反正有你,承包責任製。你們搬個板凳坐吧,我過去看看。”


    李導帶著助理離開“涼棚”,言青川覺得空氣都恢複正常流速,順暢起來。她把迷你風扇舉到臉頰高度,試圖吹散滿臉潮紅,看了一眼拿著蒲扇卻不扇,笑意還未收斂的齊藍,“那我們,找個板凳坐?”


    齊藍笑得更深了,從靠邊擺放的折疊椅堆裏,一手抄起一個,走到“涼棚”靠裏的位置放下,身後不遠,是架聽起來馬裏很足的電扇。“他嚇唬人的”,齊藍展好凳子,示意言青川坐下,“最愛來這招,試鏡的時候也逗廣笙來著。”


    “我看著像被嚇到?”她把包隨手靠在椅腿上,“單廣笙肯定被嚇著了。”


    齊藍顯然是想到什麽,調轉目光看向監視器。某一格屏幕上,李導和單廣笙正蹲在天井一角的盆栽群邊,前者把住後者的肩膀,拗出一個弧度,撤迴手自己做了一遍,又伸手捧住後者的頭,使勁朝上掰到。


    言青川也注意到一係列畫麵,雖然聽不到聲音,但在另一個監視器裏的彭斯,蹲在地上笑得直拍手,可見場麵喜人。


    “我當時沒進去,隻陪到試妝就讓在外麵等”,監視器裏很快沒了閑雜人,演員走到埋位上,做最後的醞釀,“不過覺得問題不大,廣笙也知道,這個角色差不多已經定了是他的。可出來還是一臉菜色,問他什麽也不說,可見是嚇著了。”


    言青川對單廣笙的心理素質不予置評,反倒是對齊藍和李導明顯不一般的關係生出興趣,“你和李導很熟?”,不過問完又輕微有點後悔,顯得八卦不說,還容易解讀出別的潛台詞,隻能盡力找補一句,“我是說,他看起來對你挺沒架子的。”


    齊藍不在意地點點頭,“挺早就認識,以前給導演打過好一陣的下手。”


    這時導演並幾個副導演、助理迴到“涼棚”。李導看了兩人一眼,沒打招唿也沒介紹,倒是其他人看到齊藍,招手的招手,揚下巴的揚下巴。言青川也收聲坐好。她坐的角度能看到6個監視器中的5個,雖然聲音不是特別清楚——導演和另一位掛著胸牌的男人戴好耳機,握住對講機宣布“預備”——但也大體能拚湊出劇情信息。


    擴音喇叭粗糙的聲道裏,傳出打板信息,經由不同的渠道,先後落入“涼棚”,言青川反而沒聽得分明。


    有人從二層下來,先是腳,再是長衫的下緣,木質樓梯被踩出不規律的吱呀,鏡頭裏出現單廣笙的全身。他在走廊與天井的光線交界處站住,光線斜斜地在下巴上分出明暗,夾在素色小本上的鋼筆筆帽,劃過一線銳利的光。


    “你又發呆!”


    一個纖瘦高挑的女孩入畫,比起身量,她手裏的木盆顯然太大太重了。女孩停下來,在原地提了提頂在腰間的木盆,把裏麵擰纏在一起的布料顛得一顫,才繼續往前。


    單廣笙完全走近光線裏,在藤質搖椅邊擱下茶杯,又將素色小本、鋼筆放在椅座上——最靠右上的監視器裏,杯子落地的微震,和本子因為鋼筆夾在其中,撐開紙張下垂出的弧度,被清晰地捕捉到。他徑直走到玉蘭樹旁,並不結實的白色花瓣,落了一片在他肩頭。言青川注意到有人在監視器上指著這一幕,輕聲說了什麽。


    女孩鬆開玉蘭樹幹上係著的麻繩,握住一段,扯到基本打平,拴到廊柱上。迴頭看到抱住一卷濕布想要展開卻不得法的單廣笙,眉毛一立,“你別弄了”,兩步衝迴去,奪過濕布,反著方向鬆開,搭到麻繩上,左右扯均。


    他從善如流地退到玉蘭樹下,不遠不近地看女孩把木盆裏的衣服、床單逐一展平,晾好。


    “cut,good”,導演按著對講機說,“彭斯下來,上機位,給’歐麥’推特寫。”


    監視器裏很快出現單廣笙的臉。


    鏡頭銜接的是’歐麥’在玉蘭樹下“觀摩”曬床單的的段落。


    他臉上是微妙的興致,手上還殘存著濕意,原來棉布打濕的重量感和觸感,是這樣的。眼珠隨著女孩晾曬的步調,微微向右移動毫厘。當個人的天地隻縮小到隻有眼前的一根麻繩、一盆衣服、今天日頭好不好會不會有陣雨,午飯要做剛好夠兩個人的菜,是不是就充實得不需要想象力。


    ‘歐麥’看了眼天。陽光對他來說,意味著盡可能長的寫字時間,不用費電費火,他收迴目光,繼續看向忙活的女孩,對她來說,是一日三餐的參照,是哪天洗衣服、哪天曬書、哪天收擺盆栽的指標,同樣的事物,對不同的個體,是那樣不同,那樣有趣……


    單廣笙的’歐麥’對著鏡頭,露出悠遠的喟歎。


    “cut,good。”


    “歐麥小妹和攝影過來。”


    隨著兩聲指令下達,場麵又迅速動起來。


    言青川能遠遠看到一小隊人順著迴廊,朝“涼棚”過來。


    “導演”


    “導演”


    “導演


    女孩收起陽傘邁進棚裏,手裏是正鼓風的迷你風扇。


    穿過高低不平的肩頭,彭斯看到”涼棚“裏端坐的兩人。


    ”齊哥,言姐姐,原來你們在這坐著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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